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之戰延續到第十三天,戰火卻好像停了。
沒有援軍,圍城的淮軍似乎也不想再做過多的損耗,閔少頃帶著守城的軍將巡查過各處的城防之後發現,淮軍後撤了五里駐紮,且將圍成的西、北兩側空出,難道他們是想誘徐州守軍來一次反擊?
淮軍暫撤,對徐州的大小官吏以及平常百姓來說是件好事,很多大的家族已經在準備舉家往淮北更北的一代遷徙,如果朝廷和淮軍在徐州這樣的城市再打下去,不但守軍會徵調人丁和錢糧,城破之後淮軍也難保不會展開搶掠,對一些豪門大戶來說,人丁和錢糧都是家族發展下去的後盾,損失不起。
不但豪門大戶想遷走,連普通百姓也準備棄家做流民。
淮地的百姓已經有幾十年未經過戰亂,在戰火之下,鄉土情結已不是那般重要,更重要的是小命,命都沒了,其他都是空談。徐州被圍攻之時城裡的百姓每天都在擔驚受怕,現在有機會遷走,他們也在迫不及待收拾家當。
閔少頃在得知這消息後,第一反應是,不能讓徐州城成為空城。
於是他馬上下令,徐州各城門在戰事結束之前不得開啟,若有軍民百姓想離城者,格殺勿論!
守軍和百姓之間的矛盾瞬間激化,閔少頃也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閔少頃已經不在乎百姓如何看待他,他所考慮的是朝廷。以及徐州城的安危,如果百姓會受苦。他早就降了淮王。現在就是想投降,淮軍也未必會給他這機會。
在派出探子查看過西、北兩側之後,才發現淮軍並未在這兩側設伏,而東、南側的淮軍也在逐漸後退,似要往江水邊撤退。閔少頃本能地感覺到,是朝廷援救的大軍來了。
他顯然高興的太早了。
在圍城戰的第十五天,他終於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淮軍罷兵了,不打仗了。好像要跟朝廷和談。
這令閔少頃大為震驚,淮王磨刀霍霍想要一舉得到天下,會這般輕易就罷手?
在過一兩日,有更新的消息傳來,原來淮王的世子敏郡主被朝廷擒為人質,而淮王派出使節,向朝廷提出想以江北所佔領的三郡十六城來換取敏郡主的自由。淮王同時表示會謹遵新皇的御旨,以後守在淮地不再作亂。
朝廷也同意了,準備派兵過來重新接掌被淮軍佔領的城市,並派使節送敏郡主回淮南。
這可是令世人震驚的消息。
眾所周知淮王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也就是敏郡主。
也許是淮王怕將來得了天下也沒子嗣繼承他的皇位。還是要將皇位還給蘇家的旁支,覺得不忿,於是才如此低聲下氣地向朝廷乞降。但閔少頃想想,既然朝廷會這麼痛快的答應,說明朝廷也沒有底氣能贏下這場戰事。或者說。雙方都是想做暫時的休整。
各地的秋糧已經入庫,很快朝廷的糧缺也不會那般捉襟見肘。而關中的平叛也眼看進入尾聲,朝廷那邊需要時間來休整,把軍隊集合起來,再將邊關的大軍調回來,如此便可以跟淮王一戰。
而淮軍一直是在孤軍作戰,本來要響應他們的定王蜀王等藩王也一直沒有動靜,如果單靠淮王一家的兵馬,與朝廷分庭抗禮還有難度,淮王也需要再去跟這些盟友商議,得到他們的絕對支持。再加上敏郡主的安危,淮王也想暫時鳴金收兵。
更重要的,朝廷和淮王都在盡量爭取中立地區的秋糧,這才是一場戰事的基礎。
現如今的罷兵,僅僅是暫時的罷兵,醞釀暴風驟雨之前短暫的寧靜。
閔少頃還是會鬆口氣,畢竟徐州城暫時是安全了,豪門大戶也不用遷徙了,百姓可以繼續安居樂業,只是不知道淮軍的下一輪攻城會在何時展開?作為江北重鎮,閔少頃也知道徐州城不能倖免於戰禍。
馬峰來找到閔少頃,見面便迫不及待道:「請閔太守體諒城中的百姓,打開城門,任其自由來去。」
閔少頃此時也沉默了,本來戰禍暫時免除,他也準備好讓城中百姓恢復以往的平靜生活,開城門與否,本是無須考慮的,但他也知道,一旦城門開了,就免不了有大戶甚至是普通百姓舉家遷離徐州城。
閔少頃態度也強硬了些許,道:「馬刺史,不是本官不想開城門,而是戰事尚未徹底解除,這城門開不得。」
「有何開不得,現下朝廷和淮王暫時休兵,若是朝廷再跟淮王因敏郡主一事結下什麼梁子,到時淮軍攻城將會更加激烈,那時的百姓還有活路可言?」馬峰話鋒一轉,「難道你想令閔氏一族就此不存於世?」
閔少頃再次沉默。
淮王提出休兵的條件就是敏郡主,也是淮地的世子,將來的淮地之主。
而敏郡主的重要性朝廷不會不知,現下朝廷說會將敏郡主歸還淮南,但絕不會這般輕易將狼崽送回狼群。一旦敏郡主有三長兩短,淮軍將會不顧一切地攻城,上下一心,報復起來的手段是很可怕的。到時城中守軍和百姓,包括閔氏家族都極有可能遭受到滅頂之災。
「容為兄再想想。」
閔少頃平日裡也算一個有勇有謀的文臣,節制兵權以來守城戰也打的很好,三千兵在八萬多淮軍面前依然守住了風雨飄搖的徐州城,他的命令也張弛有度,他的性格也很果斷。
但在關乎到城中百姓和家族興亡的事情上,他一再猶豫。
開城門,徐州將會成為一座死城,下次淮軍攻城將很難守住城池。不開,那百姓怨聲載道。自己很可能會將他們推上絕路,那可是還有他閔氏一族的族人。
忠義不能兩全。
就在閔少頃準備咬牙作出決定時。突然有兵士來報,朝廷派使節過來。
「使節?什麼使節?」馬峰氣勢洶洶道,「無論是誰,一概不見!」
馬峰知道此時朝廷派使節來一定是想讓閔少頃據城而守,這對閔少頃作出決定很不利。
那兵士遲疑道:「馬刺史,那人……在城外說,不見到太守就撞牆自殺,還說他是個大仙。撞死了會讓城中的百姓蒙難,他一命事小,城中百姓存亡事大。還說讓太守多作考慮。」
「好大的口氣!」馬峰怒道,「朝廷竟有這般無賴破皮之人?他自報了家門沒?」
「說了。他說,他叫吳悠,是本朝的國師。隨行的是御林軍的侍衛。」
聽到來者的名字,馬峰登時愕然。連閔少頃也錯愕當場。
國師吳悠,雖然在朝廷中官職不大,但名頭很響。這可是本朝公認的大家,曾著《算經傳》《天象百問》《機關草略》等名著,當事星算、機關、算學、術數大家,而且成名很早。早在前朝時就已留下他的名聲。更重要的是,在幾十年前順朝建國之前,吳悠便預言了南胡被滅以及新朝建立一統天下的史實,之後果然如其所言,南胡在興盛百年之後被突厥所滅。而順朝也從北向南平定了天下。
「太守,刺史。」那兵士見二人沉默。再請示道,「見還是不見?」
閔少頃和馬峰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駭,也都知道吳悠這人開罪不起。世上旁人自稱為仙那絕對是笑柄,是神棍,天下間誰又敢說吳悠是神棍?
「請他進城吧。」閔少頃整理了衣冠,準備去見這個聞名已久的世上高人。他也很想聽聽,一代術數名家對此次戰事的預測,以及徐州城百姓將來的存亡。
見到吳悠之前,閔少頃和馬峰都認為這該是個仙風道骨的仙人,至少看起來有一股不可直視的威儀。但見到之後,才發現不過是個普通的老頭,一身風塵僕僕的顯得有幾分疲累,幾個隨從看起來也都很普通,隨從中竟然帶有女子,且好似一婦人,令他覺得新奇,難道這吳悠是假的?又或者傳言失實,其實這吳悠是個貪圖美色的世俗凡人?
「徐州太守閔少頃,見過國師。」閔少頃上前行禮。
吳悠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起身,卻發現腿好像不聽使喚,也就很不客氣地繼續坐在椅子上,手上端著熱茶道:「不必客氣了,閔太守,坐坐坐。」
閔少頃臉色尷尬地看了馬峰一眼,再看看吳悠身旁立著的幾個隨從,他反而覺得那幾個隨從更有氣勢一些,連那婦人,也比這個國師有威儀的多。
「國師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儘管閔少頃已經在懷疑這國師是個冒牌貨,但他還是畢恭畢敬說道。有時候猜測可做不得準,如果來者真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反而會讓他別有懷疑。
「沒別的,就是路過這裡,順道進來看看,準備小住幾日。」
順道而來?還小住?這國師到底是要去哪裡?這些都是問題,但閔少頃又覺得這些問題不太好問,應該是涉及到朝廷的機密。
但也不用他問了,緊接著外面進來一個山羊鬍的老頭,一進門便叫囂道:「喂!到底給老夫安排的住所在哪?老夫旅途勞頓,想休息片刻都不成?」
閔少頃一愣,這應該是吳悠的隨從,隨著吳悠一起進城的,怎好像反客為主一般?
閔少頃看了吳悠一眼,吳悠卻在抬頭打量他的一個年輕隨從,而那年輕人臉上尷尬地笑笑。緊接著所有人都望著閔少頃。
「這個,閔太守。」那年輕人說話了,「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這位說話的,便是當朝右相,袁相國是也,而在下,正是前鋒將軍劉愈,在下身旁的乃是吾妻徐氏。這次我們前來的目的,是送敏郡主入淮南,順帶還帶來新皇的口諭,不日內鑾駕抵達徐州!」
閔少頃和馬峰當下立起,一臉的驚慌失措。(。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