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最後一步,自己還有最後的使命。
鍾會的眼神愈發的瘋狂起來,他一把將代表著軍權的虎符握在手中,然後帶著剩下的人馬,朝著鄧艾的帳篷走了過去。
既然無法改變自身的命運,那最少最少,也要把犧牲將為最低,至少王莉莉……絕對不可以因此而受到牽連。鍾會無法原諒,那一晚,他所看到的最後一幕,確是背上了逆賊之名的自己,用手中的利劍將王莉莉刺倒在血泊之中。
哼!
我還沒輸。
其實一心想要保護王莉莉周全的他,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一心想要改變這宿命的做法,早就深深的傷透了王莉莉的心,先是和恩師好友鬧翻,接著更是親手處死許儀,最後他手下的士兵還在王莉莉的眼前做出了「屠城」這般滅絕人性的行為……
也許他,早在一開始就失敗了也說不定。
愛之深,責之切。
沒有看到王莉莉內心的他,不懂得表達自己的他,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王莉莉安全的他。
很傻,真的很傻。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謅狗。
鍾會也知道,自己此時的掙扎,就和螻蟻面對著人類時的無力一樣。被算計了,不,連算計都說不上,自詡為道破天機的他,竟然連天上之人給他上的第一層枷鎖都沒看到。不過,被將死一局又如何?鍾會不會承認的,自己輸了的這件事。
高傲的他,溫柔的他,笨拙的他。
嗜血的他,無情的他,殘忍的他。
他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或許,也正因為他的矛盾,才會招致了他的不幸吧?如果他只是個溫柔的人。也不會被逼得手刃好友,虐殺戰俘的下場;如果她只是一個嗜血無情的魔頭,那麼現在,他就不會因為那濃濃的罪惡感而幾近崩潰。
原來如此,所以自己天生就是一個無情之人麼?
天道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需要的,是一枚無情的。把一切都視為螻蟻草根的棋子,而不是現在這個一心想要改變宿命。讓因果重置的逆天者。在見到王莉莉之前,鍾會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缺少了最為一個普通人最為重要的情感……
如果沒見到她,自己現在也不好妄圖行事逆天吧?
如果沒見到她,自己現在也不會在這苦海之中掙扎不休吧?
成也蕭何敗蕭何!
因為王莉莉,自己結識了好友許儀,又因為王莉莉,自己不得不親手將許儀送上斷頭台;因為王莉莉,自己當上了這伐蜀之戰的主帥,又因為王莉莉,自己這個主帥被一步步的逼上反逆的道路;因為王莉莉。自己明白了幸福,擁有了感情,又因為王莉莉,自己不得不親手將自己的幸福擊碎,將自己的感情徹底扼殺。
「傳令下去:將軍鄧艾意圖謀反。即刻起押赴洛陽問審。」鍾會站在鄧艾帳前,下達了一道又一道冷酷的命令,並且親自衝入帳篷之中,想要將鄧艾抓獲。他是鄧艾的半個弟子,當然知道他這個師傅有多麼的強大,一身武藝暫且不提,他還是當世之中少數幾個懂得秘法的存在,如果他想反抗的話,這軍營之中,除了自己以外,誰也無法阻止他,所以,他親自動手了,為了讓一切都順利發展下去,再犧牲一些又如何?
可是,鄧艾沒有逃跑,更沒有反抗。
他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口一口的喝著面前的小酒,看到鍾會進來,還露出一副長輩關切小輩的那種笑容。
「……」
鍾會一步一步的朝鄧艾走了過去。
「你還是來了。」鄧艾長長的歎了口氣,有些失落的問道:「也就是說,你輸了?」
「……」鍾會停住腳步,冷冷的撇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嘿,你這小子。」鄧艾看到鍾會這幅模樣,也大概知曉了之前所發生的事情了,他解下自己的佩劍,將它放在了案板之上:「知道麼?其實許儀那小胖子也努力過。哎……可惜他也輸了。這幾年來一直在謀劃那件事的你,應該沒有看到吧?那小胖子在背後的努力,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你小子不會表達感情,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卻總是最把那小丫頭放在心上;那小胖子呢?雖然嘴上也沒說什麼,但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卻也是在背後努力和付出。」
鍾會,許儀,王莉莉三人都在鄧艾麾下學習過。
其中,王莉莉是三人之中天賦最好的一個,無論是什麼樣的招式,無論多麼難的課題,她輕輕鬆鬆的就能攻克。
其次,就是鍾會了。雖然他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但總能好好的跟在王莉莉身後,不扯後腿,也不會超過她。這也難怪,像鍾會這樣的人,眼裡中除了王莉莉以外,什麼都不重要吧?
最後,就是小胖子許儀了。平心而論,將門虎子的他,其實資質並不差,在當世之中的少年一輩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了,可奈何他遇上的是王莉莉和鍾會這兩個小變態,天生神力自然不必多說,那悟性,那創造力,那對武道融會貫通的理解,是許儀拍馬也趕不上的。所以,不甘心扯兩人後退的他,就一直背著王莉莉和鍾會,不斷的努力,不斷的奮鬥,用比他們二人好幾倍的時間,去追趕他們的步伐。
這一次也是一樣。許儀在那一夜之後,也做過不少嘗試,他不斷不斷的,想要改變這歷史的走向,想要讓那罪惡的因果,徹底修正過來。他加入皇黨,試圖改變政局;他就宛如一隻小小的蝴蝶一樣,死命的拍著翅膀,想要吹起一道道狂風。
可想而知的的是,他失敗了。
別說是改變政局了,他連屬於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改變。他曾經做過嘗試,親手暗殺了一個舉足輕重的皇黨人物,可是第二天,立馬又有一個新的角色頂替了那個人的位置,新的角色繼續演繹那個人所扮演的歷史使命。他絕望了。真真正正的絕望了,所以,他將一切都托付給了比自己聰明百倍鍾會,自願赴死。
所以,他將一張寫有「殺」的密函寄給了鍾會。
同時的寄過去的,還有自己的祈求,和自己的熱血!
就像小時候打架一樣。我打不過了,只能拼著命將信息傳遞給你。讓你連著我的份,一起把場子給找回來。這一點,就是兩人自小約定的暗號。
「其實我呢。」鄧艾放下酒杯,一臉的惆悵之色:「也和小胖子差不多,只有真正的見識到『那人』的可怕之後,才會明白那種無力之感。也就只有你小子了吧?在嘗試到了那種無力之感後,還能繼續努力下去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吧?不過也是,你的眼裡面只有王莉莉那小丫頭了吧?所謂的不可能,在你的眼中根本沒有吧?」
「我還沒有輸。」鍾會緊緊的咬住牙關,他抬起頭。眼中冒出一股股憤怒的火焰:「他失敗了,但我還沒有。無論如何,我都要改變這一切。」
「……」這一次,換成鄧艾啞口無言,他靜靜的看著鍾會的眼睛。就好像在和什麼做著鬥爭一般,最終,他還是站了起來。
看到鄧艾站起來,鍾會不由得後退一步,小心翼翼的看著他。
他是鄧艾,是那個可以和諸葛亮司馬懿這等鬼神聘美的恐怖存在,如果不小心應對的話,就憑現在的自己,勝負也只是五五開而已。
「人老了,果然會變得猶豫呢。」鄧艾並沒有去拿案板上的佩劍,他攤著雙手,一步一步的朝著鍾會走了過去:「原本我還想像那小胖子一樣做得乾脆利落呢,可惜可惜,我果然還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老傢伙啊。哎,還沒有嘗遍世間的美酒,就這樣死去的話,果然還是會非常不甘心呢,嘖……」
聽到這裡,鍾會已經把手放在了腰間的佩劍之上,隨時準備阻止鄧艾出手。
「可是呢。可是啊……」鄧艾笑了,大聲的笑了:「讓我這個老傢伙看著可愛的徒弟們一個一個的在面前倒下,這可比死難受多了。」
「……」
「看什麼看?你們幾個還不快點把我綁起來?」在鍾會一愣神的功夫,鄧艾已經繞過他,朝著那些小兵蛋子喝罵道:「快點快點,這麼磨磨蹭蹭的怎麼幹大事。你,沒錯,我說的就是你,綁人有這麼綁的麼?你以為這是你家的豬啊?這麼松以扯就扯斷了好不好。唉喲我去,疼死我了!」
一點都沒有作為囚犯的自覺,鄧艾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正形,口裡面不斷的教訓著幾個小士卒,就好像他不是要去被押去牢房之中,而是要去旅遊一樣,愜意,自在。
「不要讓我們失望啊,小鍾鐘。」在被帶出去的前一刻,鄧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如果她不是你的姐姐,你會不會……哈哈哈,年輕人喲!」
小鍾鐘,那四人的小圈子裡面,屬於鍾會的暱稱。
多麼熟悉的感覺,那一夜之後,就再沒聽說過了吧?
他輕輕的摀住自己的胸口,想讓那股燥熱之感冷卻下去。
不能動搖,絕對不能動搖,自己的決心,自己的夙願,怎麼能因為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動搖至如此地步?
鍾會死死的咬住下唇,努力的不去看鄧艾的身影,不過……
「你老了。」他快步向前,從鄧艾身邊穿過的時候突然留下這麼一句話。
「額。」鄧艾微微一愣神,繼而爽朗的大笑起來:「是的,我確實是老了沒錯,接下來就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咯,走著,小伙子,你們的主帥大人應該為我準備好了地方吧?哈哈哈,天命天命最終會是些啥呢?」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假亦真時真亦假,鄧艾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鍾會到現在都無法理解。他已經放棄了抵抗,他已經決定順應天命,他已經決定把一切都托付給自己,那麼……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鍾會抬起腦袋,望著那一輪彎彎的明月,喃喃自語道:「應驗了,被刻上背叛之名的靈魂。」
那一夜。南柯一夢。
鍾會夢到了自己親生殺死了許儀,夢到了自己逼死了鄧艾,夢到了……自己將阻攔自己的王莉莉刺倒在血泊之中。
這其中,第一樣已經應驗,很快的,第二樣也會應驗。
至於第三樣?
鍾會腰間的利劍不斷的顫抖著。
一定會,阻止它!
……
鍾會一宿沒睡。他就這樣站在地圖面前,不斷的思考著。不斷的掙扎著。
他在等人,在等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他已經決定「順應」天命,成為那謀逆之人,他已經把密信遞交給姜維,那個諸葛亮的弟子,一定會理解自己,配合自己,完成自己最後的使命。
果然……
很快的,帳外就傳來一陣陣的喊殺聲,刀劍相撞的聲音。
然後看。一道倩影瞬間劃破帳篷,朝著自己的衝了過來。
鍾會沒有動,他似乎沒有看到那漫天的殺機,他似乎沒有看到那柄閃爍著寒芒的利劍,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動也沒動。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臉色蒼白的王莉莉手持著利劍,大聲的質問道:「鄧艾師傅是不會反叛的。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把他押在牢籠之中?」
「……」
鍾會轉過身,冷冷的看著王莉莉:「你也要反?」
「我……」
「離開吧。」鍾會又轉過身,把毫無防備的後心留給王莉莉:「這一次我放過你,下一次……」
「你!」王莉莉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個曾經只是有些冰冷的小男孩竟然會變成現今這冷酷無情的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那個只是外冷內熱的鍾會變得現在的冷酷無情。
王莉莉最後還是沒有動手。
鍾會的眼中只有王莉莉,所以他瞭解她。
她是一個遵守規則的人,是一個把軍法視為生命之上的人,可笑,如果她是男兒之身,絕對是一個將才,可惜了,可惜她不僅是個女子,還是個公主,實在是可惜了。宿命的齒輪從那裡開始。
「這是我最後一次稱呼你為」在王莉莉要離開的前一刻,鍾會突然開口道:「姐姐大人。」
斷裂了,曾經的羈絆在這一刻完完全全的斷裂了。
那個爽朗的少女,那個外冷內熱的少年,那個笑呵呵的胖子,那個沒有一點正形的怪蜀黍。夕陽西下的河邊,原本的四人組一個接一個的消失不見。記憶中的美好,記憶中的幸福,就這樣子被鍾會的雙手,一點一點的撕裂開來。
命運啊,這就是命運麼?這殘忍的命運到底是誰來安排的?
因果?可笑,把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正義麼?
結束了,一切,馬上就會結束的。
一滴血珠,緩緩的從他的眼眶之中滴落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是,鍾會流下的,卻是血淚。
他是為誰而流?
為那個被自己賜死的好友許儀麼?
為那個馬上就要遵循天道被自己逼死的師傅鄧艾麼?
為那個快馬加鞭趕回許昌的少女麼?
還是為了,自己這個被命運所唾棄,渴望改變因果的悲哀之人?
我,不服!……
方守緊緊的握住竹簡,鍾會,真的是一個悲哀之人,因為知道了未來,因為渴望改變未來,而一步一步的陷入這宿命的泥潭之中。明明故事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明這本來會是一個以完美為結局的故事的。
可是卻因為必須要遵循天道,因為歷史的一定性,他的宿命,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
這就是你承受的罪孽麼?
還真是不好承擔啊,殺死最好的兄弟,逼死宛如父親般慈祥的師傅,看著最重要的人傷心落淚而沒有辦法。
鍾會,你這傢伙,還真是個笨蛋!……
反了,到了最後,鍾會還是反了。
在他逼死鄧艾之後,就與劍閣之中的姜維見了一面,然後,與他合作,行謀反之事。
真是可笑,曾經的對手竟然會像現在這樣成為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不過,這只是一次必定會失敗的謀反罷了,鍾會知道,在自己謀反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她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自己身前。接著,照著天道的劇本來,自己會親手將她刺死,繼續自己的反逆大業。可是……
她果然來了,她孤身一人,未帶一兵一卒,獨自朝著鍾會的帥營走了過去。
沿路,看到她的士卒大都放下了武器,跪在了地上。
沒有人阻止她,或者說,沒有人可以阻止她。
她在魏軍之中,就是這麼一個特殊的存在,只要她願意的話,大可振臂一呼將自己誅殺或者自立為王,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提著那把一直隨身攜帶的金色寶劍,緩緩的朝自己走了過來。
「……」
卡嚓!
不知何時,王莉莉已經將手中的寶劍放在了鍾會的脖子旁邊,只要她微微一用力,鍾會就會人頭落地。
鍾會笑了:「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