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少林寺。文學館.
方生邁入大雄殿中,對著方證手執佛禮,道:「方丈師兄,據本派外門弟子得到的最新消息,楊蓮亭等人出海之後,朝廷海師船隊未能追上,搜尋多日未果,失去了楊蓮亭的蹤跡。」
方證口呼佛號,道:「阿彌陀佛,沒想到此子竟然如此了得,以區區兩百餘人抵達朝廷二十萬大軍,殺了無為老祖羅清之後,還擊退了左冷禪,還打造出速度飛快的鐵質戰船。老衲一直以為已經很高估他了,卻沒想到還是小看他了。」
方生問道:「師兄何已篤定那黑衣人便是左冷禪?」
方證回道:「師弟以為,在洛陽,乃至河南境內,除了本派之外,還有誰能察覺到那隊商船不尋常?」
方生道:「嵩山派能。但魔教教眾遍佈天下,自然也能。還有洛陽金刀門,王家在洛陽經營多年,耳目也不少,船隊駛入洛河之時被王家中人所察覺也非是不可能。」
方證道:「魔教雖與華山派是死敵,有足夠的理由和動機,但近來魔教與無為教雙方不合,互有廝殺,不可能合作。且若是魔教中人所為,何至於怕人知曉,又怎需蒙面?洛陽王家雖有這個能耐,但王元霸卻沒這個膽量,你那夜也在暗中親眼見到那黑衣人的武功,若是王家有此等高手,五年前又怎至於忍下楊蓮亭廢了他愛子的惡氣?」
方生點頭道:「不錯,王家是沒有這樣的高手,也請不來這樣的高手。」
方證道:「所以,這黑衣人除了左冷禪還能有誰?嵩山派有能耐察覺到那隊商船的異樣,也有理由這樣做。楊蓮亭此子也實在了得,短短幾年便令華山派名聲大振。實力暴漲。此子與當年的風清揚一樣,天資超卓,甚至比之風清揚更甚,更為可怕的是他才十八歲。當年風清揚就力壓各派群雄,獨領風騷。若是任由楊蓮亭成長,江湖格局將因他而發生翻天覆地的大動盪。無為老祖怎麼死的師弟你也看見了,憑著那威力巨大的火器連二十萬大軍都死傷慘重,華山派有楊蓮亭在,莫說區區江湖。恐怕就連天下都將被他所攪動。而華山派崛起,嵩山派則是首當其衝。左冷禪辛辛苦苦才當上五嶽盟主,他又豈肯甘心?」
方生點了點頭,道:「師兄所言甚是。」
方證道:「不但黑衣人是左冷禪,恐怕向無為老祖通風報信的也是他。無為教教眾雖多有漕運水手,但有我少林在,無為教不可能在河南發展出勢力,若無人通風報信,暗中相助,無為老祖又豈能知曉,帶著二十多名教徒瞞過本派的耳目潛入河南。」
方生道:「卻是如此。而且華山派廣派信件,邀武林同道共同聲討無為教,左冷禪既然決意壓制華山,暗中聯合無為教也在情理之中。」
方證道:「無為教乃左道邪派。是我佛門死敵,但與楊蓮亭相比,危害反而小得多,華山派的崛起必將打破江湖格局。這是很多人都不願看到的,所以左冷禪不惜冒險與無為教同流合污。而本派雖得知此事,卻依然作壁上觀,亦是因為如此。更何況當今皇帝鐵了心要除去楊蓮亭,誰若助他,必將會受到朝廷的鎮壓。如今楊蓮亭雖逃過了朝廷的追捕,但華山派以及衡山派恐怕難逃朝廷大軍的清洗。」
方生皺了皺眉,道:「與一國之力相比,華山、衡山兩派如擋車之螳臂,斷然無法抗衡,但如此一來,對江湖武林影響甚大。楊蓮亭已脫離了華山派,皇帝當真會如此?」
方證道:「華山派與衡山派本不足以威脅到朝廷,倘若楊蓮亭一死,皇帝自然不會挑起戰端令江湖陷入動盪。但楊蓮亭如今逃了,皇帝必將寢食難安,為保江山安定,以防萬一,他定會先下手為強,除去一切潛在威脅。」
方生歎息一聲,道:「阿彌陀佛!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楊蓮亭近年做了如此多的善事,救數百萬黎民於水火,令大明朝衣食豐盛,就連朱家皇莊之中所種的稻穀也是楊蓮亭所奉上的,卻依舊免不了受皇帝猜忌。可悲!可歎!可惜!」
方證道:「古往今來,功高震主者能有幾人得善終?楊蓮亭錯就錯在鋒芒畢露。他救了數百萬黎民,卻救不了他的親友,而如今又有誰來救他?亂世出英雄,是因為百姓需要英雄,但如今已有明君在位,治世中興,亂世已變盛世,隨時可能變成梟雄的英雄便顯得多餘,皇家需要的英雄有供奉在廟宇中的死人已經足夠了。況且,當今皇帝不僅僅猜忌,而是恐懼楊蓮亭,師弟可知上一次皇帝召見老衲和沖虛道長之時,我等二人得知了何事?」
方生疑惑道:「何事?」
方證道:「皇帝召集了欽天監和當世幾位相術大師,共同批了楊蓮亭的命理及及國運。幾人所批卦象大同小異,楊蓮亭命犯凶煞,充滿動盪和變化,一生漂泊,大起大落。」
方生道:「這…這是否太過荒唐,相術之言豈可輕信!」
方證道:「幾個大師之中有神相李國用的孫子,柳莊先生的兒子,僧如蘭的傳人,還有劉基後人。」
聞言,方生頓時默然,這些人的先祖皆是一代相學大師,鐵口直斷,深受皇家寵幸,福澤子孫後代,世代沐浴皇恩,配享高官厚祿。更別說當今皇帝還是個崇信佛道,迷信命理之人。
方證繼續道:「眾人皆認為楊蓮亭的命星是『羅睺』,羅睺星與計都星主凶煞,乃是雙生的星宿。這一點,因為有與楊蓮亭相貌一般無二的令狐沖作為佐證,則令皇帝對此深信不疑。「
方生問道:「就算楊蓮亭與令狐沖命星乃羅喉和計都,哪有如何?命犯凶煞的是他二人,連累的也只不過是他二人自己的親友。」
方證道:「《修羅與阿修羅》中的有一段記載:在諸天飲甘露時,有個名叫羅喉的阿修羅變成諸天形貌混進去偷喝,結果被日天子與月天子發覺。急忙向毗濕奴報知,毗濕奴立刻射出法輪,羅喉不死藥只吞到喉嚨,頭就被割了下來,不過身體雖然死了,頭因為有吃到甘露而得永生,大叫一聲,飛到空中。因為告密的是日天子和月天子,所以羅喉的頭為了報復。隨時追著日月,一追到就把日月吞食,而這便為日月蝕的由來。」
方生一愣,喃喃道:「日月?」
方證點頭道:「日月為明,吞食日月。豈不代表窺視國之重器?是以皇帝才會恐懼,害怕楊蓮亭成為只剩一個頭也未死,吞食日月的羅喉,才決心除去此子。召沖虛道長與我進宮,便是將此事告知,意在要少林武當兩派穩住可能因此帶來的武林動亂。」
而後,方證又歎息一聲。道:「可惜,聽說當年這個楊蓮亭本是要拜入我少林,卻被岳不群半道遇上才拜入華山派。若有我少林庇佑,楊蓮亭何止如此!岳不群也是糊塗至極。如此天才弟子不庇佑他成才,竟然讓他去當救世主普度眾生!真當楊蓮亭是聖人轉世麼?但也幸好如此,否則,現今遭逢大難的恐怕就是我少林了!岳不群竟收了兩個煞星為弟子。也算是他命中注定有此劫數。阿彌陀佛!楊蓮亭再天才也不過區區一介凡人,又怎能如神話傳說中的羅喉一樣活出三世。一次又一次從地獄之中掙脫而出?無稽之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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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九位大夫皆是當世名醫,精通醫術,各有所長。但是,合九人之力卻依舊不能想出治療楊蓮亭的辦法。
楊蓮亭並不怕死,但他現在還不想死,不能死,因為他還有血海深仇沒能報,還沒還請他所欠下的罪孽,他還有很多事沒能安排妥當。
他若一死,敬仰他,追隨他的弟兄必將失去領導者,依靠他個人威望和手段建立的西嶽商會也將分崩離析,到那時,身邊的親人誰來守護?
哪怕再多給他一年半載也好,最起碼讓他有時間去留下守護親人的力量。
然而,不論是楊蓮亭自己,還是九大名醫,都沒能想出治療或續命的辦法,因為他此刻的身體狀態極為虛弱,傷勢錯綜複雜,如亂麻一樣盤根糾錯在一起,牽一髮而動全身,成為了一個解不開的難題。
此時,見九位大夫也無能為力,楊蓮亭亦是不由心中一沉,正欲揮手屏退九人,卻忽然聽得一人喊道:「老師,我想到辦法了。」
聞言,眾人齊齊向著門外看去,只見一位相貌清秀,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快步跑了進來。
男子神情興奮,一臉驚喜的走到楊蓮亭身前,躬身道:「老師,學生想到治療你辦法了。」
陸青青頓時愣了愣,目光有些疑惑,她沒想到楊蓮亭竟然收了一個年齡比自己還要大上幾歲的學生。
這時,九位大夫中的一個中年男人上前拉了拉年輕男子,呵斥道:「言聞,你在這胡說什麼,公子的病連我們九人都想不出辦法,你一個未出師的孩子瞎說什麼。」
年輕男子當即激動道:「爹,我真的想出來了。」
中年男人頓時心中一急,他的這個兒子天資聰穎,尤其對醫術一道頗有見地,但楊蓮亭的傷勢嚴重,稍有不慎便可能氣絕身亡,若是把楊蓮亭醫死了,他父子兩個說不得就要給他陪葬。
聞言,楊蓮亭頓時開口道:「李大夫,你就先讓文郁說一說他想出的辦法。」
此刻,雖聽得年輕男子想到辦法醫治自己,但楊蓮亭卻是無悲無喜,一臉的淡然。
死不能令他畏懼,生亦不能再令他歡喜。
這個年輕男子姓李,名言聞,字文郁。
李家世代業醫,其父本是『鈴醫』,亦稱『走鄉醫』,說白了便是遊走江湖,以搖鈴招徠病家的民間醫生。
鈴醫奔走鄉間,棲宿寺廟。醫治民眾痾疾。始終恪守著「揚仁義之德,懷濟世之志」之教誨,妙術施治,求取薄利,屢化沉痾惡疾,深受百姓信賴。
但在當今之世,民間醫生地位很低。李家常受官紳的欺侮。楊蓮亭曾幫助過李家,後來在楊蓮亭刊印《藥典》之後,在杏林之中引起極大反響。李言聞父子也因此慕名而來,最後加入了西嶽商會。
李言聞之所以稱呼楊蓮亭為『老師』,是因為楊蓮亭曾教導、傳授過他醫學知識,李言聞秉持著『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和『一日為師終生為師』的想法。便一直保留對楊蓮亭的這個稱呼。
當然,楊蓮亭之所以會特意教導李言聞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因為大名鼎鼎的李時珍就是李言聞的兒子,只不過現在李時珍還未出生罷了,他所剽竊刊印的《藥典》可是包括了李時珍所著作的《本草綱目》。
李言聞對楊蓮亭及在場眾醫師拱了拱手,便言道:「如今老師因為身患重傷,經脈有六脈斷裂。四處移位,加之內力枯竭,丹田萎縮,陰陽二氣失衡顛倒。導致週身氣血不暢,五臟六腑迅速衰竭。體內又有三道異種真氣,暴虐四撞,牽動內傷…」
三道真氣。二道是東方不敗所輸入,剩下一道則是黃鐘公的。輸入真氣進他體內,是為了保他性命,不得已而為之。若非楊蓮亭如今丹田萎縮,他還可運轉紫霞神功,調動陰陽二氣慢慢將這三道真氣煉化。但如今他亦是與廢人無異,無法再修習或運使任何功法,否則必將立時暴斃。
一老者插口打斷道:「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這種種病症,單一的任何一種都是非常棘手的,無論是修復經脈還是激活丹田,都非易事,陰陽二氣失衡及體內的異種真氣如今更是無法化解。而公子的傷勢嚴重且錯綜複雜,尋常法子根本無法作效,且還須保證公子此時的身體狀況能承受得住。」
李言聞點了點頭,又道:「不錯,從古至今,從未有一人的傷勢像老師這般,我翻遍了前人醫書,也依舊沒能找到治療老師的辦法或是靈丹妙藥。」
老者不由怒目而視,喝道:「那你還在此瞎說什麼?」
李言聞淡然一笑,道:「醫書上沒找到,但我卻在佛經上找到了。」
老者不置可否,一瞥嘴,不屑道:「佛經?賢侄,你不會是在說笑吧?」
李言聞看了看楊蓮亭,道:「我在佛經之上看到,一種遍身隱隱發出金光,頭頂上生有肉角,行走如風,極難捕捉,其名為菩斯曲蛇的一種異獸。其膽為深紫色,服食後即時精神爽利,內力、氣力均是大增,週身經脈更可暢通無阻。」
老者冷哼一聲,道:「異獸?這不過是佛家的神話傳說而已,當不得真。」
李言聞當即擺手道:「不!菩斯曲蛇確實存在,我專門尋找了一些天竺流傳過來的典籍,確有實實在在的記載。而且有人在中原見過並服用菩斯曲蛇的蛇膽,記載於商會中收集的一卷曾在南宋末年來到中原的天竺神醫留下的手書。其上更是明確記載菩斯曲蛇不但能增強氣力,更是有修復經脈之效。」說著看了看楊蓮亭,繼續道:「若是公子服用菩斯曲蛇蛇膽,再有人以同宗同源的真氣疏導,滋潤經脈。便可修復經脈的同時增加內力,喚醒丹田,令其生機再現。」
老者皺眉道:「這也不過是修復了經脈,喚醒了丹田。陰陽失衡及異種真氣又何解?」
李言聞道:「陰陽失衡那便需找一名內功通玄,能顛倒乾坤,轉換陰陽二氣的高手為老師治療。」
老者道:「同宗同源之人還可找公子的師傅或同門,但這內功同玄,能轉換陰陽的高手又要去哪裡找?」
這好比誰都知道餓了要吃飯,因為不吃飯就要餓死,但問題是根本沒飯可吃。
「這…」李言聞頓時啞口,他只懂醫術,所說的方法也是他通過辯證而得出的可行之法。他自身雖亦有修煉道家養生心法,卻也對轉換陰陽二氣無能為力,而在場的眾人之中也無人能做到。
這時,楊蓮亭插口道:「或許我知道哪找。」
聞言,眾人一怔,齊齊看向楊蓮亭。
李言聞激動道:「老師,去哪找此等高手?」
楊蓮亭道:「高手我不知道去哪找,但秘籍我卻有一本,若是學有所成,便可顛倒一剛一柔,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
此刻,楊蓮亭聽到李言聞提及顛倒乾坤,轉換陰陽的話時,終於想起了朱佑樘送給自己的那一本《乾坤大挪移》。頓時心道:「莫非這一飲一啄當真冥冥中自有注定?到底上天為何要如此玩弄於我?」
李言聞喜道:「那老師便找一人來修煉這秘籍即可。」
楊蓮亭不由苦笑道:「悟性高者,七年方可練成第一層。」
「七年!!」
聞言,剛剛興起希望的眾人如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
七年,楊蓮亭的屍骨恐怕都化成灰了。若是還有七年可活,楊蓮亭也無須讓他們想方設法為他續命了。
忽然,李言聞的父親皺眉道:「或許,我們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李言聞一怔,急忙問道:「爹,還有什麼辦法?你快說。」
李父抬頭看向楊蓮亭,道:「公子,你跟我們九人曾講解過你的那套借鑒動物冬眠而悟出的秘法,我們也為了從中研究長生之道,而在一起討論了更進一層的『身死神活,停滯身體精氣,獨留腦府元神』的『活死人』理論。若以此法,或能延續時日,只不過…」
只不過,這所謂的『活死人』理論,僅僅是一套理論,從未得到過實踐,楊蓮亭也從來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試驗。而這理論中的心肺死亡、腦死亡、植物人等醫學知識還是楊蓮亭在《藥典》所提到的。其中還有楊蓮亭所述說將生物速凍,再將其解凍復活的假設理論。
這『活死人』理論自然還沒瘋狂到讓楊蓮亭真的嘗試去死的地步,只不過也差不多了,因為這個理論是在他的『冬蟄』秘法之上建立的假設,所謂的『身死神活』便是讓他進入冬蟄狀態之後極度的放慢身體的生成代謝,只保器官不衰而與死人無異,趨近於無消耗,單單保留腦部運作。
若是嘗試失敗,器官一旦衰竭,搶救不及時,哪怕元神未滅,也永遠醒不過來,最終亦是難逃一死。
楊蓮亭閉上眼,深思許久,而後睜開眼,道:「諸位暫且留下,我們集廣思異,一同探討完善。」
李父又為難道:「可是,公子,這一切僅僅是我們的假設,從未實踐過。我怕…」
楊蓮亭道:「我還有其它選擇麼?試了或許會死,但不試我必死。既然別無選擇,我也只能放手一搏,逆天改命,奪取造化了。」
李父憂心道:「即使成功,也有可能留下後遺症,公子你說過,過度的長眠可能會引發種種後遺症。」
楊蓮亭反問道:「還有什麼後遺症能比死更可怕麼?」
ps:我先寫的後半段的,也是早早構思好的大綱就決定的了。
今天很巧合的看了霹靂布袋戲『武君羅喉』的資料,又看了看紫薇命數中羅睺計都的資料,一看竟然發現和我寫的劇情很吻合,才微微修改,又加進了方生方證的對話。
不會寫成玄幻文的。
只是加入小小的希臘神話與北歐神話中關於悲劇英雄、詛咒宿命的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