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一夜,李牧經歷了兩世為人以來,最難以過的心裡煎熬。
從得知事情的真相而震驚,到因為茫然無措而害怕,再到因為朋友的出賣而失落沮喪,到了最後,對前程,對復仇無望的茫然無措。
他的心,宛若那桌子上,已經燒到了盡頭,被風吹的幾乎要熄滅的燈火一樣,忽明忽暗。
整整一夜,李牧哭坐在桌子前,眼睛都沒有閉合一下。
當燈油最終燒盡,棉線的燈芯,無力斷裂,掉落在燈盞裡,化作一陣飛灰。
李牧的那顆茫然無助,忐忑不安的心,宛若那失去了溫的燈芯一樣,終於冷靜了下來。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個最簡單,也是最直白的道理。
那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若是真正的朋友,便不會暗地裡捅刀子。
反之,暗地裡捅刀子的人,就不是真正的朋友。
既然,他不是自己的朋友,而且,還對自己動刀子。
那……自己幹嘛要對他如此客氣。
而且,還因此,一晚上沒睡。
這下倒好,黑眼圈都有了。
思來想去,李牧突然覺得,自己做完的焦躁不安,好生可笑。
抬起頭,看一眼窗外。
才發現,不知不覺,已是拂曉時分。
天色濛濛亮,一道淡淡的曙光,爬上了窗欞。
泛白,微亮。
他伸出手,扶著冰冷的桌子,緩緩起身。
活動了一下,因為長久枯坐,而微微發麻的腿腳。
伸展雙臂,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走到了門前,伸手,推開了破舊沉重的木門。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
一股清晨微冷的空氣,拂面而來。
剎那間,所有煩心事,瞬間一掃而空。
清晨的風吹來,李牧身上的青衫,隨風輕擺,呼呼作響。
他微微閉上眼景,感受著初冬時節,河東府的寒風。
心中,那最後一絲忐忑不安,漸漸沉澱。
良久之後,當心情徹底平靜後,他睜開眼,朝著東方望去。
一抹魚肚白的東方天空,不知何時,已升起了第一道曙光。
……
心魔最是可怕,不過,一旦驅除了心魔,那麼,這個人將變得無比可怕。
雖然,李牧還是那個李牧。
笑容,也依然溫暖。
但,那雙明澈平靜的目光中,泛著的淡淡笑意,卻比以前,更加的沉穩和深邃。
這兩天,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坐在對面的閻立本,端著茶盞,看著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的李牧,心中嘀咕不已。
「帥?」
李牧莞爾一笑,打趣著對面的閻立本道。
閻立本老臉一僵,噗的一聲,噴出了滿嘴茶水。
抬起頭,極無語的看著對面,依然一臉溫和笑容的李牧,閻立本終於知道,這傢伙,哪兒變了。
沒錯,是臉皮。
臉皮比起以前來,更厚了。
被閻立本那古怪的目光看著,李牧巋然不動。
於是乎,閻立本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李牧端起青花瓷茶盞,抿了一口後,抬起頭,平靜的看著閻立本,笑道::「別這麼看著我,我是賣藝不賣身!」
閻立本眼珠子呆滯無比,嘴角抽抽。
他突然發現,自己真的老了,竟然跟不上這個時代的節奏了。
看到這老頭被調戲的一臉呆滯,李牧這才笑了出來,放下茶盞後,拎著茶壺,給老頭填上了一杯新茶,笑道:「說,大清早把我找來,有什麼事兒?」
閻立本聞言,這才回過神來。
沒好氣的瞪了李牧一眼後,隨後端起青花瓷茶盞,吹了吹上面的茶葉末子。
沉默片刻後,閻立本突然說道:「老夫決定了,三天後,就向殿下告老,回江南老家去!」
李牧聞言,皺眉道:「怎麼,這麼突然?」
莫非是,這老頭剛剛被自己調戲了一把,故意賭氣?
「中秋詩會的詩會,不是跟你說了嗎?」閻立本抿了一口熱茶,被熱水燙的直咂舌。
砸了兩下嘴後,老頭放下茶盞,轉過頭,看著外面,街道上的車水馬龍,突然陷入了沉默。
「發生什麼事兒了?」
看著這樂天派的老頭,突然露出如此蕭索的表情,李牧心裡突然泛起不好的感覺,沉吟了片刻後,壓低聲音問道。
「沒什麼了!」閻立本回過神來,轉過頭,看著神色凝重的李牧,沉默片刻後,搖頭說道。
見李牧依然一臉狐疑之色,閻立本抬起頭,看著眼前,這書生卓然不凡的氣,心裡想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張了張嘴後,終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慕白,你……你要小心……」
「什麼?」李牧心裡咯登一下,臉色微變。
「沒,沒什麼,。我是說,你以後,要小心行事,你這人,不缺手段,不缺腦子,唯獨缺的是……」閻立本深深的看了一眼書生那沉穩的氣,輕歎一聲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李牧愣了一下,然後大怒道:「你這老頭,你是說,我缺心眼兒了?」
閻立本用一副孺子可教的目光,看著對面急眼的李牧,撚鬚嘿嘿一笑,一副老奸巨猾的摸樣。
不過,就在老頭以為李牧會繼續發飆的時候。
卻看到這書生,突然沉默了下來,一臉暴怒的神色,迅速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沉默。
「不管怎樣……」李牧沉默片刻,緩緩坐下。
抬起頭,看著對面的鬚髮皆白的閻立本,目光真誠道:「謝了!」
「你知道?」閻立本臉色微變,目光有神的看著,這個越發讓他看不清的青衫書生,沉聲問道。
「我又不缺心眼兒!」李牧笑著,抬起茶盞,抿了一口差。
只是,那笑容中,幾多蕭索,幾多無奈。
見閻立本還欲再問,李牧微微搖頭,轉移了話題。
「準備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他舉杯,看著老人,眼中帶著淡淡的不捨之色,輕聲問道。
這個老人,雖然平日裡,一副油嘴滑舌,為老不尊的摸樣。
但,卻有著一顆金子般的心。
整個北漢,除了他那早已死去的家人,程不識將軍,這個老人,是他唯一尊敬的人。
如今,眼見老人將要離去。
李牧心中,不由的泛起了一陣淡淡的不捨。
「過幾天!」閻立本沉默片刻,輕歎一聲道:「還有一件事,沒做完!趁著這兩天,看看能不能整理出個頭緒來!」
「你都要走了,還管這些亂七糟的事情,幹什麼?」李牧有些氣惱,老人的倔強,沒好氣道。
「做人,總得有始有終!」老人乾澀一笑,輕聲道:「就像是對女人一樣,無論你有幾個女人,作為男人,都不能始亂終棄!」
汗,到了這個時候了,。
老傢伙依然不改色狼,額不,是風流才子的本色。
連一個小小的比喻,都這麼的淫蕩?
李牧先是在心中鄙視了他一番。
但隨後,看著老人那乾澀的笑容,心中卻不知為何,有些淡淡的酸楚。
「什麼事兒,說來聽聽!」不知為什麼,李牧相幫老人,完成這件事。見老人愁眉不展,李牧抿了一口茶,抬起頭,看著閻立本,淡淡問道。,
「還能有什麼!」閻立本輕歎一聲,愁眉不展道:「除了糧食,還能有什麼事情,讓老夫揪心的呢!」
「糧食?」李牧聞言,微微皺眉。
「去年,河東大旱,百姓們已經深受其害。而前兩天,那場大雪,凍死了地裡絕大部分已經快成熟的莊稼。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話,今年明年,北漢的百姓,將過最艱難的兩年!」閻立本蒼老的臉上,掛著痛心的苦笑,悲苦歎道:「百姓是無辜的呀!」
感受著老人,那顆天下大公的心。
李牧深深為之欽佩。
抬起頭,看著老人那愁眉不展的樣子,李牧輕歎一聲,安慰道:「這幾個月,魏王不是一直都在籌集賑災糧嗎?怎麼,進行的不好?」
閻立本苦笑道:「兩年災害,北漢的糧食,早已所剩無幾。再加上,北漢世家大族眾多,權貴無數。絕大部分糧食,都掌握在他們的手裡。如今他們囤積居奇,一心想著發財。想從他們嘴裡,摳出糧食,談何容易?」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李牧聞言,沉默片刻後,再次問道。
「沒有!」閻立本搖搖頭,長歎一聲,神色頗多蕭瑟。
「不過……」閻立本話鋒一轉,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著李牧,突然開口沉聲道:「不過,老夫準備直接搶!」
李牧嚇了一大跳,震驚道:「你開什麼玩笑,你不想活了?」
閻立本聞言,微微搖頭,撚鬚淡然一笑,無形中,一股子獨屬於文人的硬氣,流露而出。
他轉過頭來,看著李牧那因為震驚,而變色的臉,笑道:「套用你剛剛的那句話,老夫都要走了,害怕什麼?」
看著閻立本那淡然一切的微笑,李牧突然明白了。
這老頭,想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辦這件事了。
想到這裡後,李牧心中陡然一驚。
抬起頭,看著老人那視死如歸的冷笑,李牧一臉凝重、
低著頭,沉默良久後,李牧抬起頭,看著老人,緩緩說道:「你別亂來,這件事,還沒到這種地步!」
聽出了李牧話中隱含的意思後,閻立本突然一愣,轉過頭,蒼老的眼中氾濫著驚喜之色,失聲道:「你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