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成謀,說的是只要有兩個人構成關係,那就存有陰謀的滋生土壤。在一個大的國家整體中,陰謀就顯得無所不在,劉愈不過是提出結盟的設想,他沒料到宋楚的反應會這麼大。
劉愈心說,難道宋楚得到冒頂的授意,來試探這個使者的真假,若是假的就揭穿,真的就拉攏?
「宋兄,既然你不相信本使者的身份,那有些話本使也不妨直說了。」劉愈正色道,「我是奉大順朝天子之命,前來西域跟西域的國家商談聯合出兵抵抗突厥事宜,為國而謀,不圖私利,本使想不到有誰會千里迢迢來假扮順朝的使者,這並無好處。更何況,本使是在跟一個聰明人打交道,我想宋兄應該明白本使的立場。」
劉愈的話有些冠冕堂皇,仍然是拿不出證據證明他自己是使者的身份,但或許是剛才劉愈提出了結盟的設想,宋楚並沒有急著去判定劉愈使者身份的真假,遲疑不語,像是在考慮。
劉愈所說的立場,那肯定是誰支持他就會支持誰,若劉愈這個使者的身份是真的,那也代表劉愈背後將是剛擊潰了突厥的強大的大順朝廷。能跟大順朝結盟,對冒頂將軍甚至是月氏國稱霸西域都有利。
就算劉愈是假使者,只要沒人能證實,那先與「順朝使節」結交的冒頂也佔據了政治上的主動,將另一個將軍的聲勢給壓下去。
宋楚沉默半晌,令摩羅等人離開,房間裡單只留下劉愈一人,然後問道:「不知尊駕在順朝,官居何職?」
「禮部員外郎。兼都察院上台道御史。」
宋楚疑惑道:「禮部員外郎,官品不高。一個是禮部的職務,一個是都察院,怎會令你二者兼差?」
劉愈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他所引用的身份。在朝廷也的確是有利可查的,並非他虛構。
「宋兄或有不知,順朝在今年年初,剛剛平定了逆王的內亂,本使以禮部員外郎從軍伴駕出征,有功在身。這次又有出使任務,因而在官職上得到提升。從正六品提升到正四品。但因禮部官員重資歷,在下在禮部的官職還是處在原位,上台道御史,不過是一個虛職而已。」
劉愈說的頭頭是道,本來就對中原官場不太瞭解的宋楚根本挑不出毛病。反而覺得劉愈越來越像真的,宋楚再問道:「那尊駕是何時於何地出發?」
「本使身出長安,是今年三月初一,隨從共二十六人。」
宋楚突然一股冷笑道:「三月初一?據我所知,三月中,順朝的內亂剛剛才平息,順朝皇帝尚未歸朝。」
劉愈本來是為了突顯自己此行的凶險。才將時間提前到三月初一,增加路途時日所耗,他沒料到遠在天邊的月氏國,竟然會對中原的形勢這般瞭如指掌。
「是這樣,本使雖是奉天子命出使西域諸國,但親授委任書的,乃是大順朝前鋒將軍劉文嚴。本使隨劉將軍是先期回到長安城。」
當劉愈提及劉文嚴,宋楚這才稍稍釋然,他好像又覺得事情順理成章了。
「是劉文嚴派你出使西域的?」
「正是。」
宋楚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的疑問像是盡解。劉愈猜想大概他是以月氏國的形勢來揣摩中原。畢竟「劉文嚴」在中原也算是大權在握的「將軍」,制定軍國大事上應該有超越皇帝的特權。這事要是放在別的國家,人家還未必可信,出使他國的使者竟然會由一個下臣來授命?
宋楚沒再揪著使者真假的事情再詳細盤問,好像接受了劉愈正牌試著的身份。問了一下中原的形勢,又問了一些劉文嚴的情況,劉愈自然是回答的很詳盡,讓宋楚一直不斷點頭。最後,宋楚起身告辭,說會在月氏的國都相迎。
等送走宋楚,劉愈細想了下,覺得這個人不簡單。
本來宋楚對劉愈的態度非常惡劣,但當劉愈說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立場」,他馬上就改變了態度,甚至在身份問題上再不計較,而他也沒急著表現出想要結盟的構想。這讓劉愈感覺到,宋楚和宋楚背後的冒頂將軍,應該非常會耍弄手段,不得不防!
他有感覺,宋楚一定還會來找他,甚至會帶來一些冒頂將軍的意思。還沒進月氏都城,他就已經選擇了「立場」,將另一個將軍給得罪了。
成功在身份問題上過了一關,令一直在擔心事情有變的摩羅很高興,摩羅特地讓商隊的人從貨物裡拿出酒肉來招待劉愈,席間言笑不斷,正吃了幾口,月氏國的士兵進來催促,讓他們盡快趕路到月氏首都花骨朵。
摩羅表現地很謙卑,馬上讓手下收拾東西。
劉愈出門,想起小乞丐還沒吃東西,便拎了塊羊腿肉給她捎帶過去,小乞丐坐在馬車車廂裡正在發呆,接過劉愈的肉,什麼話沒說啃了兩口,忽而探頭出來望著四下打量的劉愈,道:「能幫我問問龜茲國現在的狀況嗎?」
劉愈無奈歎口氣問道:「你能一人把花剌人趕走?」
小乞丐搖搖頭。
「那就放下心,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等到了月氏國都城,自然會打探清楚。心放回肚子裡!」
商隊一行一路向東南方向,走的很多地方都是戈壁灘,走很遠的路才能看到一點房舍,有草原的地方也不多,這麼下去就好像在往沙漠裡走差不多。劉愈心想這樣一個地廣人稀生態很惡劣的國家,想要過的富足的確不容易。
日頭西斜過半,月氏國的都城也到了,遠遠的便可以看到聳立的土城城牆,比可可關的城牆高了一倍有餘,甚至還能看到城裡高聳的城堡,就好像西方古建築一樣。
「紅紅綠綠的,好漂亮!」傑森也算是走過不少地方。見到在綠樹和草原伴襯下的花骨朵城,還有頂部被漆成紅色的城堡,不由驚歎。
這樣一座沙漠之城,矗立在這裡,真好像是戈壁灘的瑰寶。劉愈想了想。在城裡做水的生意一定很賺錢。
到了城裡,街道上慢慢悠悠走著的市民,琳琅滿目的貨品,跟摩羅所說的市場不發達的月氏人有很大不同。劉愈再仔細看,才知道這些人真如摩羅所說,是拿貝殼做錢幣做生意的。這種貝殼在其他國家近乎是一文不值。
到了城裡,一行被安排在一個大宅子裡,門口衛兵戒備森嚴,好像一個牢房。月氏人找了個會中原語的官員過來招待他們,這個人只是稍微會說中原語,本身是月氏人。
問及何時才能進皇宮見國王和將軍。這官員一副不耐煩口氣道:「我們的大馬將軍出征了,國王不會見你!」
大馬將軍出征了?
劉愈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這個大馬,應該就是跟冒頂角力的月氏國第二位將軍。劉愈從跟宋楚的對話判斷,冒頂應該沒出征,也就是說,如果月氏國商討一些軍國大事。或者要見別國的使節,就必須是國王和兩個將軍同時在場。有點議會制度的意思。
「那何時大馬將軍會回來?」劉愈問道。
「這個很難說,三天,五夜……誰能說的準呢,看那些花剌人何時退兵了!」
劉愈點頭,看來這個大馬將軍是去邊境,防止花剌子模人入侵他們月氏國。月氏國本來也不大,如果花剌子模人退兵,大馬將軍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見識一下你們月氏國人的生活狀況?」劉愈再問。
「你可以。他們不行!」官員指著劉愈背後摩羅和他的隨從,「他們是奸商,我們月氏國,從來都不歡迎奸商!他們都是大騙子!」
摩羅悻悻縮縮頭,就好像承認了自己是個騙子。
「那她呢?」劉愈指著換上一身當地人衣服的小乞丐。
「這個……你隨便。我不知道,只要別亂跑。你要出去,必須由我們的士兵跟隨,走丟了,我就當你們是別國派來的奸細!」
劉愈算是明白了,雖然不限制他的自由,但出入必須有月氏士兵跟從,或者說是監視。
無所謂。劉愈心說,自己不過是不想在這個破爛的驛館裡呆著無聊,想出去街上走走見識一下異域風情,他又沒想做什麼間諜活動。
官員走後,摩羅緊張兮兮的,就好像掉進狼窩出不去的那種焦躁。等了一天,第二天上午,劉愈休息夠便跟士兵說,他要到城裡去看看。
「我也去!」劉愈正要跟著士兵一起走,小乞丐突然跳出來,說道。
劉愈看了她一眼,心說這小乞丐正處在喪親的悲痛期,帶她出去走走就當散散心。
等劉愈出來,小乞丐突然尋摸機會走過來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想逃走?」
劉愈一愣,問道:「我為何要逃走?」
「因為你是假使節,你怕被人拆穿,於是想辦法溜走。他們知道了一定會殺了我們,我才不會那麼傻留在那裡等死!」
劉愈心說這小乞丐還挺滑頭,不過她滑頭用錯了地方,不是防備身邊那些有危險的人,而是防備他一個「老好人」。在劉愈心中,自己是正義的使者,邪惡的大敵,從來不做壞事的聖人。
「隨便吧!」
劉愈懶得跟她解釋,清者自清,他還想靠自己使節的身份得到西域國家的幫助,回中原。這麼走豈不是又要流浪?在戈壁灘上當野人那就離死不遠了。
花骨朵城要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無法跟長安城相比,但比中原的縣城甚至是郡城還要大。城裡的主色調是黃色,大多數的建築都好像是用土來培制的,風吹日曬的,房子缺個角多個坑的很平常,一鐵錘就能砸塌一座城的感覺。
居民都是穿著很粗的布製作的簡單衣服,好像披在身上的床單,又好像一件睡衣,男男女女都有,可能是劉愈見慣了中原女子的娟秀,他總覺得街道上看到的月氏女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女漢子。
後來劉愈才知道,月氏女人不到三十歲白天是不許上街的,否則是大罪,要充軍。
再一打聽月氏女人的平均壽命是多少?三十五歲。劉愈不由感慨,風吹日曬淋沙子三十年,行將入土的「老女人」,能有這番姿容已屬不易。
走了一段路,劉愈突然停下來,因為在這異國的城市裡,他看到了幾個漢字,上面寫著「羊肉館」,劉愈已經忍不住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