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城南城門這面熱鬧起來,官兵成群結隊地從城裡出來,將劉愈等人當成是匪寇圍在中央,而劉愈這面也是不遑多讓,眾侍衛嚴陣以待。
百姓不想湊這樣的熱鬧,但很多原本在看九子登科打老牛的百姓離去不得也被困在當中不得離去,這使得更多的人往這面聚攏過來。
「官人,要不您快走吧,錄城的官凶著呢。」
本來老者還對劉愈抱有希望,但看到劉愈跟官府中人較上勁,他也只能好言相勸。
劉愈卻不以為然,問道:「老人家,您也是錄城人?」
「是啊,世代就居住在錄城,咱關中人風水好,這樣的災,小老兒活了大半輩子也沒瞧見一次,旁的地年年都有。可惜啊,還是被小老兒活著的時候給碰上了,真是報應。」
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天神是至高無上的,但凡遇到災荒都是天神在施加懲罰,與天無虞,是人在作祟。
老者續歎道:「這場災說起來也不算重,就打錄城來說,今年的糧食歉收了,可往常年風調雨順的時候誰家沒備著點存糧?可就是這些凶官,今年不但不減稅,還要加派,說什麼邊關打仗要百姓養活,沒有稅那些突厥韃子就會進咱關中,劫掠百姓。可到頭來突厥韃子沒瞧見,這些凶官劫掠百姓小老兒可是瞧的真真的。」
劉愈一愣問道:「當地沒有張貼朝廷的榜文,說免除關中一地一年的錢糧徵收?」
「貼了。」老者歎道,「可那管什麼用。官府的該徵糧還是征。該抓民夫也一個沒少。凶官們說了。朝廷張貼榜文那是面上的事,軍隊還是要養的,突厥也是要打的,不徵糧軍隊吃什麼?怎麼替咱保家衛國?哈哈,真是大笑話,咱百姓都沒命活了,還打的哪門子突厥韃子?要是那些突厥韃子能帶我們過好日子,把我們劫了又如何?」
亂必因起。而關中的亂天災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雖然先皇和新皇都在三令五申要救災為先,可地方的官員,為了中飽私囊還是不斷的征派糧稅,因為不徵稅他們就沒油水可撈。這就是朝廷和百姓之間最大的隔閡,上令下不效。
百姓最先考慮的是自己的活路,子孫繁衍生生不息。若是命都沒了,談氣節,談忠君愛國,對於一般沒經過四書五經洗腦的百姓來說不現實。
劉愈道:「入秋以後旱災也減輕了。為何不回家?」
「回家?」老者苦笑,「回的什麼家。同族同村的餓死多少人都數不清了,本來旱災除了,大家也是高高興興的,誰知道朝廷哪個昏官出的什麼主意,要種什麼……那個叫南洋甘的東西,還強迫著家家戶戶必須都要種。你說我們關中千百年都是種的五穀雜糧,不吃這些,難道那些澀的辣嘴的綠呼呼的南洋甘能吃嗎?」
旁邊不少人在聽老者說話,聞聲都附合,顯然都不當南洋甘是寶,而是朝廷強行推行種植的「草」。
劉愈被說成是昏官,臉色掛不住,勉強一笑想替自己和南洋甘辯解一下,便道:「南洋甘只是還沒成熟,等熟了是可以吃的。」
「能不能吃的不知道,但我們熬不到那時候了。」老者繼續說,「村裡有不少人把南洋甘的苗給拔了,種點五穀雜糧,就有官府的人來抓人,嚴刑拷打,說是不遵皇命,死在牢裡的也不少。百姓們覺得活不下去,就出來了,向北走,據說長安城是天子腳下,咱都是天子的子民,天子不想餓死我們,肯給一碗飯吃。走了幾十里地就走不動了,也不知道是那些凶官良心發現,還是老天開了眼,他們居然在這裡放粥,我們也就在這裡熬著,熬一天是一天,熬死了下輩子投胎當個畜生,也好過當個受苦受難的人。」
老者說的哀傷,很多人也覺得酸楚,有些婦孺還偷偷抹一把淚。
這就是如今難民的現狀,熬日子,熬一天算一天,每個人似乎都在計算著自己剩餘的日子。在這樣的心態下,若是叛軍肯給他們一絲希望,他們還不投靠了叛軍?
劉愈以前只是個普通的紈褲子弟,自己過著自己清靜的日子,他人的生死他也不想管。但現在他將蘇彥推上了皇位,那百姓的生死安樂他覺得就應該負責到底,不能讓這樣的悲劇在一次次重演。
「官人,您是個好人,快走吧。」老者看劉愈不語,勸解道,「這世道並非您這樣衣食無憂的官人能想像到,多走些路就看清了,以後切莫再這般衝動,否則會吃虧的。」
劉愈在想著事情,聞言不由一愣,隨即一笑想明白了,老者應該當他是個沒走過外路的富家公子哥。
「老人家,您放心,小子我什麼都喜歡吃,就是不喜歡吃虧。」劉愈哈哈一笑,說道。
旁邊聽著的人都不以為然,近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看了眼少女手中的十兩銀子,好像在說剛才你不是就吃了大啞巴虧?
劉愈再一笑道:「有些人的虧,我想吃,還想多吃,但對於那些惡人,咱就要挺直了腰桿,不能吃虧!」
「對!」
旁邊突然有個壯小伙子振臂一呼,「要不咱反了!南邊到處有過不下去的,直接搶了他娘的官府,有糧吃,有衣穿,總好過在這裡挨著等死!再說咱抓了那惡太守的兒子,他一定會報復我們,橫豎一死,不如死的轟轟烈烈。」
年輕人豪氣萬丈,被他的話所帶動,不少人都應聲附和。
那年輕人指著劉愈道:「這位官人敢抓官府的,就是好漢,咱就奉他為大王,幹他娘的官府!就不信錄城是他娘鐵打的城牆!」
劉愈一愣,這豈不是要造反還要推上他當反賊的頭目?心說這可不行,自己豈能反自己?
「大家冷靜!」
眼看群情激湧場面有些控制不住,劉愈趕緊喊道:「諸位冷靜一下,等那太守出來了,事情會圓滿解決,到時候大家覺得不滿意再造反也不遲。」
「那好!我們就等大王的一聲令下!」
隱約的,這些人都已經以劉愈為馬首是瞻。準備著一會談判不成,一舉造反。
眼見情勢好歹是壓制下去,劉愈也有些無可奈何,等了半天錄城的太守尚未出來,別是得到風聲先遁走了。若說這太守敢造次他也覺得斷然不會,這些當一地首長的,媚上欺下那是慣用的手段。
「官人,您還是走吧。」老者私下裡勸道,「您別官我們了,我們就是要反,還是被殺都是注定的,怨不得旁人。您是貴人,不該跟我們一起去送死,小老兒感念您的恩德。」
「老人家,您放心,既然我在這裡,就不會讓百姓再受凶官的欺凌。」
劉愈正說著,也不知誰喊了一句「太守出來了!」
所有人聞聲看向城門口那邊,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留著山羊鬍的中年官吏匆忙在隨從護送下騎馬過來,這個姓康的太守跟劉愈有一面之緣,之前大軍駐錄城外時他曾進軍營「勞軍」,送上一些糧草和乾肉作為慰勞,當時劉愈還對地方救災作出指示。只是劉愈沒想到這人是表面一套,背地裡又是另一套,從這些百姓的口中更能清楚一地太守之為人。
見到老爹出來,那被呂楚兒捆著的年輕男子臉上露出得意之色。而此時人群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似乎就在等劉愈的一聲令下,就要衝上前跟官府中人拚個你死我活。
因為劉愈也不知康太守是否得知他們的身份,只好先駐足觀望。那康太守還沒到近前就已經從馬上滾也似地下來,匆忙忙跑上前,跪倒在地,口中說著迎接來遲。
然後劉愈便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迎上前,揮起手抽了康太守兩個大嘴巴子,沒一巴掌都渾厚有力聲音乾脆刺耳,場面安安靜靜,也使得大多數的百姓都聽到這兩記響亮的耳光。眾人這才知道劉愈的身份不是一般的紈褲公子哥那麼簡單。
劉愈抽了兩巴掌感覺過癮了,才吹吹手語調高揚道:「康太守啊,您老可真是太客氣了,您這麼一跪本將軍可有些受不起呀,要不本將軍給您跪回去?」
劉愈的意思也很明確,他是武將,而康太守是地方文官,兩邊八竿子打不著,二者官階再懸殊也並非上下級關係。再者大順朝禮儀,見了皇帝都未必需要跪,而康太守居然見了武將都下跪,不合規矩。
但明顯劉愈說話時消遣的語氣居多,他也並沒打算真的跪回去。
康太守戰戰兢兢道:「大將軍您玩笑了,您是朝廷一等一的重臣,三軍之帥天子之師,天子見了您都要恭敬叫一聲師傅,下官只是一介小吏,怎敢居天子禮節之下?」
劉愈聽著這話也覺得舒服,不愧是當地方官的,平日裡拍馬屁的工夫一定不少做。連這原本不成理的理都給他說通了,天子之師,天子都要行禮的,他自然要居於天子的禮節之上,那就是行大禮。
話雖然說的好聽,但劉愈可不打算便宜了這危害地方的惡官。本來這次他奉的就是協調賑災的差事,說白了就是欽差大臣,有先斬後奏的權力。現在這麼多百姓看著,正是懲治貪官為民做主給朝廷立口碑的最佳時機。
劉愈字百姓注視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康太守的烏紗帽,一把給提了下來,連同康太守的頭髮也散亂開來。
「康太守平日裡魚肉百姓也實在太勞累,不如摘了烏紗,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反省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