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出巡視察雪災災情,是入冬以來長安城最轟動的一件事。事件所引起長安城百姓的反應,要比順朝軍隊叛變還要大。在災民變亂剛剛被平息的情況下,天子會冒著危險和嚴寒出來看望災民,令百姓事情有些不可思議。
大多數百姓心想新皇最多是走出皇宮遠遠瞧上災民一眼做做樣子而已。
但事實卻是蘇彥走到了災民中間,親自為他們發放冬衣和糧食,身邊也沒有大批侍衛的守護,只是帶著幾個親隨和陪同的官員,平易近人的模樣,皇帝見到小孩子,甚至會用自己熱乎乎的手將孩子冰冷的手捂暖。
在新皇的帶動下,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官員也不得不加入到發放救災物資的隊伍中去,他們要親自立在馬車上搬運貨物,或者是在下面接住轉發給災民。災民難得有序而不亂,排著隊領取救災物資,這也讓那些官員很詫異。
官員們今天出來當苦力,完全是聖令難違,不得已陪著皇帝出來會見這些「刁民」。在他們想像中,這些災民連反都敢造,現在遇上發放物資還不哄搶一通?因為誰都知道現在朝廷救災物資不足,靠後的災民肯定沒份,這就讓他們準備看新皇「無知」的笑話,順帶再派兵對這些災民鎮壓一次。
但災民的反應顯然令他們失望了。
災民在經歷了昨夜天降饅頭的事件之後,已經成為新宗教無比虔誠的信徒,宗教宣揚團結互助。也就讓他們感覺到身邊之人的溫暖。昨夜從天而降的饅頭畢竟有限。但災民中卻沒有吃獨食的。都是分給身邊的教友,甚至是老弱病殘孕優先。現在發賑災物資,他們也能做到有序的領取,等物資到手他們再自己細分。
教義,甚至在昇華他們的人格。這是令朝廷始料未及的。
官員們雖然意識到這宗教的可怕,可他們的皇帝卻不在乎這些,蘇彥親自到災民中去發放糧食,跟他們坐在一起問問過冬的情況。甚至會幫他們搭建臨時的帳篷來安家。原本災民分散在長安城外城的好幾處地方,如今他們叛亂失敗,所剩餘的災民以婦孺為主,全部被趕到了城北的一面,這也是京兆府和六防司衙門所預備的,安置在城北等趕出城的時候方便。可長安城北城的這片空地恰恰是城內御寒條件最不好的地方,周圍沒有殘舊房舍來為他們遮風擋雪,一旦下雪,他們只能搭建草棚或者直接露宿雪地,城裡的乾草在災民進城之後已經近乎被搜掠乾淨。
相互依偎在冰天雪地中過冬的日子。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熬。在夜晚,想睡著都是奢求。如果真睡過去,很可能也就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白晝的到來。
蘇彥本來以為災民就算是日子過的苦,大概也能像當初在徐州城過冬時候城裡守軍的待遇差不多。徐州城的那一戰被蘇彥認為是空前絕後的艱苦,但城裡守軍能住屋子或者是帳篷,平日裡也有野菜吃。長安城這些年來的雪災沒有任何一次有這麼大,災民的數量也從未有如此多,原本城裡幾個災民的安置點也都被朝廷拆毀,令這些災民就好像無主的孤魂一樣。蘇彥本來還能忍得住情緒發放糧食,到最後他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淚,甚至將自己身上華貴的厚裝解下來送給災民。
災民見到這樣一個平易近人的皇帝,都不敢相信他是皇帝,甚至覺得他就是災民中的一員。他們也沒有帶著仇恨的心理,甚至帶著感恩的心理來對待蘇彥。原本那些親隨還嚴防死守防止一些青壯年的災民靠近皇帝,但後來他們發現,就是給這些災民一把刀,他們也不願傷害皇帝。
「馬上將城中空置的官所開放,安置災民。調集城中的大夫,為災民診傷斷病!」
蘇彥走出災民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左相藍和下了這死命令。
藍和聽到這命令頗為驚訝,心說這開衙所接災民,新皇也算開了順朝治災的先河。而另一邊蘇彥又在對右相韓升交待募集賑災物資的問題。韓升有些猶豫,說道:「叛軍方面……說是願意幫朝廷賑災。」
韓升說完這句話,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看皇帝的反應。
這一年多來,順朝為了養活他們已經花費了巨大的代價,如果不是大軍徵調了大量了壯丁,何以至關中無壯丁,百姓糧食歉收的地步?本來推行了南洋甘以後,當時的設想是關中三十年內再無災禍,誰知道才一年雪災便又來了。
本來就算是讓軍方出點血賑災那也是理所應當,但現在順朝朝廷跟軍方對立已經公開化,軍方目前在城外,坐享著各地送往軍營的軍需物資,等於是切斷了長安城跟各地的聯繫。如果不是這樣,也不至長安城物資緊張,物價飛漲的地步。這就是看新皇到底是講原則,還是講利益的問題了。
「先不用了吧。」蘇彥考慮了很久才回答,「朕想,這次長安城裡的雪災,我們自己能應付。何必低下身段讓叛軍瞧不起?」
他這麼說不是真的怕不被叛軍瞧不起,他只是怕被他的師傅劉愈瞧不起。現在蘇彥已經近乎確定,劉愈一家已經出了城到了叛軍軍部裡,不管現在軍方的主帥是花集安還是劉愈,劉愈都是不可能再回來幫他完成治國大業。
皇帝如此說,韓升也沒再勉強。長安城畢竟是天下最富庶之城,城中富戶和百姓的存糧稍微拿出一些也足夠應付這次的救災。
蘇彥一回宮,朝廷裡馬上又熱鬧起來。這次不是為城外叛軍的事,而是為安置城中的災民。
朝廷在長安城空置的衙所非常多,甚至還包括了劉愈所建造的戲園子。綜合了一些,能抽調出來安置災民的官所有五六十處之多,沒處一百人,差不多也就將災民全部安置完畢。雖然沒處平均下來安置災民的數量有些多,但畢竟災民只是求一片瓦遮頭,求一面牆遮風。一處大的宅子,能讓他們席地鋪上一層乾草便可成榻。
蘇彥的想法是好,但畢竟將災民分散開後再想管理就有困難。加上這麼多張嘴需要吃喝拉撒,等災民開了春離開了官所,官所非要重新整修不可,這可能比花錢幫災民搭建草棚還要貴。當藍和將這層意思提出來匯報給皇帝,其他很多大臣也覺得有理。他們認為,還是將災民隨便找塊空地安置起來最好,這樣方便管理防止他們鬧事的同時,朝廷也能節省大量的開支。
「朕說的話不好使嗎?」
蘇彥聽到藍和的話,突然臉色沉下來說了一句。登時雅前殿裡聚集商議此事的工部和戶部大臣臉色鐵青,他們本以為新皇只是在災民中被感染,一時口無遮攔許了個空頭承諾。誰知道新皇還認真了,非要把事情落實了不可。
「既然修繕官所花費更大,那皇上……不如還是為他們搭建臨時的住所。」藍和補充道。
蘇彥瞪了藍和一眼問道:「現在,我們有銀子嗎?」
藍和登時語塞。
的確,官所要修繕清理那是開春以後的事情,或者是不修不清理也行,反正是空置的官所,以後朝廷也未必用得上。但現如今最難解決的還是朝廷沒有錢,正因為朝廷無力安置災民,蘇彥才會突發奇想以官所來安置災民。
蘇彥歎口氣道:「朕知道,你們這些當官的不願跟百姓攙和在一起,你們覺得太掉價不屑為之,但朕要提醒你們,百姓也同樣是大順朝的子民,如果這件事你們處理不好,那朕的解決方案也很簡單,就是把你們的府邸變成災民的安置場所。朕希望在今天入夜之前,災民就可以搬進官所中去!」
官員們個個面面相覷,從來都覺得這個新皇好說話,也沒什麼脾氣,現在他們才見識到了當皇帝的威風。天威難測,現在新皇就雷厲風行了一次,給他們下了死命令,如果入夜前災民搬不進衙所就要將他們罷官,將他們的家變成收容所,這可讓這些大臣一個腦袋兩個大。
眼看已經過了正午,冬日裡晝短,還有兩個時辰就要天黑,兩個時辰既要在官所內準備,還要將災民分批和分順序,依次送進衙所裡安置下來,這難度豈不是比登天還難?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蘇彥對這些官員沒有馬上去辦事很不滿意,「覺得朕是嚇唬你們?哼哼,完不成你們可以試試。」
新任的京兆府尹呂忠老臉一橫,對蘇彥道:「陛下,此事太過倉促,需要從長計議。」
蘇彥惡狠狠瞪了老學究出身的呂忠一眼道:「來人,將他官帽摘了。既然呂府尹認為完不成,那就換個人來完成……」
其他官員沒想到蘇彥下手這麼直接,正驚訝新皇準備以何人來代替呂忠,沒想到蘇彥歎口氣道:「這事情,恐怕還非前任隋府尹不能完成。就讓隋府尹官復原職,讓他來接替這件事。」
藍和見皇帝這麼快就決定啟用劉愈的舊部隋乂,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但現在蘇碧並未在宮裡,無人能逆新皇之意。
蘇彥喝道:「還不快去!」
官員們知道皇帝要來真的,哪還敢怠慢,趕緊回去心急火燎地安排。工部負責打開衙所佈置場地,戶部負責準備鍋灶搭建臨時的茅房,徵調錢糧保證災民物資的供給。而京兆府那邊,則會由新上任的隋乂帶領,負責護送災民進官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