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兵問題上,劉愈一直抱有謹慎態度,現在要親自帶兵去朗縣,就意味著要帥離巢,在肅清三清教這麼敏感的時候,他的離開會帶給朝廷上下一種很特別的反應。
劉愈把韓升叫來,跟他交待一些事,韓升在知道劉愈馬上要親自帶著新軍去朗縣,很不同意劉愈的決定,他覺得劉愈應該派霍病或者是其他將領去,劉愈在朗縣也未必會幫上什麼忙。
「你這一去,還不知道要多久,要是時間一長,朝中發生什麼事,你在外,可能會鞭長莫及。」韓升提醒道,「你讓誰去都好,就你自己去,太不合時宜。劉小兄,你還是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劉愈一向一意孤行,這次自然也不會聽從韓升的意見,他親自帶兵去平朗縣,是他自己決定的事。
「放心,這一去最多一兩天,上次去朗縣,在城裡發現大量地道,其中有些地道是城裡城外相通,再加上朗縣裡有水渠城外相連,還有新軍將士在,用一天去平都會多。」
韓升不覺得劉愈這次去會對事情有多大的幫助,聽劉愈這麼說,他沒再說話。
劉愈把事情交待完,馬上跟內廷的女眷也說了此事,等所有事情都交待好,他才趕緊點了兵馬,讓霍病當先鋒,下了軍令,讓霍病四個時辰內殺到朗縣城下。
急行軍,在新軍中早已是家常便飯,這次出兵的距離也不遠。才幾十里,跟以前千里萬里行軍自然不能比。劉愈給的時間又很充裕。連霍病都覺得三個時辰頂頭了。
劉愈算計了一下時間,霍病領兵到朗縣城下大概要到前半夜,而他在後帶中軍到,會到午夜以後。這次他帶的人並不多,霍病帶一千人馬去,而他自己也只帶兩千人馬,剩下的兵馬都留在長安城,防止不測的事情發生。
劉愈還特別交待了徐軒築。讓她注意長安城內一些事態的發展,有什麼情況通過女軍渠道知會於他,而徐軒築現下也能調動女軍,在短時間內可以有助於長安城內局勢穩定。
所有事情既定,劉愈也沒多停留,親自帶兵馬,在霍病出兵小半個時辰後。行軍出發。
這一路,雖然沒有徐軒築相陪,但劉愈卻有柳麗娘在旁照應。劉愈也需要柳麗娘的情報系統來幫他調查朗縣內情勢的進一步變化。從柳麗娘最初反饋的情況來看,劉愈得知現在朗縣裡的教民情緒很激昂,城裡應該有三清教的高層在秘密指揮。那也就是說,蘇哲應該是已經出現在城裡。而且一直都在城裡,他一直在等待時機來聚事。
本來劉愈以為蘇哲會第一時間發動教民,劉愈卻沒想到這個過氣的儲君,卻有這般好的忍耐力,能留在城裡。一直到教民跟朝廷起了衝突,前後過了一天時間才發動這麼一場不似軍事暴動的暴動。劉愈能感覺出這次暴動的高明。把教民和城中百姓的矛盾激化,同時也激化教民和朝廷官府和軍隊的關係,逼得那些教民覺得似乎只有反叛一途才有活路。劉愈也猜想,教民跟朝廷的矛盾,估計也是蘇哲搞出來的,故意找些人跟朝廷的人起衝突,因為教民之間本來就有一股向心力,一些人出了事,其他人就會覺得跟自己相關,會參與,繼而把事情蔓延開越鬧越大。
等到了晚上,在劉愈所部距離朗縣還有二十里,而霍病已經先行到了朗縣城外時,柳麗娘的人突然來報說,已經確定三清教的教主在城裡,而且曾在城中開了鼓動大會,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
按照線報的說法,蘇哲在城中舉事之後,教民差不多控制了全城,而朝廷軍隊又被壓在城外攻不進去,這才露面,讓城裡的教民心安下來。在教民眼中,教主是神的化身,他會替神來指引教民走向光明。蘇哲出現恰在時機,他這一露面,城中教民就會覺得神明跟他們在一起,連教主都支持他們這麼做,他們也就沒有背離神的旨意。
之後蘇哲便開了個動員會,把城裡一些傳教士召集在一起,還有一些中上層的教徒,給他們傳達了一些旨意,提出了一國之中,神要跟皇帝一起治國這麼個主張。等於是告訴教民,在大順朝,有神,也可以有皇帝,但皇帝也需要聽神的,而教徒,甚至有凌駕於皇帝之上的權力,連皇帝也要是神的子民。劉愈聽了這些匯報,覺得這蘇哲倒是很聰明,神權和皇權並存,其實是西方甚至是很多地方慣用的治國手段,就是愚民的同時,把神權夾雜在皇權當中,然後把國人分成四等,僧侶、貴族、平民和奴隸。蘇哲這一套,不過是在這基礎上改動了一下,華夏人從來不承認自己有奴隸,於是奴隸這一階層就不存在這套體系裡,而只是把教徒換進僧侶的位置上。
聽到這些,劉愈也就迫不及待想要策馬加鞭,想在天明之前把朗縣給攻破。他甚至在想著,用馬韁勒住蘇哲的脖子將他勒死時的場景。劉愈一臉凶相,連柳麗娘都有幾分忌憚。
等他到了朗縣城外,正好是午夜,霍病提前帶兵到城下,已經先攻了一輪。趁夜,霍病所部一部分先殺上了城頭,結果去遭遇到頑強的抵抗,霍病感覺到人生地不熟,在前無進路,後無支援的情況下,他暫時選擇了觀望,而沒有進一步進兵,攻上城頭的那批人,也發現困難,大多是順著繩子回來。城裡的教民知道這批新軍士兵的厲害,連追也不敢追,等於是霍病所部先試了試槍,馬上撤了,跟城裡反叛的教民之間僅僅是擦槍,卻沒走火。
等劉愈到,召集了周圍兩大營的將士到中軍大帳開了會。瞭解了情況,劉愈也作出決定。
「先行休息。天明攻城!」
劉愈不想打沒把握的仗,他料定,他來到朗縣的消息應該很快會傳到城裡,蘇哲應該會有動作,要麼逃走,要麼來個魚死網破。劉愈馬上安排新軍開始設伏,既然城中有通往城外的密道,劉愈暫時還不想利用。那就先讓城裡的蘇哲先利用,等他們派出兵,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來偷襲,落了套,那後面的事,劉愈就等著收網。
因為前後朝廷只派過來一萬多兵馬,而朗縣本身也不太大。圍城也不是用的四面圍城,而是典型圍三闋一。這麼一來,其實劉愈也在給那些意志不堅定的教民逃跑的機會,不管是夜裡,還是等天明開戰之後,只要朝廷軍隊這面總攻一開始。城裡教民領教了正規軍跟他們的差距,那他們就知道到底是留下送死聽神的旨意重要,還是趕緊開溜更能換得太平。據劉愈所知,就算是被神打所迷惑的以為自己刀槍不入的敢死隊,在見到刀劍加身。也會流血也會疼,也會慘叫也會丟命時。他們也會逃走,而城裡教民大多數都是跟風的,他們到底是普通的升斗小民,想為聖教和教主殉葬的近乎是沒有。
劉愈到了城外,一直沒睡,他這次想睡也睡不著,想到第二天,也許在來到這個世界後一段動盪的生活將要結束,他便感覺到一股輕鬆。以後能太平過日子,弄兒為樂,那應該也算不錯的享受。沒人可以干涉他的生活,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主,享受當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卻不用當一個皇帝那麼累,這世上恐怕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
他也愈發期待起天明後的這一場戰事。
天還沒亮,而城裡的教民一直也沒動靜,可劉愈知道,他們一定會有動作,否則真正開戰之後,城裡的教民想不落荒而逃都難。這道理蘇哲應該懂,若是不能在軍隊摧毀教民信心之前,先打朝廷軍隊一個下馬威,那三清教在朗縣的一切作為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劉愈知道,越接近黎明,越是下面的軍隊以為今夜無事,越是城裡叛軍出手的實際,劉愈甚至都能聞到風中有一股敵人來襲的味道,就好像一頭猛獸,嗅到了獵物的味道。
果然,在天亮之前尚且不到半個時辰,下面的情報人員探聽到地下有動靜。這也是劉愈一夜以來干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聽地道裡的情況,他沒有派軍守著密道,就是讓蘇哲以為,朝廷暫時忘了這些地道。
「小心點。」在馬上開始的偷襲與反襲擊戰前,劉愈對手底下的人提出一些警告,「若這次叛軍用的是火藥,又或者是或著火的東西,要第一時間保命,而不是跟叛軍硬拚。」
劉愈把這種情況說出來,他能感覺到下面那些將士也有些忌憚。朝廷軍雖然現在用的都是正規路子,沒見過「恐怖襲擊」,連下面的士兵也不會訓練怎麼防爆炸和防燃燒彈。只有霍病感覺到好奇,越是這麼沒把握的戰事,他越是興奮,況且這次他來的目的就是為報仇雪恨,他知道馬上就能教訓那群把他困在禹州城幾個月的神秘叛軍,整個人都好像多了幾分活力,雙眼裡充滿了一股要作戰的渴望。
「那個,我們把下面的地道給它炸平了怎麼樣?讓那些人都死在裡面,看他怎麼出來襲擊我們!」霍病提議道。
劉愈不是沒想過這點,但這麼一來,這一晚上等就等於是白等了。而不能打擊到教民的信心,那這場反襲擊戰的意義就不大,畢竟把那些來偷襲的人埋在地道裡,城裡的三清教高層肯定會想方設法隱瞞不讓普通教民知道,對朝廷軍來說,沒什麼宣傳的價值。
「做好自己的任務,不許節外生枝。」劉愈喝斥了一句,不過在簡單動員會散會之後,劉愈還是先留下霍病,對他吩咐一番。
劉愈沒有讓霍病參與這次的反襲擊戰,而是讓他當先鋒,在這次反襲擊戰取得勝利之後,直接對城裡發動襲擊,這就等於是一邊取得一場不算大勝的勝利,給全軍鼓舞了士氣,同時讓城裡教民感覺到灰頭土臉心驚膽寒。馬上發起大規模的攻城,此消彼長之下。這也是攻城的最佳良機。
劉愈的想法是好,但很多事不是他所能預料。等下面地道裡的人突然偷襲上來,劉愈才知道,原來朗縣裡的地道並不止他們發現的那些,而有一些密道是他們所不知的,這說明,上次在朗縣的清查並不徹底,給今天帶來了一些隱患。劉愈馬上意識到。就算是取勝,蘇哲也有可能從這些未知的密道逃走。
出來偷襲的叛軍沒有劉愈想像的那麼聰明,他們沒有火藥,也沒有用桐油起火的戰術。他們只是一個個不畏死地從地道裡衝殺出來,朝的都是明眼的中軍大帳。但那其實不過是一個幌子,劉愈的中軍大帳並不在那幌子裡,那只是個誘餌。
與其說這些叛軍是出來偷襲營地的。不如說他們都是一群刺客,出來所取的目的都是劉愈本人。因為劉愈沒有拿自己當誘餌的興趣,且提前就預判到這次偷襲,因而這些「刺客」的行動,半點收穫也沒有。隨著越來越多的「刺客」被拿下,斬殺。天色也開始濛濛亮,對於這一天的早晨來說,注定不同尋常,連劉愈見到初升太陽時也在感慨,這才結束嶺南戰事短短不到三個月時間。他卻好像已經疏離了這種馬革裹屍的生活。
劉愈暗自也在決定著,以後說什麼也不再親自領兵出來。
戰事一觸即發。隨著出來偷襲營地的叛軍逐漸被消滅,而霍病那邊也已經作好了攻城準備。就在霍病摩拳擦掌準備親自上陣大幹一場時,劉愈突然下了命令,讓霍病暫時按兵不動,要聽劉愈的指示才能攻城。
換做以前,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改變不了霍病的決定,他要上去打仗,誰阻攔先滅了誰。但在經歷了多場苦戰之後,霍病心智到底是成熟了一些,他突然覺得,劉愈既然不讓他攻城,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許是後面發生了一點小的變故。
霍病的「成熟」,說白了就是一點怕死。等霍病知道死是什麼滋味之後,他就開始明白,光是靠衝動和二虎是不能保住小命享受人生的,在經歷了幾場戰爭之後,他也享受到了他以前所不敢想的榮華富貴,不但他自己可以錦衣玉食,身後有很多將士跟他混飯吃,連他那些不用上戰場的小弟,二虎、三虎、四虎以及新收的各種小弟,都可以頓頓吃肉,穿著好衣裳,走到哪不用讓人白眼。他現在也知道,如果他玩完了,那他的那群小弟也就玩完了。
有了責任心的霍病,也逐漸在往「成熟」的路上走。
在得到劉愈命令之後,霍病果真就老老實實在等劉愈的進一步指示,可直到大天實亮,太陽升起老高,劉愈仍舊沒繼續下令共乘。這下霍病不幹了,衝動重新佔據了上風。
就在霍病準備違抗軍令攻城之時,劉愈親自帶兵到了第一線,而這第一線,距離城北門不過二里的模樣,連城樓上的情況也能瞧的清楚。
「你可來了,我以為你把我忘了呢。」霍病見到劉愈,緊忙策馬上去,打招呼。
劉愈心情還算不錯,雖然有一些密道不被提前查知,但好在蘇哲所策劃的這次偷襲,跟他所想的一模一樣,如此一來,叛軍偷雞不成蝕把米。劉愈在戰事一開始,全面佔據了主動。
「讓你聽命行軍,你這樣子,是要違抗命令,自己衝上去?」劉愈見到霍病所部已經有攻城的指令,那些準備爬城頭的也都躍躍欲試,皺眉說了一句。
霍病不好意思笑笑道:「只是熱熱身,又沒說馬上攻城。你可別冤枉我。」
當學會耍賴以後,霍病多了點機靈勁,以前這種事他肯定會承認,反正攻城又不是丟人的事情,他才不在乎下面的人怎麼想。可那時候的他,連主帥都敢頂撞,自然對下面的人造成一些不良的影響,會顯得他的軍隊不夠齊整。
現在霍病等於是學會偷奸耍滑,跟劉愈打馬虎眼。劉愈覺得這也算是霍病的一種進步,也就沒再繼續糾結這問題。
劉愈馬上下令,讓全軍從朗縣北、東、西三個方向發動攻城,大軍列開,給城中叛軍和教民形成足夠大的心理壓迫。因為攻城輜重的缺乏,大軍只能以攻破城門的方式來進城。同時劉愈也發佈了懸賞令,誰能拿下城裡叛軍教主的首級,封賞優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劉愈相信這一條。
等大軍正式往城下押進,城牆上的叛軍看起來也很驚惶。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只是普通百姓,當講到這麼多的朝廷軍隊要攻城,他們要面對的將士刀槍劍雨,甚至是朝廷的火器,他們便不再有底氣跟著教主,而想著逃命。
卻也在此時,一個人出現在北城牆的城頭上。此人被人簇擁著,走上城頭以後,不管是教民還是那些看上去跟教民有區別的叛軍,都在對他頂禮膜拜。
而此時劉愈正在北城之外,他一看,登時有些老友重逢的感覺。雖然穿著的花裡胡哨,好像天外來客一樣。卻不是那蘇哲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