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樂天真的就這樣走了麼?其實,他內心也充滿了矛盾。不過,他還是下了山,因為他相信琳兒,相信她不會有事。他想,只要他走後,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就像他最初見到的那樣。可是,他始終不能安靜下來,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已經有了琳兒這樣一粒種子,並且在生根發芽,可這棵幼苗不斷地生長,便不斷地觸及到他的神經。於是,他越來越不安了,舉步為艱,他再也騙不了自己。是的,楊樂天是那麼惦念著琳兒,他不能讓琳兒再受到任何傷害,這是他的責任。於是,他轉頭了,拚命的往梅山上跑,心中不斷呼喊著琳兒的名字。但他已經行出數里,就算輕功再好,還須費上半個時辰。
他終於回來了,梅山,琳兒。
當他再次來到山洞時,又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那是琳兒的聲音。但這聲音讓他聽了心驚膽戰,因為這句話他那麼熟悉:「琳兒願受師父責罰。」楊樂天不再多想,急忙衝進去,見到這一切竟被驚呆了,因為那比他想像的更加可怕。
但見琳兒被綁於石柱,妙靈仙姑手中的梅枝已換做皮鞭。琳兒的衣衫被扯開,那原本是一件降紅色新娘裝,此刻卻一條條的散落在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鮮紅的血溝,皮開肉綻,血滴如柱。這每一鞭雖打在琳兒身上,卻痛在楊樂天的心裡。這種痛苦連楊樂天自己都難以承受,何況是一個姑娘。然而琳兒卻能一次次默默忍受下來,不發出一絲呻吟,她早已習慣隱忍,否則她只會受到更重的懲罰。儘管如此,當琳兒再次望見楊樂天的那一刻,眼中竟迸現出希望的火花。
「住手,惡姑!」楊樂天一個箭步衝了過來,厲聲道:「我的事由我來負責!」
「既然她敢放了你,就知道要承擔什麼後果。」妙齡仙姑狠狠地白了楊樂天一眼,手中的鞭子未曾停頓。
楊樂天冷冷一笑,道:「讓我來!」語聲未落,他身子一斜,右臂忽探,使出一招「妙手空空」,竟從妙齡仙姑手中奪過皮鞭。妙齡仙姑不禁吃了一驚,卻是毫無防備,被奪鞭之後竟一時怔住。琳兒腦中雖是混混沌沌,可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此刻手握皮鞭的已不再是師父,而是她一直惦念的楊大哥,皮鞭依舊是衝著自己而來,不容她多想,已然生生地落了下來……
琳兒頓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琳兒漸漸轉醒過來。此時已是深夜,墨黑的天空中繁星點點,放射出璀璨的光芒,四周是漆黑而繁茂的樹林,清新的夜風中透著一絲寒涼。在她數丈之內,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燒著,篝火旁邊,坐著一個背影。那個背影好似她心目中的楊大哥,「是麼,真的是他麼?不,他為什麼,為什麼是他?」
此時,那人轉過身來,歎道:「你何時才會醒來?」他雖然背著光,臉被埋在陰影裡,但聽聲音分明就是楊樂天。琳兒心中一動,輕輕喚了一聲:「楊大哥……」·
「琳兒,你真的醒了麼?」那人急忙跑過來,一把摟住了琳兒。琳兒重傷在身,也無力掙扎,但能體會到他身體的溫暖。
「不要,楊大哥。」琳兒細語呢喃。
楊樂天一怔,登時鬆了手臂,欣喜地望著琳兒,道:「你終於醒了!」
「啪」,一記耳光不偏不倚的打著楊樂天的臉上,這一次琳兒將她全身最後的一絲力氣發將出來。楊樂天則默默地承受下來,他不願多做解釋,只道:「你再休息一會兒吧!」便走開了,重新坐回到篝火旁。
翌日清晨,二人先後醒來,卻是相對無言。過了良久,楊樂天才道:「琳兒,我們走吧。」
琳兒瞥了他一眼,道:「我為何要隨你而去?」
「因為我是你喜歡的人。」楊樂天語氣平平地吐出這句話,含情脈脈地望著琳兒。琳兒被他說得春心蕩漾,臉上的熱潮登時燒到了耳根,她立即轉開話題,問道:「我們為何會在此處?」
楊樂天皺皺眉頭,突發一問:「你難道還願意重回那惡姑身邊麼?跟我走吧,楊大哥帶你離開,好不好?」
琳兒驟聞此言,後背登時痛得狠戾,她其實很怕疼,若是再回去,會不會被那根皮鞭打死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再多忍受一鞭那樣的痛了,她不知如何回答,唇齒之間不自覺吐出個「好」字。
「上來吧!」楊樂天不由分說,輕輕地拉起琳兒雙臂,讓她伏到自己背上,大步向前邁去。一路之上,二人默默無言,直到琳兒突然問道:「楊大哥,你是如何帶我逃出來的?又為何……」
楊樂天不禁一笑,道:「原來你還在生氣。我欠你一鞭就把我整個人都賠給你好了。」聽琳兒沒答理他,又道:「當時我若不打你,又如何用那皮鞭去擾亂惡姑的心神,我們又何以平安逃脫呢。莫不成要憑我的武功和一個昏迷的你麼?」
琳兒如夢初醒,道:「原來你是趁我師父失神之際,倒戈相向的。」她一拍樂天肩頭,惶惶道:「那你傷了師父沒有?」
「你還念著那惡姑啊?」楊樂天口氣不善。
琳兒默然,道:「是,她必竟是我師父,是琳兒的……娘。」
「哦,我為何從未聽你叫她娘?」楊樂天道。
琳兒道:「師父不讓。自我五歲起,她帶我離家,來到梅山,就不讓我喚她作娘,而是硬逼著我叫她師父。此後娘真的成了我師父,她每日教我武功。不僅沒有母愛,脾氣也是喜怒無常,日漸變得暴躁冷漠。」
楊樂天道:「她為何會如此?」
琳兒道:「五歲以前的事我記不清楚了。只知道師父來到梅山上後,就經常發呆,我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不敢問,這會讓她大發雷霆,後果你也可想而知。」
楊樂天道:「她會對你動輒得咎?」
琳兒微一沉吟,道:「這不怪她,都是琳兒不好,常常惹師父生氣。」楊樂天不再答話,他腳下步履如飛,因為他突然惦起另一個人——飛鳥。
耳邊傳來微微的嬌喘之聲,背上之人冷汗涔涔,這一路的急奔顛簸,琳兒身後的傷口早已撕裂開來,楊樂天的手指也感到了濡濕,但他剛剛並未在意,直到聽到這一聲重過一聲的喘鳴,那是琳兒在極力地忍痛。
「琳兒,你還好麼?」楊樂天放慢了腳步,道:「我們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琳兒虛弱地道:「不必了,你既然有急事,就快走吧,不用顧及我的。」
楊樂天別過頭,睨見琳兒蒼白地面頰,道:「對不起,琳兒。我只是惦記一位朋友,琳兒,你可否多救一個人?」
「是你那位中毒的朋友麼?」琳兒問道。
楊樂天道:「對,他中毒比我深,我知道這有違你的誓言,但是他對我有恩,我真的很想求你救救他。」
「他一直沒人管麼?」琳兒道。
楊樂天答道:「對,他在客棧,一個人。」
琳兒道:「那你不用擔心了。」
楊樂天喜上眉梢,道:「你答應救他麼?」
「不,我無法救活一個死人。」琳兒淡淡地答道。楊樂天聽得一寒,這話戳到了他的心坎,那是他早就該料到的,可也是最怕聽見的,他不願承認這是事實。他已經在梅山上耽擱得太久,而把飛鳥一個人丟在客棧裡自生自滅,他愧疚,他自責,但都於事無補。
琳兒安慰道:「楊大哥,不要難過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楊樂天沉聲道:「我沒事,飛鳥也不會有事。只要快些走,天黑之前就可趕回鴻賓客棧。」說罷,他背著琳兒疾步前行,腳下用上幾分輕功,只為讓身體盡量保持平穩,讓琳兒少受點兒痛,只是這樣一來,他便耗損更多的內力。琳兒觸到楊樂天背上被汗水浸濕的衣襟,忽生出一番心疼來,道:「楊大哥,你累了,不如放下我吧。」
「沒關係。」楊樂天道。
琳兒道:「你還是放我下來休息一下。或者你先趕去,我在此等你。」
「我不會再丟下你!」楊樂天這一聲喝,不但把琳兒嚇了一跳,也令她心頭一熱。琳兒伏在楊樂天的背上,把他抓得更緊。她只想留住此刻的溫存,完全忽略掉了背上的傷痛。
二人頂著日頭,終於來到鴻賓客棧。登上二樓,楊樂天放下琳兒,伸手要去推門,但這隻手遲遲按不到門板之上,卻是懸在當空。
「楊大哥,有何不妥?」琳兒疑道。
楊樂天偏過頭,道:「琳兒,如果他還活著,你會救他麼?」
「不會,因為只有你,才是琳兒心目中的第三個人。」琳兒不假思索地回答著,楊樂天望著她柔情似水的眸子,心下一暖,可這暖又暖得不是滋味。無奈之下,他推開門板,卻見個壯漢正欲欺侮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站在窗邊,背對著壯漢和門口,似乎全然不知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情急之下,楊樂天一個箭步衝上去,擋在那女子身前,高呼:「姑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