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寒冬之夜有些淒冷,蕭瑟寒風中,飛騎來回穿梭於城牆上的馬道,將城外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城內。而此時坐鎮兵部衙門的是蘇碧,她今日特地換上了一身勁裝,看起來英姿颯爽,有些迷茫和呆滯的柴錦則隨在她身邊。
對於柴錦來說,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妻子要做什麼,更不理解蘇碧為何要拉他一起來。
老實呆著,聽命令,不准多管多問。這三個要求是蘇碧特地對柴錦提出的。
柴錦看上去也很老實,儘管他看兵部官員以及兵部官員看他的眼神都很怪異,但他沒多說話,兵部的官吏也沒有話跟他說。柴錦的心思沒有歸位,他心中惦記的還是城中的某處地方,凌家小姐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至於蘇碧,在柴錦的心中跟凌絮沒有可比性。在結識凌絮之前,柴錦覺得蘇碧是個好妻子賢內助,但在結識了凌絮之後,他才知道做一個妻子應該是對丈夫千依百順而不是對他呼呼呵呵,從此老實巴交的柴錦便開始移情別戀。可惜身為駙馬,他沒有休妻的權力,就是他再厭煩蘇碧,也只能忍受。
偷偷摸摸養個外宅雖然感覺很凶險,但柴錦待凌家小姐是真心,就算是此事被蘇碧知曉,他也沒準備放棄。
「唉!今晚說什麼也要去拜會一下劉兄,讓他把她的住址告訴我。」
蘇碧囑咐柴錦「老實呆著」,可柴錦卻在尋思如何開溜。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城中的各個衙所都在值夜班。雖然很多衙門的一把手都已經被召進宮中沒出來。但似乎這絲毫沒影響各個衙門的運作。長安城各防司衙門今晚最忙碌。他們不但要撤防,還要將有所請假、調休、訓練的士兵全都聚集起來,而兵部方面也是一會給他們下達一個命令,基本都是人員的調動以及六防司衙門職責的轉變,轉的令六防司的統領有些暈頭轉向。
宮裡還是沒有具體的旨意下來,似乎連新皇也在等待今晚事情的發生,長安城涉及今夜之事的人其實也都明白,這件事其實就是叛軍將領的入城。
何茂在日落黃昏之前就已經出城。照道理來說,到今夜結束他是不可能在長安城和二百里外的軍營走一趟來回,而何茂所帶來的訊息卻是花集安等叛軍將領可在今夜子時左右進城,也就是說花集安和叛軍的將領已經在來的路上。軍方的將領很難沒有顧慮,要防備朝廷,提前打探朝廷的口風才會作出決定是否入城。
隨時夜的加深,蘇碧的情緒更加緊張了一些,雖然她現在不過是個二十歲出頭剛生完兒子的小少婦,但她在朝廷官場中浸淫已經不少個年頭了,從十七歲開始她從父親那裡接到第一份差事。她就誓要做到最好,不但要為自己爭氣。也要為母親爭氣,還要為丈夫以及將來的兒子爭氣。蘇碧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看重一無是處的柴錦,或許正是她選擇了柴錦,才令她更加奮發圖強,因為她知道一家之主的男人沒用,至少女人要頂起這家,不然在改換了天子之後她就要喝西北風了。
現在她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過了今晚,她就可以居於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娘子,我……我能不能回去?」柴錦在旁邊踟躇了半天,才走過來對蘇碧說道,「我有些累了,最近睡的不好,好像還得了風寒……」
柴錦以前從不說謊,但為了他的凌家小姐,他今天也不得不說一次謊。因為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劉愈重新回到長安城,他迫不及待想要去見凌絮,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凌絮的消息了。一個沒有人照顧的懷孕女子,他不忍心。
蘇碧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微微歎了口氣。本來她想留下柴錦,就是為了讓柴錦在今晚建立不世之功業,以後可以在朝堂立身,讓人瞧得起。但她現在意識到,自己的丈夫根本不是這塊料。
「那相公就先回去,妾身找兩個人送你。」
「不用了。我……我自己認得路。」柴錦聽說能早些離開兵部這鬼地方,喜出望外,他可不想被妻子派兩個人跟蹤,他迫不及待便告辭了蘇碧出門,急丟丟往兵部衙門的門口趕去。
望著柴錦的背影,蘇碧微微一歎,她心中自問為何當初會看中這個沒用的男人。
她清楚自己是多麼爭強好勝的一個女人,難道這就是她選擇一個窩囊男人的理由?想到這裡,蘇碧不自覺便想到了一個她不該想的人,劉愈,蘇碧無可奈何苦笑了一聲,其實在數年前,她的父親給她選駙馬時,劉愈也曾是候選人之一,那麼多人,她最終選擇的並非劉愈,因為那時的劉愈根本誰都不認識。
造化往往有些弄人,誰會想到,當時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侯爺庶子,在多年後會突然崛起,成為大順朝的中流砥柱?
她突然又有些嫉妒起徐軒築,同樣是女人,同樣是身在朝堂的朝臣,不同的是徐軒築是個武將,而她算是個文臣,但她是皇親貴胄,天之嬌女,而徐軒築不過是個武將之後,說到底是個平民百姓家的小女人而已。可為何卻不及徐軒築幸福呢?
她現在想想,如果她當時選擇的是劉愈而不是柴錦,那現在坐在龍椅上的就不會是蘇彥,而是她。就算不是,那劉愈也會幫她坐上皇位。
「信竹君殿下,皇上傳召您立時進宮。」
侍衛的通報暫時打斷了蘇碧所想,蘇碧整理了一下思緒,走出兵部衙門,往一牆之隔的皇宮步行而去。天色本該暗淡無光,陰天中天地間卻也是通明一片,夜如白晝,雪地裡泛著暈黃的光彩,像是一個幻境一樣美麗動人。她根本不知道這光亮到底出自何處,但她依稀記得,往常年每年的冬天,適逢下雪,總會有一兩天會出現這般夜景,她小時候也陪著母親在這樣的夜晚出來玩過雪,好像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蘇碧立在那裡,望著皇宮裡的雪景神情恍惚,連小太監呼喚她趕緊趕去雅前殿都是喚了好幾聲才將她給喚回神。蘇碧怔怔然,她不知為何今日有那麼多感慨。她想,大概是壓力太大,她一介小女人有些承受不住了,又或者是,這個夜晚對她來說太特殊了。
在朝堂混跡多年,命運總是被別人掌控,她更多的像一顆棋子,而今天她卻要做一個下棋的人。
誰願意自己像顆棋子一樣被別人擺弄呢?以前她總是擠破頭要當一個棋手,可今天有機會當棋手,她反而羨慕起那些不用動腦筋就可以心想事成的棋子,比如說蘇彥。作為同一個父親的子嗣,她很清楚自己的父親根本不會選一個胸無大志只圖朝夕之樂的無能兒子來當皇帝,而蘇彥能成為皇子,或許正應了曾經在長安城傳了不短的一個流言,是劉愈矯詔改了天子的歸屬。
為什麼選他,不選擇我呢?
蘇碧臉上帶著幾分淒哀之色,她自問待劉愈還不錯,也拿她當作是一個朋友看待。或許是劉愈太忌憚她的地位和聲威才不敢接近她,連選擇皇帝的時候,寧可選擇一個得罪了他待他很不尊敬的徒弟,也沒想過幫她成就大業。
你選了他用怎樣,現在反過頭他這般待你,不也正好證明你選錯了?
蘇碧心中好像釋然了,既然事已至此,就沒什麼可惋惜的地方。她覺得自己已經放下了,而此時她也走到了雅前殿的門口,再往前走幾步就可以進雅前殿,跟蘇彥一起商量如何徹底剷除軍方危險,將那個人也一併剷除。可在她踏進雅前殿大門時,卻不自覺想起當初在藏雲坊,她找了吳爍跟劉愈玩藏鉤遊戲時,不小心與劉愈那一下手掌與手背的觸碰,雖然在當時她沒有表現任何不尋常的反應,事後也好像根本沒記得這件事,但在一個小女人的心中,這一幕如何是想望就能望的?
不過過了今晚,不想忘也只能忘了。
蘇碧大步踏進雅前殿的院門,小太監已經進去通稟,她最後再看了一眼外面的幻美的雪色,走近雅前殿。此時雅前殿裡已經聚集了長安城不少的重頭人物,一些軍方的老將,在許久不出席朝廷的例會之後,今天也被蘇彥特別請到了這裡。除了這些久不出山的老將,還有一些當權派的將領,都是長安城現在所有軍事力量的掌權人,其中就包括御林軍統領瞿竹,現在皇帝身邊最信任的武將。
而在這麼一次特別軍事會議召開期間,蘇碧的丈夫,臨清侯柴錦則是匆忙往前鋒將軍府的方向趕去,為了不被人察覺他的行蹤,他甚至連轎子都沒坐。臃腫的體態已經不再是少壯時那般活潑好動,走幾步路都會氣喘吁吁,但此時的柴錦卻好像不會感覺到累。想到能跟凌絮再見面,他心中就有一股使不完的勁。
到了劉愈府上,才發現前鋒將軍府大門緊閉,原本出來巡邏的女侍衛一個都不見。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應。這時候的柴錦才感覺到累,一屁股坐在了紅漆大門前的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