「小雲,小雲……」
琳兒猛地驚醒,抬頭看見仍舊虛弱的樂天,乾裂的雙唇正在微微顫抖。
這個名字琳兒曾聽楊樂天提起過,好像是他的弟弟,在他家破人亡的那天就失蹤了,至今生死未卜,他一定很急著報了血海深仇,連做夢都喚著弟弟的名字。
琳兒這樣想著,手上已端了一杯清水,慢慢地把楊樂天的頭抬高,將水灌入他的唇齒。
「咳,咳咳。」楊樂天被一口水嗆到喉嚨裡,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是熟悉的容顏,絕世清麗,只不過那容顏慘白的厲害,如玉一樣的透明,其實他不知道,他自己的臉色比起琳兒的還要蒼白的嚇人。
琳兒慌忙撂下水杯,如凝脂般的手由上而下輕輕舒緩著他的胸膛,柔聲問:「好點兒沒有?」
「謝謝琳兒姑娘關心。」一句冷冰冰的話驚得琳兒慌亂的把手抽了回來。
楊樂天抬起無神地眼眸,平靜地滑過她的面頰,「你的傷勢已無大礙,多加休養即可。」
琳兒心頭一熱,又皺起了一對秀眉:「什麼都別說了,你為我損耗了太多的真氣,還是閉目歇著。」
楊樂天淡淡一笑:「我的身體不勞任何人費心。」他眉間堆滿了漠然,這冰冷的態是做給琳兒看的,也是一種自嘲。
「那琳兒先回偏殿休息了,你好好照顧自己。」琳兒轉身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因為就算自己多不捨他,也要狠心離開,琳兒知道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花心思疏離自己。
殿門沉悶的一聲巨響,正殿內恢復了寂靜。
楊樂天獨自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此次他不僅元氣大傷,暫時報不了仇,而且還暴露了煙雨六絕的內功,偷書一事,難免落於頭上,恐怕對於陸峰的發難他再無招架之力。為今之計,他只盼著與弟弟小雲盡快相認,許是尚有一線生機。
楊樂天頭腦中不斷地掙扎,身子卻已疲了,不自覺又睡著了。待到醒來,天已大亮。他快速地洗漱完畢,用一條金帶將縷縷墨絲稍稍束在腦後,另換了一身乾淨的青緞,又刻意地在腰間繫了條盤龍的錦帶,盡量使自己看上去精神抖擻,以掩蓋他錦衣華服下所包裹的虛弱身軀。
離巳時比武尚有一個時辰,楊樂天從枕下摸出一把慘亮的匕首。
瞳孔微縮,楊樂天從眸底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射向匕柄上那兩個字,又閉目凝了凝神,把匕首收入懷中。他心中早已有了計劃,決定先下手為強,立即動身去往白虎壇。
白衣翩翩,折扇輕搖。
就是這樣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立於塘畔,靜靜欣賞著游水的錦鯉。如此優雅入畫的男子,卻在回眸的一瞬間,露出了豺狼的微笑。
楊樂天被這一笑結了舌頭,一時間啞然失語。
「青龍,你來早了,也來錯了地方。」楊雲仇邁著方步走了過來。
「我就是來找你的。」
「哦,原來是為了琳兒找我討賬來了。」楊雲仇刷地收起折扇,用扇頂戳了戳楊樂天那堅硬的臂膀。
「琳兒?」楊樂天微驚,此次來本是和他兄弟相認,怎麼又扯到琳兒頭上?於是便默不作聲,只待白虎說辭。
楊雲仇壞笑著,圍著楊樂天邊踱邊道:「琳兒替我……哦,不……她是替你頂了盜書的罪名,結果挨了義父的碎心綿掌……」
「什麼?她頂了盜書的罪名?」楊樂天截斷了他的話。
「可不是麼。」楊雲仇站定了腳步,看著楊樂天故作嗟歎:「唉,看到如此佳人痛苦不堪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吶!」
楊樂天如夢初醒,怒氣直衝頭頂,一把扯住楊雲仇的衣領,喝問:「白虎,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整件事情是不是你謀算的?」
「放手!」楊雲仇皺眉,用扇骨敲了敲衣領上那個堅硬的拳頭。
楊樂天已然握得指骨發白,這刻拚命地用力一甩,猛覺手掌發麻。沒錯,做兄長的連一個親生弟弟都抓不住,管不了,看著他在魔教胡作非為。
嚥了口氣,楊樂天強迫自己耐下心來聽弟弟解釋。
楊雲仇被甩了一個踉蹌,卻是不急不火:「冤枉啊,琳兒是心甘情願成為你的代罪羔羊,我只是推波助瀾而已。」
楊雲仇越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楊樂天就越是氣急,一掌高高揚起,可偏偏就懸在空中,單單嗔著一雙怒目。
「動手啊,你楊樂天自恃青龍就了不起麼,你憑什麼?」楊雲仇高聲挑釁。
「憑什麼?就憑……」這話說到一半,另一半「就憑我是你大哥,打你是天經地義的。」卻嚥了回去,楊樂天僵著一張臉,緩緩垂下手去,默默地緊握。
他明明是來相認的,但是眼前這個小人居然親口承認把琳兒送入虎口,就算是血濃於水,這種心狠手辣的弟弟他寧願不認。
「你說的對,我沒資格教訓你。如果上天還給我楊樂天機會,那麼巳時相見,別誤了時辰!」楊樂天歎了口氣,懷著一腔怒火和滿滿的心痛離開了白虎壇。
搖搖晃晃地回到青龍壇,楊樂天本來只希望有片刻喘息,但待剛一坐定,突然有青龍使者來報今日比武改了時辰。
「酉時?比武從隅中改至黃昏,老賊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楊樂天猜不透陸峰的心思,但多多少少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既然如此,楊樂天便隨遇而安,他合起雙眼打坐運功,幾**周天運轉下來,身子也舒暢了許多。
他伸展雙臂,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傳了午膳進來。
這午膳倒也簡單,清淡的幾個小菜,一碗白粥,三四個包子。那包子冒著白煙,熱氣騰騰,面香中夾著醃肉的味道,真叫人垂涎欲滴。
楊樂天提起筷子,看都不看那包子一眼,只在幾個小菜中夾夾撿撿。空歎了一口氣,他將筷子一擲,噁心得連一口也吃不下去。
連日來,他一直胃口差得緊,食不下嚥。昨晚為救琳兒虛耗了大量真氣,至今未進過一粒米,已然頭暈目眩。楊樂天總要留著命去報仇,不能這麼餓死在魔教,他心下發狠,楞著扳著自己的雙顎,把一碗白粥生生的灌了進去。
「咳,咳咳……」粥喝的太急,噎得楊樂天一陣咳嗽。胃裡猛地一抽,險些把剛才的粥全吐出來,幸好及時閉氣,挨著又嚥了回去。
楊樂天理順了氣,心中又掛念起琳兒,躊躇了一陣,終是邁出了正殿,去後廚親自取了一碗補氣的參湯,端著去向偏殿。
未入其室,先聞一陣咯咯的笑聲,如銀鈴般的甜美,不用猜也知道誰來了,楊樂天一笑置之。他正欲推門,忽然腦中「嗡」的一頂,登時怔在當場。
「啪啦」,湯水的碗從指縫間滑落,支離破碎。
這聲音驚動了屋內之人,第一個衝出來的人毫無懸念的是陸香香。
香香一時與他對望,竟是失了神,恍見面前的男人正用驚懼的星眸注視著她,雙唇微嗔,鼻樑高挺,真是個完美的男人。
「砰」地一聲輕響,琳兒在香香的頭頂敲了一下。
靈活的回過頭,香香嗔了琳兒一眼,一邊揉著頭,一邊問:「楊大哥,你來找姐姐啊?」
「嗯。」楊樂天自知失態,木訥地點了點頭。
「楊大哥,你可真不夠意思啊,有好吃的光想著姐姐。」香香瞥見灑了一地的湯湯水水,小嘴一努,嬌俏地插起小蠻腰,擺出一副吃醋的架勢。
楊樂天臉色一沉,沒再說什麼。
琳兒軒眉一笑:「好了,香香,我沒事了你回去。」
「姐姐,你怎麼念完經就打和尚啊。」香香斜眼睨著琳兒,琳兒卻不在看她,而是瞅著一臉肅穆的楊樂天。
「是姐姐不對,姐姐會乖乖聽話吃藥,你放心走。」琳兒急著把香香往門外推。
「唉,真拿你們小兩口沒轍。」香香盈盈笑著,一擺手:「算了,反正爹的任務香香業已完成,就不妨礙姐姐你依我濃了。」這話說出來自己又是嗤地一笑,羞得奔出了殿門。
怎料香香最後這句玩笑話,卻激起楊樂天一身冷汗,忙問:「香香來做什麼的?
「來給我治傷的啊。」琳兒詫異地回著,被楊樂天凝重的神情搞得莫名其妙。
「她是奉了陸峰的命來的?」楊樂天追問,彷彿想印證些什麼。
琳兒微微頷首,已然是默許了。
楊樂天巍峨的身軀搖了一搖,心中默歎:「唉,這回算是栽在了老賊的手裡了!沒想到他行動如此迅速,居然派了香香來打探虛實,她知道了琳兒身子已然無礙,定會回去稟明陸峰,我偷學內功一事便會不攻自破。陸峰啊陸峰,好你個老賊,為了請我入甕,竟然不顧及女兒的性命。」
他其實早料到會有此結果,但當事情曝光之時,竟然還是不情願接受,畢竟父母之仇未報,兄弟未認,死在仇人手裡實在過屈。
儘管如此,楊樂天並不打算把實情告之琳兒,因為他擔心琳兒任性妄為,連小命也陪上去。他微微一笑,盡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琳兒見楊樂天一時皺眉,一時微笑,擔憂地問:「楊大哥,你怎麼了?是不是琳兒的傷……」
怎料言至一半,楊樂天倏地伸出二指在她粉唇上一觸,「別說了,你的傷已無大礙,多休息便可。我沒什麼事,你不用掛心。」
楊樂天這個親暱的舉動令琳兒一震,她好久沒有觸碰過楊樂天的溫暖,即使僅有兩根手指,她也如觸了電一般,紅暈從面頰一直蔓延至脖根。她美瞳中含著一汪秋水,只單純地企盼著這個男人可以包容她的身份。
驀地,楊樂天終是於心不忍,伸出寬大而結實的臂膀將琳兒緊緊地環了過來,因為他知道他可能要永遠離開這個女人了。
一滴淚痕劃過,在琳兒肩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是不要,不要這樣,我不要你為了我的離去而傷心難過。」楊樂天內心掙扎著,突然間猛力推開琳兒,板起了一副冰霜的面孔,冷冷地道:「剛才冒犯姑娘,青龍失禮。」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偏殿內,只留下琳兒一個孤單的身影,被偷跑進來的陽光拉得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