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話表兩頭,顧夫人聽進勸語,臥床休養,聽僕婦韋婆子說王雪娥與孽種還在府中,泰然不動,只待做完月子,再收拾不遲。她依僕婦所說,繫牢胸部好不產奶,不料,越綁越痛,越痛越漲,越漲乳汁越多。
韋婆子道不好:「小姐,定是那賤人無奶,暗中使壞。」
顧夫人回過神,氣罵不絕,又覺這是個弄死孽種的好時機,找來金粉混在水粉裡,塗抹全身。
這夜,王雪娥又帶小兒到浣溪樓吃夜宵。見小孩不願吃,王雪娥知有異,自解衣衫餵奶,邊哄小孩還邊吃吃地笑,想來是顧夫人的所行所為正中下懷。
待小兒睡去,王雪娥弄來兩隻狗崽放到顧夫人懷裡,照行奸計。
二月餘,北夷退兵,宣同魏軍回關內。顧照光回府,頭件事,不是看他夫人,而是到一江閣看女兒。王雪娥三五不時傳信到前線,告訴總兵大人,這嬰兒上午睜眼下午踢腳,活潑又健康,附帶幾張丹青工筆小描,著重點明孩子眉眼間是如何地肖似其母池越溪,把孩子父親的魂勾得緊緊的,竟忘了浣溪樓那一位。
夜晚歇息,顧照光帶女入睡。
轉眼到小兒進食時,王雪娥帶小兒到屏風後餵奶,不小心叫了聲。
「小傢伙咬你了?」顧照光在外笑問,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親暱。
王雪娥輕聲誒了聲,換了一頭再喂。顧家琪已咬到血味,斷然不肯再吃。王雪娥哄拍,小兒哭鬧,顧照光心急,轉進屏風後,見那單薄的胸前兩點已被小兒咬得血痕斑斑,大驚:「這、怎麼會這樣?」
「大人,沒事的。」王雪娥急急地撩衣掩飾,顧照光已明個中深意,把未吃飽的小孩抱入懷裡哄,照此情形,必得請個奶娘。眼下這燃眉之急,不得已要找府內另一位產婦相助。
韋婆子送來兩碗人奶,猶冒熱氣。
顧照光用小勺喂女,誰知小兒堅持不吃,塞進去也給吐出來,卻又因為飢餓,哇哇大哭。王雪娥心疼得眼淚汪汪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哭音與澀意:「大人,我來吧。」
「雪娥,你先調養身子。」顧照光不管夜深如許,催促管家找人,又覺小兒不食母奶有異,端起瓷碗嗅聞,勃然大怒砸了兩小碗,起身到外頭找人算賬。
王雪娥撲上前,擋他去路,顧照光又豈是她一介弱女子能攔得,須臾間,他已衝進浣溪樓。韋婆子張手臂攔人,顧照光一腳將人踢進屋,顧夫人驚叫,床簾後傳來狗吠聲。顧照光掀起,見之面色頓黑如墨,將那兩隻畜生怒擲於地。
「你、你……」看著妻子,顧照光又怒又痛心,卻無論如何都罵不出。
顧夫人哈哈大笑,吩咐韋婆子再去找兩隻豬崽來,就算她一時殺不死那孽種,也要讓人知道他顧家女「豬狗不如」。
「你這般作賤自己,又是何苦。」
顧照光頹然而出,縱使英雄氣概有萬千也湮滅於此。
梅花樹下,王雪娥憂心似焚,一身雪衣,柔弱纖纖,清瘦無骨。她小步上前,送上一壺玉梨酒,顧照光默然不語,悶悶灌飲,在府內隨意亂走,望著畫簷上的冷月長吁短歎。王雪娥靜靜相伴,垂著頭,咬著唇,掉眼淚,為那無法抒發的痛。
「你早知道?」
王雪娥低首不答,輕輕拍打襁褓哄小孩,顧照光又問平日喂些什麼。王雪娥啞聲道:「拿雪蓮調些羊奶,」她哽咽一聲,「大夫說,阿南身子骨弱,要吃好的。只是這雪蓮……」說著,拿繡帕輕掩哀愁落淚。
「我知,雪娥,你受累了。」
「雪娥不累的,只要阿南好,我什麼也捨得。」王雪娥的哭腔裡透著真心的歡喜,她親生子沒了,自然把女嬰當成自己的寶。
顧照光沉默的臉上泛起一絲笑紋,不由地握住她的手腕,見她含羞,始覺自己唐突,放開手。
王雪娥收回手腕的動作過急了些,衣袖滑動,露出玉腕下的傷痕。顧照光眼色頓變,抓過她的手撩開繡袖,未結痂的血痕在雪地裡分外刺眼。
「大人,大人……」王雪娥又急又羞怯,想掙脫,顧照光卻不放,他深深地看著她,問道:「那雪蓮你從何得來?」
王雪娥深深地低頭不語,她不說,顧照光也猜得出,定是向浣溪樓苦求來的,任憑她們打罵不還口。
顧照光以手托起她的下頷,王雪娥淚眼相疑,萬般言語,盡在不言中。顧照光輕念一句:「你這癡子。」見她發冷,不由地將人摟入懷裡取暖,仰脖繼續灌酒。
一壺飲完,王雪娥再送一壺,就像變戲法似地弄出十多壺。
顧照光醉了,王雪娥送他回屋,並叫來府內通房丫頭。顧照光起初無慾,王雪娥點暈通房,在他耳畔低喚「遠山哥」聲聲,顧照光醉眼迷離,抱著女人只管叫「溪兒」,遂掀起混亂之夜。
王雪娥抱著小兒,坐在隔壁屋,聽那處顛鸞倒鳳,垂淚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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