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楊棒子的眼前再一次地是一陣陣的眩暈,仰起頭,瞇著眼看了看樹梢上的藍天,肚裡那點熟雞蛋的腥氣味在嗓子眼轉啊轉啊。
一支不能用髒字來形容的小手,悄無聲息地摸上了楊棒子的褲子,蹭了蹭,又捏了捏,然後很堅定地掐了一把。
「你個狗日的!敢掐老子!老子扒了你皮!你還跑!站住!」楊棒子的眩暈被掐的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揚起手,滿院子追著個只穿著肚兜的光屁股小男孩。
偌大的後場院裡也是人滿為患,好幾個區的地方幹部和機關都奉命集中到了西王莊,最遠的還有從一分區轉移來的縣、區機關。
鬼子的這次掃蕩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聽說來了個叫岡村寧次的老傢伙,給鬼子下了「三光」的缺德命令,根據地的老百姓只好跟著政府和八路軍一路西撤,這不,本來離西王莊50多里路的上河灘村的百姓們也轉移到了這裡。
狗蛋子和他娘毛寡婦,在全村完成村公所堅壁清野的任務後,隨著區小隊和鄉親們一起昨天就到了西王莊,毛寡婦自從被楊棒子領著人救了下來,就在村上的婦救會幫了忙,眼下正張羅羅的忙著安置群眾們呢。
這下七、八歲狗都嫌的狗蛋子和一群無法無天的孩蛋子們,算是解放了,上樹掏鳥,攆狗追雞,全西王莊的鳥窩一個都沒剩,被掏了個遍,若干個大公雞尾巴上的毛都被揪的精光光。
這還算輕的,剛才狗蛋子惹了個大禍,被個車把式追得要把他屁股揍開花。
眼看要被鞭桿子撩到屁股蛋子了,正看見進到後院來的楊棒子,這小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兩聲「爹」喊完,上去拉著楊棒子的褲子,這下好,車把式一看混小子有個帶槍的爹,還真把鞭桿子放下了。
淘氣包子狗蛋子看看車把式不追了,掐了一把手邊的大腿,像撿了個金元寶一樣,光腳片子一溜煙地躥到人群後面去了,氣的楊棒子揚著手轉磨磨地抓他。
「哎!俄說那個同志來!那個同志來,你先甭追個娃娃行不勒!」
楊棒子放下手,停下腳步,扭過頭,看看這是誰喊「同志」呢?是那個車把式,一臉的苦酸相,訕訕地瞅著他呢。
「咋了?有啥事?老鄉!」楊棒子一邊用手平展著被狗蛋子拽皺巴的褲子,一邊問車把式。
「你也是個隊伍上的同志唄,你給評評理,你家這個娃娃勒也得能霍霍人勒!」說這話的時候車把式眼裡冒著火,眼睛惡狠狠地瞄著躲在個老頭身後的狗蛋子。
「咋的勒?咋的霍霍你勒!說來聽聽,俺給你做主!」楊棒子說完,毫不客氣的一把拉下身後治安科長腰裡掖著的破毛巾,擦著汗。
「是這個事勒,俺趕著自己的毛驢車給咱區上拉糧食,卸了套子飲飲驢勒,你這娃娃領著幾個臭娃娃,不知咋弄的,給俺那驢的驢條條上撒的都是沙子勒!還用個酸棗刺刺扎上勒!俺那驢也是咱政府的驢勒!你可得管管俺的驢!」
「啥是驢條條?」楊棒子聽了個丈二的金剛摸不到頭腦,稀里糊塗的撓撓後腦勺子。
轉身把毛巾還給治安科長,那治安科長都笑的捂著肚子快坐地上了,楊棒子白了一眼科長,扭回頭大聲的問狗蛋子:「狗蛋子,你咋人家的驢了?」
「爹!那驢驢的**那麼長,俺瞅著好玩呢,就撒了把沙子,紮了兩刺呢,是他們幾個讓俺幹下的!」說完了伸長了脖子找方才和他一起的幾個壞小子,當然沒瞅見了,人家早跑了!
「啥!驢**!」楊棒子這下聽明白了,喘著粗氣無奈地搖了幾下頭,心說壞了,老子也不是獸醫,這可咋整!
「老鄉,你別著急,先領俺過去看看驢同志行不?」那車把式聽楊棒子說的客氣起來,撅著個嘴拉著個臉,把狗蛋的「爹」帶到了牲口棚前,一努嘴,那意思你自己看吧。
楊棒子忍氣吞聲地蹲在地上,上看看,下瞅瞅,瞧著這受傷嚴重的驢**,可真沒了主意。有心賠個好話,不管吧,穿著軍裝呢,這群眾路線可不能觸犯,司令員剛因為群眾踹完他。
管吧,這可咋管,那驢噴著白沫子,眼都紅了,那架勢誰湊跟前就和誰拚命了,車把式都不認了!
一院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憋著笑,屏著呼吸的伸長了脖子,等著看這個一腦門官司的八路軍咋的治好這頭公家的驢。
「長官!長官!」除了那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的毛驢發出的動靜外,突然從那排土坯房傳來了聲音。
楊棒子站起身,皺著眉歪著頭向土坯房望去,心說老根據地了咋還有人喊「長官」呢。
土坯房從北數第三個窗戶洞上,破爛的窗戶框子中露出半張鬍子拉碴的臉,瞧見楊棒子往這邊看呢,又從破窗戶紙裡伸出支手晃晃。
楊棒子整了整背帶,鬆了鬆領口,正了正軍帽,不緊不慢地向土坯房走去。
靠著院牆建的一溜子土坯房,過去是郭財主家的車把式和長工們住的地方,四間房住人,稍大點的兩件堆放草料和雜物,現在是縣政府臨時關押犯人的牢房。
房前兩個扛著大刀和扎槍的民兵見楊棒子走了過來,右手平伸到胸前,一挺身敬了個軍禮。
楊棒子還了禮,瞅瞅民兵身後,房門上的鐵鎖,轉過頭問跟上來的治安科長:「這裡關的的是什麼人?」
「這幾間屋子關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犯人,都是根據地內犯了條例法令的群眾。」治安科長指了指屋子簡單的回答了問話。
「這個說話的是什麼人?犯得啥法令?」
「這個叫個馬志勇,外號叫個馬一刀,是個劁豬騸牲口的,就是咱這個西王莊的人,前些日子在個楊村集上,和個人廝打呢,帶到村公所一盤問,那人是個國民黨地逃兵呢,問為啥廝打呢,兩人啥都不講呢,這不就先關著呢。」
治安科長說完,又湊上來小聲地在楊棒子耳朵邊說:「這個馬志勇兩年前投靠親戚來的,西北地方的人,是個回回呢!他表姨春上才沒了,現而今獨門獨戶,平時表現也還不錯。」
楊棒子聽完,湊到窗戶跟前,瞇著眼睛打量著窗洞子裡伸出的半顆腦袋。
也沒啥特別的,白淨面皮歲數不大,光腦瓢,大耳朵,細長眼,瓦刀臉上絡腮鬍子一大圈,隱約能看到下巴殼子上有道挺寬的傷疤。
「你那傷疤咋來的?」楊棒子站直了身子,背著手問道。
「報告長官,起小的時候地裡廢呢磕犁鏵上了。」
「你會治驢**?」
「咱就是擺弄這個物件的,見多了!長官,放咱出來,一准整好!」
楊棒子聽完,眼珠子轉了三轉,回身問治安科長:「縣監獄一共多少犯人?」
「21名,這關著16個,偏院有5個」科長用手攏了嘴小聲的說給楊棒子聽。
「這也是一個不?」
「是呢!」
「把他放出來!」
「這合適嗎?楊同志,縣長只說帶你休息,還沒讓你管犯人呢?再說為頭驢把犯人整出來,不符合條例吧?」治安科長聽楊棒子讓他把犯人放出來的話,有點轉不過筋來,執拗拗的不想放人。
「屁話!你歸誰管?縣長吧!縣長歸哪個管?分區吧!分區歸哪個管?司令員吧!司令員歸哪個管?聶老總吧!聶老總歸誰管?**、朱老總吧!」
這一串的誰歸誰管的大帽子捂得治安科長一愣一愣的,心說這和放犯人出來治毛驢有啥關係?
「俺十年前就給**、朱老總站過崗、打過飯,4年前還給聶老總餵過馬、烤過洋芋蛋蛋,咱分區的司令員那是俺老班長!」
治安科長更糊塗了!迷迷糊糊的看著楊棒子上下翻飛的大嘴片子暈菜了。
「這頭驢治不好,咋拉糧食!咋給革命出力!不吃糧食,能打跑日本鬼子嗎!能革命到底嗎!不吃糧食,**、朱老總能指揮咱八路軍嗎!治不好毛驢、餓壞了首長、趕不走個小日本鬼子!拿你的榆木腦瓜子刻條例勒!」
這個委屈啊!治安科長心裡說,不放個犯人去治毛驢,趕不走個日本鬼子,我還犯大罪了,惹不起這主,放人!
鎖落門開,科長招呼馬一刀出來。穿著個小汗搭子,提溜著個絻襠大棉褲的小伙子笑嘻嘻的走出了牢房。
楊棒子示意他過去看看暴跳如雷、人近不得身的毛驢去,馬一刀倒也不客氣,先溜躂到牲口棚前的水槽子跟前,把個光葫蘆頭一下子扎到落滿草沫子的水裡,好半天才拔出頭來,長出了一口氣。
抹扯了一把臉上的水,「咕咚咕咚」地又紮下頭灌了幾口槽子裡的水,又長出了一口氣,才晃悠悠地走到毛驢不遠處,蹲那撿起根草棒棒,叼在嘴裡瞅著毛驢子的下體。
楊棒子抱著胳膊,面無表情的看著馬一刀,治安科長看看楊棒子,瞧瞧馬一刀,手按在腰裡的小擼子槍套上。
「俄說長官呀,幫個忙中不?」馬一刀把草棒棒吐在地上,沖楊棒子喊了一嗓子。
楊棒子笑了笑,冷著的臉放輕鬆了些,走過去也蹲下,問咋個幫忙。
馬一刀連比劃帶說的那意思是,需要個人摟住驢腦袋,他從後面套住驢後腿,然後把驢捆牢了,拔了酸棗刺,用溫水洗了驢條條上的沙子,他在擺弄幾下,就能縮回去,驢就沒事了。
楊棒子想了下,也沒別的法子,就讓治安科長打發人去找盆熱水來,他自告奮勇地去按驢頭。
馬一刀找了個木棒棒,一個勁地在驢身後敲打著牲口棚的木樁子,趁毛驢轉過頭的機會,楊棒子一個箭步躥上去,側身抱住驢脖子,用屁股和大腿絆住毛驢兩前腿,等毛驢轉過頭來憤怒的張嘴要啃來人的時候,再繃緊了脖子,用腦袋頂住驢腮幫子。
人驢僵持的時候,馬一刀用車把式給的麻繩子,打個活扣,飛速地套住了毛驢亂蹬的後腿,一邊一個就給拴在了木樁子上,回過手來又把兩前蹄子也綁在了橫檔上,這才牽住驢嚼子,把一身大汗的楊棒子解放出來。
拔了酸棗刺,用溫水洗淨了沙子,馬一刀撫摩著毛驢的肚子,一邊揉一邊還蘸著涼水往驢條條上灑,還真靈,受盡狗蛋子折磨的驢條條慢慢地縮回去了,這下毛驢舒坦了,不吐白沫子,眼也不紅了,折騰半天也餓了,低頭吃上草料了。
為革命治好了驢,楊棒子疲倦地直起腰,沒顧上支應千恩萬謝的車把式呢,身後有人吱聲了。
「革命覺悟挺高啊!你那點理論水平都用到驢身上了!還誰領導誰!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