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號角聲漫天響起,彷彿從四面八方貫穿到戰場內外每一個人耳中,渲染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激盪。突厥騎兵沒有給女兒軍更多喘息的機會,日剛西斜,突厥的鐵狼衛便拔寨而起,快速穿過葵水,不需要任何休整,向河北岸的女兒軍陣型發起衝鋒。
輕騎兵與輕騎兵的對話,不需要太多前奏,馬匹,武器,還有衝鋒與防禦前排所架起的盾牌。雙方騎兵數相當,無非是尖矛與固盾的比拚,女兒軍防禦陣型嚴整到超過任何一次演練或是實戰,但這一次面臨的是前所未遇強悍的敵人,此戰彼此不會留下任何轉圜的餘地。
全軍覆沒,又或是全軍覆沒,沒有第三種可能。
「嗷……嗚……」
整齊的呼喊,好像是戰場上雄師的長嚎,數千鐵狼衛組成的前鋒衝擊兵團疾馬突擊,已距離女兒軍防禦陣型前排不到二百步,雙方發出第一輪箭矢。
輕騎兵對戰,雙方從進入射程到兵刃肉搏只不過是眨眼瞬間,一輪箭矢已是極限。沒有懸念,雙方前排的盾牌擋住大多數箭羽。
女兒軍定射對鐵狼衛騎射,本該有優勢,但一方面女子臂力有限,更重要的,鐵狼衛士兵從會爬會動便弓不離手,騎射嫻熟,彼此一輪對射女兒軍陣型現稍許凌亂,反觀突厥鐵狼衛衝鋒勢頭絲毫不減,墜馬者無尋。
「咚……」
好像是一聲悶鼓,震天的喊殺聲響起。鐵狼衛士兵橫刀馬背,接觸一瞬便衝開女兒軍盾防,然後如同一股黑色的泥流湧進清水之中,逐漸將一股清泉染渾。
血,殘肢斷臂,到處橫陳的人和馬的屍體,整個戰場都好像是人間的煉獄。源源不斷的突厥騎兵加入到這場殺戮的盛宴中,隨著女兒軍防禦側翼的失守,一場騎兵數相當的對戰,竟是一方對另一方的三面合圍。
在完成合圍後,第一輪衝鋒的突厥鐵騎,除了部分陷入苦戰,大多數且戰且退,逐漸退到戰圈以外,而後續的騎兵隨即補上,一輪打一輪休息的車輪戰術。女兒軍一方便沒有如此的閒暇,隨著被突厥鐵騎從三方往中心的滲透,女兒軍的防線已經潰不成形。
殺戮是唯一的旋律,女兒軍的防線只能向戰圈中心潰退,包圍圈逐漸縮窄,女兒軍兵員數大幅銳減。
此時,整個戰場上已經尋不到完整的陣型,徹底變成了小股作戰。鐵狼衛的馬刀在近身肉搏戰發揮了比女兒軍長矛更加明顯的優勢,每一刀起落都近乎必然伴隨著一名女騎手的翻然落馬。十幾名女兒軍騎手所圍成的防禦圈,往往被三兩個突厥騎兵便輕易撕破。
開戰兩個時辰,女兒軍最初三萬左右人馬,潰亡到不足三成,不到黃昏日落女兒軍就將成為歷史。此刻突厥鐵狼衛完成衝鋒,徹底退出戰圈,將剩餘的掃尾殺戮交給後續而上的普通騎兵。女兒軍軍心不在,即便是曾經面對她們十戰九敗的普通突厥騎兵,也可以輕易將她們殺的不成陣型,報復心作祟,這些勝券在握的突厥騎兵開始了殘忍的虐殺。
時間在不斷流逝,此刻埋伏在山上,目睹著這場殺戮的近兩千個血性男兒最是煎熬。恨不能拿起武器衝上前去,即便拚死在沙場,也好過於在這裡目睹同胞的血流。
終於,當突厥鐵狼衛覺得此戰已經結束,近一萬名突厥鐵狼衛開始在河岸集結,先行穿河而過,他們的方向是往東方,往山腳下的埋伏圈而來。
一個下午都在沉默的羔羊,在這一刻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每一隻羔羊,都帶著血紅的目光,緊盯著逐漸靠近的狼群,手中握著的即便是鐵杵,也準備在狼的腦門上砸出一個窟窿。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那邊的殺戮未休,而這面的殺戮也臨近了。隨著第一隊突厥鐵狼衛進入埋伏圈,劉愈也親自點燃了火折子,而他的身旁,便是象徵著埋伏戰正式打響的藍色焰火。
三里多長的埋伏圈近乎都是被草叢所覆蓋,先行過河的幾千鐵狼衛行在上面,感覺不到泥層下面便是一層層加固的木板,還有填滿火藥和桐油的陷阱。突厥鐵狼衛並非是整隊而來,相對分散了幾里長,本來劉愈是想等到第一批鐵狼衛出了埋伏圈再開戰,但遠觀葵水北岸的女兒軍,已經完全撐不到那時候,再不給她們希望,她們就將徹底絕望。
「呼……啪……」
黃昏的余霞尚未抹退,天地還沒有被昏暗所籠罩。而此時,葵水河畔的山林中突然竄升而上天的一道淡藍焰火,綻開一個巨大藍色的光圈,閃耀著在空中凝駐了很久。隨即,第二道藍色的焰火也升空而上。
如果沒有河北岸的殺戮做襯,這該是多麼美麗的風景。只有淡紅色的水流在提醒著每一個人,這並非是一道風景那麼簡單。
大約只有幾秒鐘的停留。突厥鐵狼衛的士兵也不自覺抬頭望了一眼,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無數帶著紅色火光的箭便好像是奪命的符咒,燃燒著落在了他們身上,落在了他們腳下的草叢中。
「噗!」
沖天的火光拔地騰空而起,緊隨著那微乎其微的火焰燃燒聲便被隆隆不絕的爆炸聲所掩蓋。正志得意滿的突厥鐵狼衛,怎麼也想不到獵人竟然轉瞬變成了獵物,洋溢著勝利喜悅的他們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還未散去便凝固成恐怖的遺容。
相隔兩處大約四五里距離的戰場,同時陷入短暫的停頓。而停頓之後,那些廝殺了一下午的士兵同時意識到,大順朝的軍隊在此處設置了埋伏。
女兒軍瞬間軍心大振。
「兄弟們,為了我們浴血而戰的姐妹,射!」
也不知道誰嗓門大喊了一聲,這次射出來的不僅僅只有火箭,爆竹、石頭、鐵鍬、竹竿,總之是一切趁手能扔的東西,有的甚至只是抓了一把樹葉便扔了出去,但畢竟相隔百步之遙,樹葉只是洋洋灑灑的在不遠處散開紛落。
先行進谷的幾千名鐵狼衛士兵被火焰所籠罩,但畢竟他們受過極度嚴苛環境的考驗,生死一線,但凡還能動的都往幾十步開外的葵水河撲了去,直到跑的快的將身上的火熄滅了,也只是看到連綿不斷的火箭,連個埋伏的人影都還沒瞧見。而此時的馬匹大多都已經受了驚,馬匹亂竄,身上沒著火的也跌落下馬,不得已也要往葵水河裡鑽。
到處都是濃煙伴著肉烤焦的味道,人間的地獄,也只有葵河的一片水是天堂,但這一段的水流驟然變急,很多不明水深的士兵還以為是上游的平緩,跳進水裡再也沒露出頭來。
在戰場的另一端,僅剩下幾千兵馬的女兒軍,卻將萬餘突厥騎兵殺的節節敗退,女兒軍重整了聲勢,正在向山腳下的埋伏圈靠攏過來。
普通的突厥騎兵,已經被女兒軍所壓制,但畢竟他們中還有突厥的王牌之師鐵狼衛,雖然折損了不少人馬,有幾千尚未進埋伏圈的鐵狼衛已經結成陣型,往女兒軍衝來的方向反攻過去。
一道紅色的身影,身後是高高的「徐」字帥旗。女兒軍最後的骨血,在徐軒築的率領下殺奔而來。她們原本是想與山上的伏兵來個夾擊,但徐軒築卻不知道,山上那僅有的一點騎兵根本完不成一次像樣的衝擊,到她們逼近過來,仍然沒有露面。
紅色的身影在一眾女兒軍中很扎眼,突厥鐵狼衛尋到了目標,直接往帥旗那邊殺過去。只是一輪衝擊,女兒軍重新變成落敗方,而帥旗和紅色的身影身周的一小片被這一輪衝鋒錯開了與大部隊的連接,徐軒築和一眾侍衛陷入重圍,徐軒築抽出佩劍將左右的突厥騎兵砍翻,坐騎卻被身後的鐵狼衛士兵一記冷箭射中,馬匹吃痛前踢高高躍起,徐軒築一個不穩落馬,身體重重摔在地上。
此時劉愈就在徐軒築身後一片小懸崖上面,相隔二十幾米,劉愈當即便要順著繩索下去救人,身後的李糜拉了一把道:「你瘋了?現在還不是衝鋒的時候。」
「這裡交給你了!」劉愈喝了一聲,抓起旁邊鄉勇手上的刀夾在腋下,人也順著繩索下去,旁邊幾個鄉勇見到帶頭的都下去了,跟著順下去幾個,後面再想動手的已經被李糜攔住。
勝負對於劉愈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他不能容忍眼睜睜目睹記掛在心的人慘死。
徐軒築整個人七葷八暈的,明明記得身後是一片懸崖峭壁,驟然從天而降了幾個不怕死的,往突厥騎兵那邊衝了過去。
「砍馬腿!」劉愈高吼一聲,身後的幾個鄉勇馬上會意,一個個全往突厥馬匹的馬腿上砍去。
突厥騎兵顯然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玩法,不怕被一刀砍死難道不怕被馬蹄踐踏死?而劉愈將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徐軒築直接抗在肩膀上,再喝一聲:「鑽草叢。」
然後旁邊的幾個鄉勇很聽話的一頭扎進了齊腰深的茅草叢中。整個過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突厥的馬腿卻被砍斷了好幾條,滾下馬的鐵狼衛再想找事主報仇,左看右看也再也找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