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深,楊蓮亭卻是獨自一人坐在院子的屋頂之上,一邊喝著烈酒,一邊抽著香煙。
酒精能令人麻醉,香煙卻能令人提神。
而這兩樣,楊蓮亭卻是都需要。
這時,真小七來到下方,雙足一點,施展輕功躍上了屋頂。
真小七雖無甚武學天賦,但終究是岳不群的義女,且又有楊蓮亭親自指點,倒也會一些防身武功,其中尤以輕功練習得最勤奮。
「啊!!」
不過她這七年來一心一意照顧著兒子,武功早以荒廢,身手極為生疏,此時又值深夜,光線暗淡,一不小心,真小七便踩了個空,頓時驚呼一聲。
唰!!
忽然,真小七隻覺腰間一緊,卻是被一手所摟過。
只見,在這眨眼間,本坐立於屋頂的楊蓮亭消失在原地,動若脫兔一般閃身到真小七身邊摟住了她,隨即呼的一聲,又不可思議的似雨燕翻空一樣於半空之中攜帶著真小七閃身回到了屋頂。
真小七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喘了喘氣。
楊蓮亭鬆開手,問道:「小七,怎麼了?找頭兒有事嗎?」
真小七道:「是有事,不過不是我有事,而是頭兒你有事。」
楊蓮亭淡淡一笑,坐了下來,道:「我有什麼事?」
真小七一整長裙,並肩坐在了楊蓮亭身旁,道:「如果頭兒沒有心事,又怎會獨自一人坐在屋頂借酒消愁呢?頭兒的這個習慣,我可是還記得清清楚楚。」說著又拎起酒壺,斟了一杯,隨後端著酒杯遞給楊蓮亭。
楊蓮亭接過酒杯,仰頭一飲。便笑道:「從小到大你都是那麼細心,體貼入微,也是最讓我省心的一個。」
真小七微微一笑,道:「可頭兒最疼的卻是小白。」
聞言,楊蓮亭不由身心一顫,半響,歎息一聲,道:「那只不過是因為小白是你們幾個之中最聰明的,最活潑的。也是個性最強的,但頭兒待你們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真小七道:「我知道,頭兒對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樣好的。只不過那時候你是我們的頭兒,庇護著我們,我們心裡對你崇拜之外。還有一絲敬畏。但小白卻沒有,所以她放得開,跟頭兒你也就顯得親近了一些。」
楊蓮亭長歎一聲,道:「如果當年我不離開代州,那該多好?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寧願安安分分的在山裡當個獵人,最起碼那樣的話。在盜匪襲村的時候,頭兒就可以保護你們每一個人了。」
真小七道:「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思及往事,兩人不由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真小七便看著楊蓮亭,問道:「頭兒,你真的想起那些事了嗎?」
聞言,楊蓮亭頓時一怔。
真小七又道:「其實你只是想減少青青她們的負罪感。才故意那麼說的吧?你獨自一個人坐在這裡,就是想要回憶起關於小白的一切。對吧?」
楊蓮亭苦笑道:「小七啊小七,你既然知道了,又明知故問?一點面子也不留給頭兒。」
真小七笑道:「因為頭兒從來都是只顧裡子,而不在乎面子的人。」
楊蓮亭道:「不愧是懂我知我的小七,這話說的還真是一針見血。」說著又歎息一聲,道:「落塵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而青青,我更是發過誓要好好照顧她。否則他日,我又有何顏面去見子衿和伯父伯母他們。這七年來,為了救我,青青每天不是練功,便是學習我留給她的那些書籍,根本沒能像個普通孩子一樣過上正常的生活,就連一個朋友都沒有。所以,不管青青做錯什麼,連責怪她一句話頭兒都不捨得。」
真小七道:「頭兒從來都是這樣,有難自己扛,有苦自己吃,從不讓身邊的人與你一起承受,甚至都不願他人幫你。」
楊蓮亭道:「我不是不願他人幫我,我只是不願連累他人。」
真小七將手搭在楊蓮亭的手背之上,道:「可是我們不是他人,而是親人,比親人還要親的親人。」
楊蓮亭道:「正因為如此,頭兒才更想好好的保護你們,不讓你們吃半點苦。但是頭兒卻沒能做到。反而,連累了你們……」
真小七打斷道:「頭兒,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有些事錯不在你,你不必太自責。七年前,聽到你的死訊,我就恨自己為什麼會舍下頭兒獨自跑回中原,沒能陪你一起面對一切。」
楊蓮亭道:「小七,你沒做錯什麼,你與你爹失散多年,那時又有了身孕,確實不該與我一起亡命天涯。」
真小七道:「不,我騙得了任何人,但卻騙不了我自己。頭兒,對不起,我沒能一直站在你這一邊。」說著聲音已是有些哽咽。
楊蓮亭疼惜的撫著她的後背,道:「小七,這事不怨你,是頭兒害得……」
真小七搖頭道:「不!我已經想通了。相公的死,怨不得頭兒你。沒有頭兒,或許我早就餓死了。是我懦弱,沒有信任頭兒,我連青青一個孩子都比不上。」話音一落,真小七眼中的淚水也隨之奪眶而出。
楊蓮亭抬起手,一邊用衣角擦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一邊柔聲道:「了。」
真小七又道:「我真是的,我是來安慰頭兒的,卻反過來讓頭兒來安慰我了。」
這時,迎面吹來了一陣微風,此刻秋意正涼又更深露重,真小七不由縮了縮身子。
楊蓮亭頓時將外套脫下,披在了真小七身上,笑道:「放心吧!頭兒還沒脆弱到要你這丫頭來安慰我。」
真小七笑道:「那頭兒你想讓誰來安慰你?」
楊蓮亭笑了笑,卻是轉過頭,喊道:「青青,躲在那兒偷聽了那麼久,該出來了吧?」
聞言,真小七頓時一愣。
過不多時,便見一道人影從下方一躍而起,來到了楊蓮亭二人面前,而她正是陸青青。
陸青青眼眶泛紅,顯然不久前又哭過,此刻她低著頭,不敢抬頭看楊蓮亭二人。
楊蓮亭對著陸青青伸出手,道:「過來。」
陸青青登時緩緩走上前,將手搭在楊蓮亭的掌心之上。
楊蓮亭將陸青青拉過,坐在自己身旁,伸出手一拂她的散發,隨即便捏了捏她的臉頰,佯怒道:「教會了徒弟沒師傅,竟然用姐夫教你的斂息術偷聽我,以為你穿著『龍衣』我就發現不了啊?」
陸青青弱聲問道:「姐夫早就發現我了嗎?」
楊蓮亭道:「你站的那地方本有兩隻蟋蟀,你一躲在那,就把它們驚走了,要不我還發現不了你呢!」
陸青青低頭道,歉然道:「姐夫,對不起。」
楊蓮亭摸著她的腦袋,柔聲道:「青青,七年前,姐夫就答應過你,永遠不會騙你,也不會丟下你。在姐夫眼裡,你永遠都是一個小孩子,無論你做錯什麼事,姐夫都不會怪你的。但是你已經長大了。長大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做什麼事都不考慮後果。」說著又歎道:「說來都是姐夫的錯,你從小就沒了爹娘,你姐姐嬸嬸她們又走得早,七年來姐夫又沒機會教導你。你處事雖精明能幹,但為人方面卻還像一個小孩子。現在好了,有你小七姐配著你,我也放心了。」
陸青青一驚,抓著楊蓮亭的手,哭聲道:「姐夫,你不要離開我!我知道錯了…」
楊蓮亭拍了拍她的手,疼惜道:「傻孩子,姐夫什麼時候說要離開你了?」
陸青青撲到楊蓮亭懷中,死死抱著他,道:「只要姐夫不要離開我,就算你跟那個女人相認也沒關係。」
聞言,楊蓮亭頓時一怔,腦中募然迴盪起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不!我不要!蓮弟,你不要這樣!不要離開我,也不要趕我走……」
半響,楊蓮亭才怔怔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心中念道:「原來是我推倒了小白,才害得我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