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正月,京師。
朱由檢是萬曆四十八年十二月出生,今年表面上已年十九,實則週歲才滿十七,一張略顯稚嫩的四方臉上,寬額、劍眉、方口,長相十分大氣,朝廷百官皆他有帝王之姿。
天啟皇帝臨終之時,拉著朱由檢的,讓他善待魏忠賢,朱由檢表面上痛快答應,內心則另有一番計較,皇兄朱由校未必知曉,魏忠賢在他面前是一條忠狗,在外面卻是一匹惡豺,或許皇兄知曉魏忠賢的所作所為,只是顧及兩人的情分,故意裝作不知。
朱由檢對皇兄的尊敬發自內心,這一點毋庸置疑,可他依然認為皇兄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大明王朝從萬歷時就顯示出了衰敗之象,皇兄登基七載,不僅未能扭轉乾坤,反而使得局勢進一步敗壞,究其原因,和皇兄「遠君子、親小人」的用人方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朱由檢是一個心懷大志之人,立志中興大明王朝,以皇兄為戒,登基後的第一步便是「遠小人、親君子」,數月籌謀,步步進逼,終於把魏忠賢這個大明王朝人人切齒的jiān宄逼殺於謫發鳳陽的途中。
朱由檢一直對內閣幾位成員心懷不滿,他們或為魏忠賢的爪牙,或人品和能力有問題,待魏忠賢的死訊傳回,朱由檢立即將東林黨人錢龍錫等人招入內閣,yu取而代之。
東林黨人都是君子,他們之前一心為國,慘遭魏忠賢迫害,朱由檢認為自己要想有所作為,成為一代歷史上的明君。必須依靠東林黨人的幫助。
朱由檢在天啟七年完成了「遠小人、親君子」的步驟,只待來年大展身,開創一番新的局面,沒想到剛過了年,南海的局勢就給了他當頭一棒。福建官兵又敗在了海盜裡,而且是敗個精光,分毫不剩。朱由檢勃然大怒,氣得一整天沒有吃下飯。
給事中、漳州龍溪人顏繼祖第一時間上書彈劾福建總兵俞咨皋,直言:「錢神有靈,冰山足倚。聽強寇蹂躪內地,同安,海澄間,故閩帥不可不。」
朱由檢幾乎毫不遲疑,馬上下令批捕俞咨皋,擬死罪。什麼名臣俞大猷之子,什麼鎮守海疆數十載,什麼年事已高,一個字,殺!
亦有彈劾福建巡撫朱一馮的奏折,比起對俞咨皋的殺伐決斷,朱由檢這次微微有些猶豫。朱一馮出身泰興名門,是太祖次子秦王朱樉府長史朱昶的八世孫,而且他為人凜然正氣,此前魏忠賢藉著為皇兄修陵墓修宮殿,要各地送銷銀,朱一馮一文不給,向朝廷奏疏中半字不提魏忠賢之名,而且還參他任用私人。
在朱由檢看來,朱一馮是一位難得的賢臣,然而他此番罪責太大。不能不罰,朱由檢真是不忍心見著一位賢臣就此離。
正月到二月,朝臣吵成一團,三月爭論有了結果,罷巡撫朱一馮。拜新任福建左布政使熊文燦為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代替其位。
同時福建巡按御史趙蔭昌再度提出「請禁洋舡下海」,早在年的時候,兵部尚書閻鳴泰就以「下洋船高大堅固,為賊奪駕,官兵不能抵擋」為由提議禁海,受到巡撫朱一馮、給事中顏繼祖等人阻撓,當時朱由檢剛剛登基不久,對南海局勢還很陌生,不好輕下論斷,便暫時擱置了下來,而今他自問對南海局勢已有瞭解,准奏。
月港自隆慶開關,不但化解了倭寇帶來的危機,更是海外白銀直接輸入的唯一口岸,此次禁海,不僅直接引發了南海往後數年的亂局,亦使朝廷徹底失了對南海的控制。
…………
崇禎元年,三月,福州。
嵩山之麓的福建巡撫部院迎來了新的主人,熊文燦字心開,四川人,身材不高,而面有威儀,自他高中進士,可謂官運亨通,從推官到禮部主事、左參政、按察使、布政使……一路平步青雲,順風順水,五十出頭的年紀,終於做到了一省巡撫之位。熊文燦任福建左布政使兩月,對南海現狀有著清醒的認識,他的巡撫位子並不安穩,等於是在走鋼絲,一個不好,便會摔下來,落得和朱一馮一樣的下場。
「多故之秋,天實阨之。兩年之內,惟僅有半收。夏秋亢旱,一望皆赤。至今年三月間才雨。鄉村艸根樹皮食盡。而揭竿為盜者,十室而五,不勝詰也。丁卯四月,鄭寇躪入,烽火三月,中左片地,竟為虎狼盤踞之場。七月寇入粵中,九月間,俞將又勾紅夷擊之。夷敗而逃。鄭寇乘勝長驅。十二月間入中左,官散兵逃,船器俱化為烏有。全閩為之震動。而泉中鄉紳不得已而議撫……」
熊文燦翻來覆看著中的書子,神色凝重,眉頭不展。朱一馮、俞咨皋將福建家底輸得一乾二淨,此時熊文燦接,是要錢沒錢,要兵沒兵,他拿什麼對付旗下數百大艦、數萬虎狼的鄭芝龍?親自赤膊上陣麼?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條路可走,議撫。
不管熊文燦心裡情願與否,議撫勢在必行,只是目前朝廷注意力皆關注南海局勢,他現在就冒冒然提出招安,定然會遭到朝廷的嚴詞拒絕,非得等事態平息下來,朝廷注意力轉移,方可成事。
鄭芝龍近來收攏漳、泉各地人馬,似乎在向他釋放善意的信號。熊文燦卻不敢有片刻鬆懈,朱一馮何嘗沒有招安之念,怎奈鄭芝龍要價太高,就算想答應也答應不了。
萬一鄭芝龍日後向他獅子大開口,他該如何是好?
熊文燦憂心忡忡的收起書子,喃喃自語道:「鄭芝龍啊鄭芝龍,你若真心受撫,就莫再生出事端……」
…………
黃辰站在庭院中,審視著中一支嶄新的西式重型滑膛槍。相較於中式鳥銃的把,帶有肩托設計的西式火繩槍無疑更加符合潮流,它會大幅增加射擊時的穩定度和準確度。黃辰熟練的填裝著彈藥,每一個步驟都顯得得心應,自從和胡寅學習槍法。幾年來他始終沒有丟下,不每日槍不離,隔三差五總會打上十幾發練練。他沒有胡寅的非凡天分,不過放到銃兵裡面,至少也可以排在中上游。
裝好鉛藥,黃辰平穩地把槍放到支架上。左眼閉起,右眼以後照星對前照星,前照星對四十步外一塊掛在木架上的鐵板,扣下扳機,藥燃槍響,「砰」地一聲大響。目標鐵板立時破開一個小洞。
黃辰走上前觀察,眉頭慢慢皺起來,和之前仿製的輕型火繩槍一樣,威力不及西式火槍,目光瞥向跟在他身側的匠人頭目許家肅,不鹹不淡地道:「許公,此槍威力還是比不上西式火槍。這已經是你們仿製的第四支重火槍了。」
許家肅一張乾巴巴橘子皮似的老臉不由一苦,自言自語道:「真是出鬼了,明明仿得一模一樣,偏偏威力有差,唉!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黃辰想了想又道:「此槍雖然比西式火槍差一些,卻勝過鳥銃一大截,目前來足夠用了,你等準備準備,開始量產吧。同時研究也不要落下,爭取有一ri達到。甚至超過西式火槍的標準。」
「是,大首領。」許家肅想起自己當初在黃辰面前信誓旦旦的模樣,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
黃辰把超過十斤的重型滑膛槍遞回給許家肅,以不容置疑地口吻道:「許公,火器作坊每個月製造一百支輕火槍。五十支重火槍,沒問題吧。」
做不到豈不是更為黃辰所看輕?許家肅狠狠一咬牙:「有些困難,但不是辦不到。」
聽他答應得勉強,黃辰心裡有些不放心,忍不住提醒他道:「別重量而不重質,這方面你一定要好好把關,我可不想看到炸膛的現象。」
「大首領且放心,這個我省得。」許家肅一臉正容地點頭道,沒人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黃辰「嗯」了一聲:「我還會繼續招募匠人,爭取三個月內把產量翻一倍。」輕型火繩槍、重型滑膛槍先後實現量產,現在需要關心的只剩下轉輪槍,黃辰問許家肅道:「許公,槍你們做出第二把了麼。」早前許家肅等人造出一把,卻是和廢槍無異,啞火率超過一半。
許家肅尷尬yu死,硬著頭皮道:「做是做出來了,啞火率亦有下降,不過這威力……」
「看來想要一把合格的槍還是任重而道遠啊……」黃辰搖了搖頭,不禁發出感慨。
許家肅臉皮漲紅地道:「大首領,再給我一個月時間,我一定造出一把合格的銃。」
黃辰再度搖搖頭:「不用著急,慢慢來吧。槍再好,不是我迫切需要之物,目前你們還是以量產火槍為主。」
「是,大首領。」許家肅雙拳拜道。
黃辰點點頭,隨即帶著人離開火器作坊,先看趙弘毅陸營兵操演,經過三個月的磨合,俘兵基本都已融入團隊,看不出和老兵有什麼區別,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來。
趙弘毅不是一個頑固的人,他發覺歐洲訓練火器兵的方法效果更好,果斷採用西式之法,至於矛兵那一套,則不太看得入眼,他覺得長矛太長,行動遲緩,不如長槍來得便利。
黃辰認同趙弘毅的想法,不是長槍比長矛更好,僅是己方兵員素質較高,敵人少有能及,己強敵弱的情況下,更適合使用長槍這等利於進攻的武器。
之後黃辰又看莊默訓練弓,後者一月末才返回烈嶼,帶回三百餘名精悍土蠻,加上他以前麾下的蠻兵,合計五百出頭。前些日子黃辰陸續為他們配備了大弰弓。一張大弰弓和一把腰刀相當,僅一兩有餘銀子,差不多是火繩槍價格的一半。
弓箭慘遭火繩槍淘汰,和性價比無關,單純是因為威力不足。從某種意義上來,土蠻的毒箭稍稍彌補了二者間的差距,但卻不足以跨越橫在二者間的鴻溝。黃辰不覺得土蠻兵有能力成為自己的主力兵種。為了讓他們變得更有價值,黃辰不僅為他們配備了大弰弓,還為他們配備了腰刀和籐牌,一支能遠戰、能近戰,長相嚇人的山地兵?
黃辰對土蠻兵沒有過多的奢求。只希望他們能夠在某一個時刻發揮作用,給他一個驚喜,僅此而已。
最後,黃辰出現在了威廉的訓練場。
威廉臉上帶著一絲興奮道:「頭,你看,他們進步得相當快。上次遇到的敵人指蔡以藩部,我若有這樣的一營兵力,不用頭你出,我自己就能擊敗敵人。」
威廉用的不是英語,更不是荷蘭語或德語,他用的是漢語。雖然話磕磕絆絆,期間偶爾遇到表達不清時會夾雜一兩句英語,可憐黃辰高高豎起兩隻耳朵也只能聽懂六七分,不過想到他三個月前還只能幾句中文,進步可謂神速,使得黃辰不住感慨愛情的偉大力量。
可惜,威廉的愛情事業進展得並不怎麼順利。那位美艷寡婦陳氏很少出門,即使出來,看到威廉亦會像躲瘟神一樣躲開他,特別是近來,她肚子越來越大,或許會在四月生下一個孩子,或許本月末孩子就將誕生。這種情況下,威廉想要見到他的「天使」,比登天還難。
讓黃辰佩服的是,威廉毫不氣餒。越挫越勇,當然也可以理解成越陷越深,甚至令黃辰心裡有一種只要掌握住陳氏,就可以對威廉「為所欲為」的感覺。
黃辰聳聳肩道:「很遺憾,最近可能都沒什麼機會讓你檢驗下的實力。」
「為什麼?」威廉驚訝地問道。他很少關心中國南海的局勢發展。一來他不感興趣,二來他沒有參與權。
「因為聯盟的盟主鄭芝龍和我都不想再繼續當海盜了。」黃辰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不當海盜?那……」威廉頓時反應過來:「頭,你們打算向中華帝國投降麼。」
黃辰不禁失笑道:「別得那麼狼狽不堪,現在我們在南海佔據絕對優勢,大明王朝可拿我們沒有一點辦法,用中國的法是招安,朝廷會免除我們的罪,封我們做官。」
「聽上是一個體面的結果。」威廉道:「頭,你會成為中華帝國的大官嗎?」
「大官?不,很小很小的官。」黃辰倘若隨鄭芝龍投誠,充其量能撈個把總當當,還是虛職,整個福建,沒有二十,也有十來個,半點不值錢。
威廉聳聳肩道:「那還不如繼續當海盜,中國帝國對付不了我們,不是嗎。」
「我有我的計劃。」黃辰意味深長地道。
威廉並非一個喜歡多嘴的人,但他被黃辰所謂的計劃勾起了興趣,忍不住問道:「頭,我很好奇你的計劃是什麼。」
黃辰亦對威廉的直言感到些許意外,微笑道:「我我計劃成為中國新的主人,你信不信?」
「……!」威廉目瞪口呆,傻在當場。中華帝國在某些方面固然落後於歐洲,但它卻是全世界最龐大的帝國之一,論人口甚至可以掉之一,黃辰一個海盜居然想要顛覆它,取而代之,成為一個龐大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這可真是一個瘋狂、離奇而又荒謬的想法。
黃辰看著威廉呆愣愣的模樣,笑道:「看起來你並不相信我的話。」
威廉尷尬地笑道:「我只能,我被驚呆了。頭,我很想知道,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黃辰模稜兩可道:「你認為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認為是玩笑,它就是玩笑。」
「……」
直至黃辰離開,威廉依然沒有回過神,他的直覺告訴他,黃辰不是開玩笑。「喔,上帝啊!他清楚自己在想的事情意味著什麼嗎。太瘋狂了!難以置信!」
第二日,一條小鳥船停靠在烈嶼港口,它來自雲霄張氏船廠,黃辰定購的船隻部分已經完工,剩餘的部分亦會在四月底前交付,請黃辰前取船。
黃辰精神不由一振,年九月他向張氏船廠定購三艘十丈柚木大鳥船、十艘十丈普通大鳥船、十艘七丈馬船、十艘四丈八槳船,苦等半年時間,終於快要完成了,隨著這批戰船的加入,他在海上的實力會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
他這邊大買戰船,其他人也沒閒著,週三老這廝為了增強實力,連買帶搶,無所不用其極,已經引起了鄭芝龍的極大不滿,他正有意接觸福建新任巡撫熊文燦,約束盟內諸盜暫時別「輕舉妄動」,俯首聽命者有之,陽奉陰違者有之,可如週三老這般明目張膽把他話當耳旁風的,僅此一家。
黃辰對此冷冷一笑,再讓週三老蹦躂幾天又如何?待聯盟解散,他立刻就會把週三老幹掉,不管那時他是何種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