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將黎明,隨著皇宮裡騷亂的平息,峰翠宮裡也是安靜無聲,大臣們沒有鼓噪,熬了一夜也沒人入睡,所有人都在等候消息,然而宮裡宮外的消息始終沒有傳來。
從御林軍將隋乂和李糜請了出去,峰翠宮裡的這些文臣武將就有很多猜測,有的人認為是皇帝已經拿下了劉愈和一眾叛將,李糜和隋乂是被獲罪拉出去一同斬首,也有人認為是劉愈現在跟皇帝盡釋前嫌,劉愈準備幫皇帝平息叛軍因而需要隋乂和李糜去當幫手。
文臣武將的爭議直到後來皇宮裡火光處處後才停,在那時他們就感覺到,叛軍應該是進城了。再到後來,他們從門縫見到了叛軍士兵的蜂擁而入,直到峰翠宮被叛軍士兵換防,這些大臣們才終於明白過來,外面發生了大亂子,叛軍的叛亂已經獲得了成功。
兵甲入宮,在歷史上這意味著一個皇朝的結束。順朝立國二百年,在這二百年間雖然大小戰事不斷,又有六十年前平定南方的一戰,但長安城卻一直被隔絕在戰禍之外,長安城中的皇宮,已經有兩百年沒更換過宗廟。大臣們開始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更懷疑自己能不能見到正月初六的太陽。
在這些人中,韓升的心情是最複雜的。
從隋乂和李糜被御林軍召走,他就感覺到了這是一次政變,他早就感覺出來蘇彥迫不及待要對叛軍以及劉愈動手了,蘇彥絕對沒有用隋乂和李糜的道理。以劉愈在軍方中的聲望,如果他要造反,阻力很小,而蘇彥是年輕氣盛。
如果過幾年蘇彥再收權,必然是水到渠成。但現在,羽翼未豐滿的蘇彥是在拿宗廟社稷來跟叛軍進行一場豪賭。
可這一切畢竟只是他的猜測,到臨近黎明時。新軍對皇宮進行換防以後,韓升見到了齊方,此時的齊方也正是奉了劉愈命令過來請韓升過去相見的。
峰翠宮裡的大臣見到武將進來,所有人都將目光對準了齊方,齊方也未多言語,直接走到韓升面前就請。韓升面對同僚的直視,歎口氣隨齊方出了門才問了一句:「陛下可安好?」
齊方很尷尬地望了韓升一眼。道:「韓相見了劉將軍,他自然會向您老言明。」
連皇帝的安危都不肯相告,那就是出了狀況,韓升無奈一歎,有種做了千古罪人一般的負罪感。
韓升隨著齊方到了雅前殿,此時天已經開始濛濛亮,宮裡到處能見到成隊的新軍士兵,這些士兵跟普通御林軍最大的不同是他們的武器,這些人是不用佩刀和佩劍的。一律都是背著火槍,走到哪也不是成嚴整的隊形,走路也沒有太多的規範,跟御林軍的規行矩步有很大差異。
雅前殿外新軍的士兵不在少數,而韓升也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四公主蘇碧夫婦。此時的蘇碧被捆的嚴實立在那裡。頭別向一邊不去看柴錦,而柴錦則很沒趣地對蘇碧說著話,見到韓升過來,柴錦一臉愧疚地過來行禮。韓升沒有回禮,因為此時劉愈已經迎出了雅前殿。
「韓老哥,久違了。」
劉愈把韓升請進門,韓升四下看了看。除了劉愈別無他人,也就是說現在的皇宮已經是劉愈做主了。而韓升現在是以「前朝右相」的身份來見韓升,態度多有無奈,雖然兩個人從來都是忘年交,甚至還是姻親。但此時也好像沒有了共同語言。
「陛下現身在何處?」韓升語氣平淡問了一句,沒有就坐,也沒有回頭看劉愈,只是打量著雅前殿裡的一切,像是在尋找劉愈誅殺皇帝的罪證。
劉愈道:「皇上和皇后現如今都在御林軍衙所,尚且安好。」
韓升臉上露出個很複雜的表情,回過頭掃了劉愈一眼,道:「你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自謀為帝?」
劉愈淡淡搖了搖頭,答道:「我也正是來找韓老哥商議此事。」
「沒什麼可商議的,老朽身為順朝臣子,絕不會與逆賊共謀,否則九泉之下無顏再見先皇。」韓升頭一抬,直挺的身軀現出他不屈的傲骨。
劉愈歎口氣,其實在軍事政變之前劉愈就已經預料到此時的情況。這也正是劉愈最擔心的地方,就算是曾經的摯友韓升,也容不下他的反叛之舉,更不用說那些原本就只是忌憚於他權位的那些文臣武將。如果劉愈一意孤行,天下也可能會分崩離析,到時暗中的蘇哲振臂一呼,天下響應者無數,到時候他就只能疲於應付。
劉愈對韓升表達了自己的立場,道:「我絕沒有自謀為帝的打算。」
劉愈把話說到這份上,韓升的臉色終於算是開解了一些,但他望著劉愈的神色中還是有幾分無奈。劉愈作出請的手勢道:「韓老哥請上座,且聽我道來……」
韓升沒有落座,在此時他代表的是順朝官員的氣節,即便他恨劉愈的反叛之舉,但他也不能不聽聽劉愈說什麼,保全順朝的宗廟社稷是他最大的所求。
而此時在雅前殿外,柴錦還在那苦口婆心以求得蘇碧的原諒,但不管柴錦說什麼蘇碧都不肯聽。蘇碧對這個丈夫失望至極,本來柴錦碌碌無為沒什麼本事她也能容忍,畢竟她是個強勢的女人,丈夫無能她可以出頭,可以立身朝堂得到大臣的擁戴。她本來只是恨,但越想越覺得生氣,為何自己的丈夫好不容易本事了一次,幹了一件大事,就是把他們蘇家的基業給毀了,把她給害了呢。
「碧兒,我……我只是為了我們的將來考慮……我……我……」柴錦越說越心虛,其實說到底他就是為了能迎娶凌絮進門,而被劉愈利用了。劉愈給了畫了一張很大的藍圖,柴錦也沒想到到事後是這樣的結果,會把他孩子的母親給害死。雖然柴錦對蘇碧有些懼怕,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說他對蘇碧沒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還說什麼?」蘇碧突然轉過頭對柴錦大吼,臉上的淚湧出,「你有本事,去跟外面的女人一起過,你還用理會我的感受?我下了黃泉,一定詛咒你們不得好死,讓你們的子女生生世世當牛做馬!哼哼,恐怕也要不了那麼久了,劉文嚴利用完你,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柴錦被罵地低下頭,斜眼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看熱鬧的一些軍將,心中有些慚愧。雖然他是這次政變成功的大功臣,但還是免不了被人笑話,因為他造的是自己妻家的反,左手砍右手的事這世上還是頗為少見,在那些軍將看來,這種事也只有傻乎乎的柴錦能幹的出來。不過也有覺得柴錦聰明的,因為這樣不管是左手砍右手還是右手砍左手,他們一家總不會滅,會在這次的政變中求得夾縫中的生存,如果再能得到政變成功一方的赦免,那就等於是兩邊都是功勞。
那些軍將就沒有柴錦這麼輕鬆,在今晚的政變中,雖然城中戍衛部隊中基本沒有頑抗,但在這大是大非即將改朝換代的時候,劉愈隨便下的一個命令就會改變他們家族的命運。如果劉愈要論罪的話,長安城中各大家族基本都有份,而在歷史上,改朝換代也往往伴隨著政治派系的清算。
柴錦現在不在乎功勞還是罪過,他首先想得到蘇碧的原諒,但現在看起來是不可能的。於是他決定去求劉愈,讓劉愈特赦蘇碧,讓他們一家人可以團聚。
柴錦正要橫衝直撞硬闖雅前殿,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下來,劉愈和韓升也恰好從雅前殿裡走出來,韓升進去的時候是愁眉深鎖義憤填膺,出來時神色卻開解了很多,就好像看開了一些事情,被迫選擇了接受。
「葫蘆,你幹嘛?」劉愈看著情緒激動的柴錦問道。
柴錦跪在台階上,哀求道:「劉兄,你說過,如果我按照你說的做事,我就會迎娶凌家小姐進門,我現在做了啊……可碧兒她卻要死,要不我不娶凌家小姐了,你放了碧兒她吧……」
此時正值軍事政變成功,該論功論罪該定立軍國大事的時候,柴錦居然跑來跟劉愈兒女情長的談條件,如果被人知道柴錦這般舉動,非被外人笑掉大牙。劉愈抬頭看了台階下不遠處的蘇碧一眼,此時蘇碧也有幾分好奇望著柴錦,見到劉愈目視過去,只是與劉愈對視一眼,便重新將目光側到旁處不加理會。
「起來,回頭再說。」劉愈對柴錦說了一句,馬上迎上來匯報情況的將領。
此時經過半宿的平息,長安城各處的局勢已經基本穩定下來,內城門和外城門都已經被新軍接管,而唯一比較麻煩的還是南長安大營的抵抗,現在大規模抵抗雖已平息,但南長安大營的一些散兵逃竄到外城各處,夥同一些渾水摸魚的混混在城中燒殺搶掠。
這些兵被逼上絕路,在往流寇的方向發展。
「關閉城門,城中戒嚴三日。」劉愈對軍將下了命令,轉而對看守蘇碧的侍衛道,「將她押進來!」
「呸!你個逆賊,放開我……」
蘇碧雖然現在恨不能啖劉愈的肉,但此時她已經是階下囚,由不得她自己來選擇。被五花大綁,就算是她不願,還是被人架進了雅前殿。
而此時,正月初六的曙光也終於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