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九面上驟現愕然,實是未曾料到,世間無恥之尤甚多,但無恥到開門見山,渾然以為旁人連半點智商也無地步的,卻生平僅見此人。當初那朐山道人欲奪許九手中精怪,尚且願意拿幾枚元實丹來換,但此人卻全然一副空手套白狼的嘴臉,還要受害者對其感恩戴德,與之相比,朐山道人實在是良善之輩。
這位丹道前輩黃夢筆高人言罷,便大剌剌坐到一張玉案之後,對那首領道:「明遠道友,且喚些女修來獻舞罷。」
那首領似乎果真對此人十分信服,忙即應了一聲,也坐到一張玉案上,將玉案上鑲嵌一枚玉紐擰動,很快外間便復又進來二少女,替這暗坊首領明遠道人與黃夢筆道人奉上香茗。
明遠道人倒還矜持,那黃夢筆道人則全無顧忌,竟比余斯文更要急色,袖間摸出幾枚白元丹,塞入少女薄紗胸衣裡,便道:「留下服侍道爺罷。」
那少女輕吟著答應了,便軟身偎於其身側,將玉盞捧起,服侍黃夢筆道爺用茶,且任由其探手入衣間,大逞淫.欲。
明遠道人對為自己獻茶的少女道:「去吩咐小廝,喚此間最好的歌舞女修來,為我等獻舞。再將上等的美酒,各進一壺,每一客各上雲錦雀舌一盤,圓雪湖深鱈一尾,炙白靈犀一份,再珍果各一份。」
許九縱如今身家不菲,也自聽得讚歎。雲錦雀雖不是妖獸,於精怪中也是一般品種,但數量並不多,一盤炒雲錦雀舌,須得此種飛禽精怪怕是要有上百隻。而那圓雪湖深鱘、白靈犀,俱皆是頗有名頭的妖獸,倒不是十分厲害,而是因其要麼少見,要麼難以捕獲,且烹製為菜餚口感上佳。
少女應聲而去,明遠道人這才抬手道:「貧道李明遠,與幾位道友志同道合,組一暗坊,專為如言午道友這等有所需求的道友服務,賺些白元丹尚在其次,廣結道友才是正經。如今能夠結識言午道友此等英才,實是幸甚。」
這李明遠倒是個玲瓏七巧人物,極擅兜搭,果然是暗坊這一行當裡混出名頭的角色。伸手不打笑臉人,許九當即也道:「原來是李明遠道友,幸甚。」
余斯文亦從旁道:「首領,這位言午道友,非但是有煉製那洗脈丹的本領,更是英才熠熠,此番再見,不過旬月光景,我竟覺他比上一次見面時,氣息又有變化,顯是大有進益啊。」
李明遠便笑道:「余斯文,你這等天賦一般的人,豈能與言午道友相提並論?言午道友天資既佳,更自家有煉丹之本領,只需煉製一爐靈丹,便抵得過你苦修三年五載。」
余斯文忙即慚然應是。
許九心下瞬間通明,此人是在試探自家是否還有其他靈丹丹方。
正說話間,已有數名美麗少女,捧住食盤進來,至每人身前,將一壺美酒,一盤翠黃色澤,每一片皆是指尖大小,楔形滑嫩雲錦雀舌,一尾蒸熟的尺長白色鱘魚,一塊三寸見方,炙烤得油光金燦,內中乳白的白靈犀肉,還有一鼎各色珍果,送到四人身前玉案上。
許九見那余斯文已眼底放光,便知對方此番為了坑他,真個是出了血本。這天上人間一次酒宴,須得白元丹將要數以萬計。
李明遠執壺斟酒,把盞道:「此是以諸多藥材、珍果所釀美酒,飲用之後好處不小,且先同飲一盞!」
余斯文立刻舉盞,那黃夢筆道人也放開身旁少女,許九也舉起白玉酒盞,四人一齊飲罷。許九果覺此酒入口,頓有一股溫流,直入體內,融入肢體臟器,頗有滋養穩固之效。
此時,外面忽一股香風湧入,卻是夾著某種花粉香氣,又有女子身體自有的體香,極是宜人。隨即,木屏推開,便有四名生得俱皆頗為好看,環肥燕瘦,各有風姿,且一看便知不是運用修為變化,而是天生具備的美貌的女子,各著赤、白、粉、黃四色紗衣,肌膚勝雪,笑顏如玉,款款而入。
許九頓時便知,此四女子皆不是普通人,而是真正的修士!
雖則皆只是攝氣境一層而已。
天上人間,果是不凡!
四名女子之中,白衣女子手捧玉磬,粉衣女子持著一雙銅鈴,二人款款蹲身施禮,繼而在中間空處席地跪坐,不知是否無意,那一蹲一跪之際,竟將身上薄紗弄得皺起,將將欲自肩頭滑落,露出兩抹香肩,兩處雪恨。
隨即,二女子便各自擊罄搖鈴,只是兩樣常見樂器,竟叫二人奏出婉轉悠揚樂聲,甚為動聽。而那赤衣黃衣二女子,則忽地自腰間抽出腰帶,登時闊大紗衣散開,顯得越加迷人魅惑,二女子將之作飄帶絲絛,便於其間折下腰肢,且歌且舞。
歌曰:
人間幾許情愁,未了斯夜月如鉤。
勾魂兒去,為叫郎君解憂。
輕衣把酒……
……
那女修士唱得幾句,確是婉轉如鶯,甚是好聽,不過唱詞爛俗,倒和那些專為普通人開設的妓寨裡的姐兒無甚區別。許九聽了幾句,忽心頭失笑,所謂私慾,生靈偕同,凡人好此道,若有修士偏愛於此,也不過是如此罷了。修士若要歡好、生育,豈不是一樣要同凡人一般,作那勾當?
黃衣女修士且歌舞著,待到「美酒須與香同飲」一句,忽薄衣舞動,翩若彩蝶,旋至那黃夢筆道人身前,足下微微一頓,輕身便跌坐他懷中。黃夢筆道人面現喜悅之色,將自己酒盞斟了,那美貌女修士便一口含了,作一皮杯兒,湊去柔唇,雀舌渡津,將那廝很是快活了一把……
許九看得直蹙眉頭,忽見那歌舞的赤衣女修士,竟徑直向自己翩翩舞來,他駭了一跳,連忙自舉杯飲酒,那女修士見狀,心思剔透,頓知許九對自家並無興致,便幽怨一瞥,向李明遠舞去。此人卻來者不拒,一攬入懷……
刻許之後,一輪歌舞樂曲結束,李明遠一揮手,便將四名女修士分開,那搖鈴的粉衣女修士坐到許九身旁,柔情款款替他斟酒夾菜,很是貼心。須知這是真正的美貌女修士,得此服侍,修士心中自然刺激興奮,非比一般。
即便許九意不在此,也不免有些快慰。
此時,諸人放下玉箸,那黃夢筆道人終於再開口說道:「好了,言午小道友,明遠道友這一東道做的,你可還滿意?」
許九笑道:「很是滿意。」
李明遠不禁微笑,黃夢筆道人也露出滿意之色,忽一掌拍在大腿上,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們該談一談正事了。」
許九佯作感激受教模樣:「黃前輩要傳授我丹道經驗了麼?真個是感激不已啊。」
黃夢筆道人作滿不在乎狀,實則眼底喜色掠過,以為許九果然只是個攝氣境的小角色,不知是交了什麼運氣,得了什麼前人的丹方。如今自家親自出馬,將他丹方弄入手中,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氣勢十足,大馬金刀一般坐定,享受身旁女子素手輕柔揉捏,說道:「要貧道傳授你些許經驗,也並非難事,就算收你做個弟子,又算得了什麼?不過,貧道方纔已是說了,須得見了那丹方,再與你煉製出的丹藥比照,才能知道你所欠缺的是什麼。經驗、技巧,於丹道而言,皆是十分要緊的。」
許九一愣道:「丹方?什麼丹方?」
黃夢筆道人,李明遠與余斯文皆是怔然:「洗脈丹的丹方啊!」
許九愕然說道:「三位為何認為我有那洗脈丹的丹方?」
李明遠頓覺一絲不妙:「若無丹方,且是前人的古法丹方,你如何能夠以攝氣境三層修為,便煉製出靈丹?」
許九作出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我卻從來不曾說過,這些丹藥是我自己煉製的。」
那黃夢筆道人當即雷霆大怒,剎時作色立起,喝道:「小兒!你糊弄你家夢筆道爺麼?!」
許九登時滿面惶急之色:「黃前輩何出此言?」
黃夢筆道人勃然道:「你家夢筆道爺何等地位的人物,若無丹方,哪裡有功夫與你浪費?少說廢話,將丹方拿來,否則,你當你家夢筆道爺的飛劍,是拿來說笑的麼?」此人指尖一彈,便自腰間掠出一道劍光,化一口白芒飛劍,倒也寒芒凜然,浮在他手邊,卻無劍柄,只是法器,卻是出乎許九意料。
李明遠與余斯文也皆陡然立起,神色猙獰憤怒,逼視許九。那天上人間的女修士,初時震驚於這四位原本甚是友好的修士,怎麼忽然間劍拔弩張起來,但她們於此間過活,自是見慣了此等事情,很快明白,便魚貫而退。終歸是不管此四人打生打死,自有天上人間料理,該當她們的酬勞,些許也少不得。
那粉衣女修士臨去時還回望許九一眼,暗道只是可惜了這俊俏少年修士了。
許九也自起身,悠然道:「我無丹方,三位準備如何?」
余斯文冷厲道:「言午道友,你還想逞強麼?若無古法丹方,你豈能連番出手中品靈丹?」
許九道:「洗脈丹我是得自他人之手。」
黃夢筆道人冷笑道:「旁人煉製了中品靈丹,叫你代為出手?真真是笑話!罷了,你自家不願拿出,貧道只好自取了!」
「不錯!我李明遠做的東道,道友不付出些代價,怎麼合適?」
許九未料到這三人如此凶悍,竟在這天上人間便公然動手,念頭未及多動,黃夢筆道人已虛手一攝,手邊飛劍騰地飛起,驀然爆出條條劍光,絞成一團,好似網兜,攝想許九。竟是要生擒他,確實防止丹方不在許九身上,要拿住他逼迫口述或是交代藏匿於何處。
他正待動作,忽地此間與外面隔開的木屏猛地傾塌,一條白影閃爍而入,卻是個修士,劈手一抓,竟生生用肉掌五指勾攝,攝住了黃夢筆道人的飛劍,而後反手便是一掌!
啪啪啪!
連抽三人!
將那三人全部抽翻在地,臉頰暴腫。
此人自是花二郎。
這廝此刻極其囂狂,立於當場,指間捏住了黃夢筆道人的飛劍,抬足便一腳踩在其臉上,對方卻連掙扎也不能夠。
花二郎微笑問道:「你家二郎爺爺委託朋友出售些許丹藥,就能讓你生出此等心思?修士修士,修的是地位,你問你二郎爺爺這朋友自己是何等地位人物,那你且告知你二郎爺爺,你修到了什麼地位,敢踩在靈寶樓的頭上搶掠?」
許九心頭驀然一怔。
花二郎是在踩旁人,但言辭之間,分明是在提醒他許九。
修士修行,修的是什麼?
丹藥財富?
法力神通?
長生不老?
成仙證道?
皆然,也皆不然。
修士修行,修的是地位。
因為凡此種種,皆是地位。
上位者威嚴披靡,可叫那女修士獻身,可氣勢十足強橫索要,不給便搶,也可以如花二郎這般,想踩你,便踩你!
大道在天,其高無盡,修士逆天,搏殺的便是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