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還是第一次見到靜越師兄如此疾言厲色。
以前他不管心裡怎麼想,臉上總是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這當然不會是他的本性。能坐上掌門首徒位置的人,怎麼可能是個溫良君子呢?
要知道這個首徒,可不是誰入門最早就算為首了,而是在一次一次的考校之中憑本事坐上的這把交椅。其中當然少不了本人天資出眾,師父的悉心教導,以及同門手足之間的爭奪傾軋。
這世上可沒誰是菩薩轉世,別人一定捧著讓著你的好事,想做什麼事不得奮力的爭取和付出?
「師兄,掌門真人和玉水師伯都答應過我,一開始就說好了的,有了我師父的下落,我要下山去他們不會攔阻。」
一開始玉水真人要帶秋秋回修緣山的時候,秋秋就說過,她想留下繼續尋找師父。當時玉水真人說:「你一個小姑娘,修為尚淺,又沒有門路,上哪兒去找師父?宗門自然會差人尋找玉霞真人的下落。等有了你師父的消息,你再去尋她,豈不是更穩妥?」
掌門也表示過差不多的意思。
在這個世上,師徒間的關係要比父母與孩子更嚴肅,更密切。秋秋是玉霞真人的親傳徒弟,要去尋找師父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靜越也發現自己的語氣嚴厲,他放緩了語氣,又恢復成了貼心好師兄樣子:「這幾天事情多,我說話急了些,師妹別往心裡去。」
他退了一步,秋秋也讓了一步:「我也曉得這些天山上不太平,師兄忙正事兒都顧不過來了,我這些小事實在不該拿來打擾師兄。師兄替我擔心,我都明白。不過上山的這位師兄是隨同烏樓山的真人一起來的。我和他是舊識,是個可信可靠之人,師兄請儘管放心。」
靜越露出了欣喜的笑意:「這麼說玉霞師叔的確平安無事?她人在何處?說起來我最後一次見玉霞師叔,還是我剛入門不久的時候呢。師父若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也一定十分欣慰,來,靜秋師妹,我陪你去見師父,告訴他老人家這個大好消息。師父肯定會派人護送師妹你去和玉霞師叔見面的,這樣一來行程可以安全太平多了。」
派人送她?
秋秋可不相信宗門的人對師父有這麼深厚的情誼,尤其是玉青真人。看起來深不可測,哪有什麼溫情脈脈的表現?
秋秋第一個想的是,掌門不會借此對師父不利?
她剛才連師父受了重傷的事情都沒向靜越吐露。但是以這些人的精明,肯定不難推測出來。那樣的情況下失蹤,必然是不得已,很可能是受了重傷的。而且如果沒有受傷,師父現在來接她更加合理。既然不能來,就更說明了她情況不太妙。
沒有自己做主的實力,就要受別人擺佈。
玉青真人當然是沒空的,靜越和秋秋白等了半天。
於是靜越勸她:「師妹且不忙動身,倘若路遠的話,更該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是。山上如此防軒森嚴還有魔物潛入。別處的情形只怕更糟。師妹倘若什麼準備都沒有冒冒然的就上路,倘若有個萬一,這讓師父和我們這些師兄心裡怎麼過得去?將來掌門又如何向玉霞真人交待呢?」
打過了溫情牌。靜越的神情又嚴肅起來:「掌門與幾位真人、長老一同又擒獲了數只潛到山上的魔物,師妹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這種時候實在不宜下山遠行。」
這是用魔物的危險來警告她。
秋秋已經拿定了主意要離開。
「多謝師兄。山上如此情況,我就不拿這些小事令掌門煩心了。魔物作惡,山上更需要人手,我同烏樓山的長益真人他們一同下山。應該是不會有事的。等我尋到了師父安頓好了,就送信回來。師兄只管放心。」
靜越沒想到這個平時乖乖的小師妹竟然主意拿的這麼穩,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他什麼話都說了,她完全不為所動。
師父現在確實騰不出手來,而靜越也不能硬攔著不許她走。
這可真讓靜越頭疼。
他直覺這個師妹身上的秘密不少。她雖然小小年紀修為也低,可是能從變故中逃生,到了修緣山之後又不急不躁,考校時更是一鳴驚人,只是那件事被有心人不約而同的隱瞞下來。
畢竟那可不是光彩的事兒,玉霞真人在外頭收的野路子徒弟,竟然把山上的這些弟子都比了下去,這讓真人和長老們的面子往哪兒擱?
還有她去藏書閣的事,她無人指點,修煉卻一路攀升的事,她與靜菲往來頻繁,魔物卻捨近求遠沒有傷害她的事,以及現在她要離開的這件事。
處處都透著不尋常。
「多謝師兄這些日子的照顧。」秋秋向靜越行了個禮。
靜越還禮還得很無奈。
他最後還是想努力一下:「師妹幾時動身?我讓人替你打點下行裝,出門在外總是有許多不便,你又是個姑娘,烏樓山那些人到底都是男子。」
「有勞師兄了,不用那麼麻煩,我過了午就走。」
走得這樣急,簡直是多一刻都不願意在山上多留。
靜越仍然是帶著溫和的笑容:「趕得及,就算不送師妹,長益真人要走,我們也理當送一送。」
好,要送就送。
秋秋從靜越那兒出來去了藏。她和拾兒說好了午時見,現在還有大半個時辰的空檔。
藏一如既往,在風雪中靜默著。
秋秋望著那飛翹的簷角,忽然覺得心酸難抑。
景物依舊,可是人卻不在了。
弟子名錄這種東西肯定不會和那些書放在一起的。秋秋往樓上走。
藏內部樓層非常多,和外面看上去的不一樣,越往上走就越窄,書也越少。
秋秋找到了關於宗門的那一排。
弟子名錄很快就找著了,當然,這是副本。正本應該是由魏長老他們收管,掌門那裡應該也有一份。
這東西說重要也很重要,上面一頁一頁的紙,代表了宗門一代又一代的人,充滿了歷史沉澱下來的鄭重。可是要說不重要,看它被放的位置就知道了,這個對別的人是沒有用處的,誰沒事兒跑來翻看前輩們的名字幹什麼?是能長進益呢還是能提升修為呢?
秋秋用靜海教她的辦法把書拓了一份收起來,手裡這本再放回架子上去。
等她出了藏,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大門,想到這麼豐富的寶藏以後只怕很難有機會再進來,十分不捨。
她轉過頭,看見拾兒沿著台階走上來。漫天飛雪,他披著一件黑色的大氅,北風吹得那件大氅飄擺,就像是一隻張開雙翼的鶴。
「走?」
秋秋點了頭。
靜越師兄果然來給他們送行,也如他所說的那樣給秋秋預備了行囊。當然,不會是大大的包袱,只不過是個巴掌大的乾坤袋而已。
秋秋對這個師兄的心思實在是摸不透,這些人人心思太複雜太深沉,她連表層都看不透,更不要說是內裡了。
修緣山的幾位真人都沒出面,不過魏長老卻來了,正在和長益真人說話。
「這事你們回去了盡快拿出個章程來,我們也遣人去別處送信打聽了,只怕這種事情不止我們這裡一處。大家最好盡早有個防備,省得真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長益真人點頭應下:「您老放心,我們不會耽誤事兒的。我們老祖一接到您這邊的消息也遣了人出去,封印那裡應該是沒有問題,但是難保別處不出紕漏。畢竟魔物詭計多端,稍一疏神就會被它們趁虛而入。」
魏長老生著一張瘦長臉,眼窩深,顴骨高,嘴角兩條深深的豎紋,一看就讓人覺得陰沉不好相處。秋秋本能的就不想接近他。
靜越卻在打量拾兒。
不用在人叢中去找,他一眼就看到這個人了。
烏樓山其他幾位客人他都認識,只有這個人是生面孔,但這也不是靜越一下子就確定了他的原因。
而是這個人的氣宇就同其他人大不一樣,更不要說他還和秋秋站得那樣近。
靜越第一眼看到就對這個人十分戒備。
他說不上來緣由。
他倒不知道他這時的念頭和蓮花峰的靜遠恰恰一樣了,這一對師兄弟勉強算是心有靈犀了一回。
說實在的,秋秋剛見拾兒的時候也覺得這個人很不好接近。但是那時候拾兒對她來說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又生著重病,秋秋自覺得應該多照顧遷就她一些,日子長了慢慢就習慣了。
「師妹,倘若見著玉霞師叔安頓下來了,要記得馬上來信說一聲,以免掌門和師叔伯們一直懸心。」
沒見他們誰為玉霞真人懸過一天心。不過秋秋笑著答應:「我一定記得。」
靜越還想囑咐兩句,不過魏長老和長益真人的話已經說完,他們轉身告辭下山。靜越只能拱手相送,在半山處站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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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中秋假期就結束了?真是太好了==每到假期家裡人多事也多總是寫不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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