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吃秤砣鐵了心的就是不言語,馬一刀任憑馮大眼咋個講道理,就是悶著頭閉著眼,窩在那疙瘩沒動靜。
楊棒子一直冷著臉,抄著手,聽老馮用西北話訊問馬一刀,個別字眼能聽懂,大部分就雲山霧罩地聽不明白了。
半晌子過去了,啥也沒問出來,老馮側過臉沖楊棒子翻翻眼,掏出煙袋鍋子,不再訊問了。
楊棒子起身進了犯人們待的洞子,踅摸了一圈,把高上尉從牆角提溜了起來,小伙子睡的正香呢,哈喇子淌了一臉蛋子。
晃晃算是給整醒了,高上尉一臉的癔症,迷迷糊糊地瞅著楊棒子和老馮,還有地上悶著頭的馬一刀,不明白咋回事呢。
「問你個事情,你家這個高姓,傳了幾代了?」楊棒子捏了把煙葉子摁在煙袋鍋子裡,遞給高上尉,小伙子擺擺手,說不會抽。
「啥幾代了?俺記得俺爹說家譜傳了好些代了。」高上尉沒打磕巴直接就回了話。
「一直架個就在高家堡住下的嗎?」楊棒子接過老馮遞過來的火引子,點著了煙葉子,一縷青煙飄起。
「俺是在高家堡生的,俺記得俺爹說,俺們家是民國2年,才到高家堡的,那地界還是俺家張羅幾十年成的莊戶堆的。」高上尉心說,這咋還查上戶口了呢?
「這個我倒是聽說過,說高家老爺子當年領著幾十口子人,開荒建宅招募流民,不上三年,整治出個百十戶的村子。」老馮接了一句,說完還沖高上尉挑了個大拇指,那意思佩服高老爺子呢。
「之前呢?你知道你家老爺子從哪來的不?」楊棒子低著頭吐出一口白煙。
這話問到點上了,看樣子這個高家大公子對自己家祖上的事還挺上心,估摸高老爺子拿這個大小子當接班的栽培呢,家族的事早就開始說給他聽呢。當下,一五一十的和楊棒子他們講起了家史。
這高家堡的高廣達老爺子可是個人物,袁世凱編練新軍那年,湖廣總督張之洞也編練了號稱「自強軍」的新軍,高廣達從綠營被選調進新軍做了統領。沒上幾年,自強軍也歸了袁世凱的武衛右軍,高老爺子被編入第二鎮,依舊是統領,駐紮在保定府。
武昌首義後,袁世凱奉詔南下討賊,第二鎮行軍到唐縣時,高廣達統領看透了世事,不想在亂世中成了炮灰,就領著家眷和親兵,向西進了山區,這才有了高家堡這麼個村子。
楊棒子聽完,心裡有了譜,插了一句話:「照這麼說,你家原先是江南的是不?」
「是呢,俺家家譜上說,就是湖南湘潭人,頭幾年俺爹還在的時候,經常派人回老家走動呢。」高上尉很認真的回答完,和老五子要了碗水喝。
「湖南人啊,老鄉呢,俺家醴陵的,挨著你老家呢。」楊棒子嘿嘿地笑了笑,沒成想這個白白淨淨的**上尉,還是自己的湖南老鄉呢。
「呀!醴陵的啊,俺聽俺爹說,俺奶奶家就是醴陵的,那出瓷土呢!」
「是呢!是呢!出瓷土出陶瓷!不過俺沒吃這碗飯,俺們那窮人都下萍鄉去挖煤。」楊棒子本來還笑呵呵的臉,一說起以前的事,又陰了下來。
高上尉瞅著楊棒子臉色不好看了起來,學乖了,也不眉飛色舞的說自己家的事了,把碗還給老五子,蹲那不吱聲了。
牆角那半死不活的馬一刀,眼睛睜開了點縫,剛才高上尉和楊棒子的對話,他全聽在了耳裡,本來死水一般的心情起了一絲波瀾。
「那你家祖上也是帶兵吃行伍飯的嗎?」老馮問了高上尉一句。
「好像是,聽俺爹說,自打鬧太平軍開始,俺家老祖就進了老湘營,家譜上記著呢,俺爹的統領還是蔭續俺爺爺的呢。」這個楊棒子還是相信的,湖南人哪個不知道老湘營呢!滅了太平軍,剿了捻子,又跟著左宗棠大人一路打到南疆。俄國老毛子、英國鬼子見了老湘營那也是豎大拇哥的!
可在座的幾位再往深了想,就接不上弦了,都心裡感覺這馬一刀追著高上尉,冥冥中是有股子原因的,可惜,他馬一刀不開口,說也說不清。
樣幫子看了看高上尉的傷,還行,傷口不深,上了草藥不礙事。又扯了幾句閒嗑,讓老五子把他送回去了。
小聲和馮大眼嘀咕了兩句,也只能這樣,等找到個明白人,再好好的打聽打聽。老馮想起來分區政工科有個回回幹部,還是紅軍過完草地,路過寧夏南邊的時候,收的兵,他可能知道點陝甘回回起義的舊事。
在綁上還是不綁的問題上,老馮和楊棒子產生了分歧。老馮這意思是問題沒整清楚呢,這馬一刀就說不定啥時候還得亂來,綁著點省心。
楊棒子不這麼看,綁著有啥用,還得專門派人看著他。扭過頭喊了馬一刀一聲,也別說,老馮說半天,這倔小伙子頭都不抬,楊棒子叫上一聲,還挺給面子,揚起臉來,眨巴眨巴眼。
「馬一刀,你小子聽好了,俺他娘地不管你和那姓高的有啥子仇,眼巴跟前都在老子的隊伍裡,在不准出邪**,不准鬧尋仇這檔子事,中不中?等出了鬼子的包圍圈,到了安生地,俺給你找明白人斷你們的案!你要他娘的不同意,非的給老子搗亂,你現在就可以走,俺不攔你!」
馬一刀瞇縫著眼,想了一會,嘴唇動了動,身子扭動了一下。
「從老子說完開始,俺姓楊的和你保證,給你找明白人斷你的事,可你小子要想活命,就得聽老子的,不准再碰姓高的!中不!」
馬一刀不傻,現在出去,遍地是大水不說,到處是鬼子,抓住他也是個死,還死在小鬼子手裡,多窩囊!不如應承了相跟著走,以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想好了,點了點頭。
「點頭不算,老爺們家家的,吐口唾沫砸地上就是個坑,說話算話,應承一聲!」楊棒子多精明啊,點頭那算啥啊,得親口說出來,還有旁證才行。
「行勒,俺給你楊隊長面子,俺不動那狗日的了!」馬一刀粗著嗓子回了一句。
有這話就中,不上綁了,楊棒子讓老馮把馬一刀和高上尉分開屋待著,囑咐了夜裡值班的戰士別打瞌睡,楊棒子爬上天窗,去透透氣。
昨黑下了一場透雨後,今天的夜空格外的清澈,皓月當空,南面亂葬崗子上火堆著的還挺旺的,桔紅色的火苗子一竄一竄的,看的還挺清楚。
楊棒子知道那是也被大水困下的鬼子,心裡癢癢上了,可惜距離有點遠,步槍夠不上,手邊也沒木筏啥的能借了力渡過去,看得著摸不上,抓耳撓腮的難受啊!
南面,南邊這看著也就二里多地,就過不去收拾這伙子小鬼子!等等!南面?楊棒子心裡一咯登,皺著眉頭使勁地想著!對了!地下那一層的巖洞好像是個南北向的!要是的話不就能通到這崗子的下面嗎!
要能通過去,那兩大缸的火藥可就派上大用場了!老子給小鬼子做個土飛機去!讓你們這幫王蛋統統飛上天,回去找你們的天皇!
想到這,一高興蹦了起來,忘了是在土坡上了,差點掉水裡去,的虧值勤的戰士拉了他一把,結果還是有一隻腳踩到了水裡,沾了一下子的泥。
顧不上濕了的綁腿和沾了泥的鞋,嘰裡咕嚕連滾帶爬的回到洞子裡,從堆成堆睡覺的戰士中間,把鏟子猴扒拉了出來。鏟子猴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看著興奮異常的楊棒子,心說這是鬧哪一出呢!大半夜的不睡覺!
「鏟子猴,快說快說,下面那條石洞子,是不是南北向的?」楊棒子抓著鏟子猴的肩膀,一邊晃一邊問。
「好像是,咋了?」鏟子猴的肩膀頭都被捏疼了,使勁地去掰楊棒子的手。
「你小子整明白了不?到底是不是南北向的!」楊棒子的眼裡都要噴出火了。
「錯不了,地底下俺要還整不明白方向,白吃這碗飯了!」鏟子猴揉著肩膀頭,很肯定的回答到。
「那就好,走,你跟老子下洞去!」說完拽著鏟子猴的胳膊,楊棒子扭頭就要進耳室去。
剛要邁進去,猛地想起洪政委她們幾個女同志搬進這裡了,這貿然闖進去可不好,一下子收住了腳步,紅著臉,半天才小聲的朝裡喊了一句:「睡下了不,俺是楊棒子,能進不?」
「進,不礙事的,有簾子呢!」裡間屋有燈光透出來,聽這小嗓音,該是金幹事搭的話。
女同志就是女同志,哪像這幫人糙老爺們,地上一滾就睡覺的,人家把背包打開,用架子臨時搭了遮擋的簾子,把土洞子隔成了裡外兩間。
聽見有動靜,老五子和大個也從炕上下來了,問楊棒子啥情況?楊棒子一招手,讓他們跟著一起去,說完率先下了洞。
鏟子猴隨後一貓腰進了洞口,老五子回身拿了兩把晚上沒事的時候綁紮的火把,大個手空著,看看牆角堆著的步槍,順手就提了一把三大蓋,兩人一前一後的也下了洞。
把簾子掀開個縫的金幹事嘴裡小聲的嘀咕呢,聽見身後有人問她咋回事,回過頭和醒了的洪政委說楊棒子領著幾個人下洞子去了,不知道要幹什麼。
洪政委也想不出這幾個人,大半夜的不睡覺這是胡做做啥呢。想了想,告訴金幹事,去找下老馮,把楊棒子他們下洞的事說給他聽,讓再安排幾個人也下去看看。
這個下層的洞,洪梅老覺得有點邪性,自打搬這屋來,看著黑洞洞的蓋口子,心裡老是瘆瘆的,郭小姐還說聽見下面有動靜呢。因為心裡不踏實,她們幾個才把架子挪過來,擋上被子當簾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