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司洪先春並未「一腔熱血」的帶領艦隊直奔銅山,銅山是海寇的大本營所在,停泊在灣內的戰船不下三四百,他這百餘艘戰船衝進去必然有敗無勝,他手中的這些船已是福建全部的家當,他輸不起!輸了,不僅他性命難保,連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巡撫朱一馮亦要跟著受到牽連,所以他把目標對準了漳浦(縣)舊鎮。
而今海盜聯盟旗下具體有多少兵船,恐怕盟主鄭芝龍本人都不知曉,眾盜並非全部都在銅山一地,南澳、甲洲、雲霄、舊鎮等處皆有海盜落腳。舊鎮位於銅山東北數十里,六鰲、古雷兩座半島之間的浮頭灣凹,由於地理位置出眾,頗多海盜聚集於此。
都司洪先春打算率領旗下艦隊由海路進攻,配合岸上漳州府、漳浦縣等地官兵、鄉兵,搗毀舊鎮賊窩,把鄭芝龍勾引來,最好引他上岸。福建水軍與鄭芝龍相差太大,絕無戰勝之可能,陸兵卻未嘗不可,三月份的時候,陸地官兵便曾在漳浦小挫鄭芝龍威風。此番陸兵數倍於前,鄭芝龍倘若自恃人多,小覷官兵,說不得要給他一場大敗,把他攆出福建。
舊鎮諸盜不意官兵敢來,措手不及下,被陸上官兵打得暈頭轉向,十分狼狽,都司洪先春旋即率領戰船突至,將數十條海盜船盡數堵在舊鎮港口。
「傳我軍令,殺!不得放過一條漏網之魚!」洪先春站在舵樓之上,冷冷喝道。
「是,元戎。」麾下抱拳領命而去。
「元戎……」洪先春嘴角輕輕扯了扯,被人叫慣了「都閫」,乍一聽「元戎」。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他以為「元戎」這個稱呼自己要苦熬個一二十年方能享得,做夢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實現,由此心中對朱一馮更加敬愛幾分。
都司——都指揮使司,國初之時確實好生威風。然而時至今日卻連一個游擊(將軍)都不如,更別提之上的參將、副總兵、總兵。是朱一馮一手提拔起他,如今更是讓他取代總兵俞咨皋,出任福建水軍主帥。知遇之恩,提攜之情,洪先春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報答朱一馮。
「殺——!」
官兵艦隊圍住出口。一口氣放下五六十條火船,熱血之輩駕之衝進舊鎮港口,船上諸盜手忙腳亂的拔碇升帆,試圖逃開,然而終究是遲了一步,一條條官兵火船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猛烈撞上來。海盜船猶如靶子一般,或燃燒,或爆炸,霎時間火光沖天,黑煙騰騰。
此戰來得快,去得也快,舊鎮數以千計海盜遭官兵海陸裡外夾攻。連援軍都等不到便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
首戰告捷,旗開得勝,洪先春臉上卻不見半點輕鬆之意,反而更加緊張,他心裡極其清楚,這一戰充其量只能算開胃小菜,鄭芝龍主力一旦到來,必是一場驚天惡戰。
…………
「元戎,前方來報,鄭賊來了。約有三百餘船,大艦、巨炮極多。」
「來得好快……!」洪先春默默地想道,同時抬頭望向天空,此時紅日偏西,已是下午。「只需堅持到天黑,然後引鄭芝龍上岸——只需堅持到天黑。必須堅持到天黑!」
「傳我軍令,出海與賊寇決一死戰。」洪先春繼而冷笑一聲道:「告訴許(心素)把總,他座艦之巨大為我軍之表,為壯我軍聲威,命其部為前鋒,率先與賊接戰,只許勝不許敗。」紅夷都被鄭芝龍打跑了,許心素自然失去了僅存的一點利用價值,目下其(漳州府龍溪縣)充龍老家被官府控制,他已是洪先春手裡的麵團,搓圓搓扁,任由擺佈,無力反抗。
「是。」
「洪先春這個屁大本事沒有、只懂得諂媚巡撫朱一馮的混賬東西,居然叫我等去送死?!他自己怎麼不去?!大哥,萬萬不能答應他!」許心蘭怒氣沖沖對許心素道。
看著怒極失態的同胞弟弟,許心素歎道:「我也不想去,可不去不行啊。官府拿著我等家人威脅,哪有我等選擇餘地?」
「要去你去,我是不會去的。」許心蘭揮了揮手,斷然說道。對於許心素把長子許樂天、次子許一龍留在家裡,卻把他強行拉來,許心蘭心裡憋著極大怨氣,擺明了許心素更重視兒子性命,不重視他這個弟弟性命,他為許心素賣了一輩子命,就落得這個下場?
「放肆!」許心素瞪目暴喝道。都到了如此危急關頭,許心蘭還是如此任性,他對這個始終爛泥扶不上牆的弟弟徹底絕望。「你再敢說一句廢話,我立刻打斷你的腿!」
平日許心素積威甚深,許心蘭心懷畏懼,不敢再言。
許心素再歎道:「你我兄弟攜手共眼前難過。過了,自然萬事大吉,過不去,咱們這輩子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也不算虧本。」
許心蘭不想死,他家裡還有好幾個沒開苞的美丫鬟,可他又有什麼辦法……
六鰲、古雷半島之間的狹縫中,一艘接著一艘官兵戰船開將出來,以一哨五船列為一行,每一陣列為數行,正面迎上氣勢洶洶的海盜艦隊。不得不說,洪先春雖無名聲,亦無戰功,但行軍排陣間頗有法,許心蘭罵他「屁大本事沒有」,不免有失公允。
黃辰此刻就算不用望遠鏡,也能看清官軍戰船多數在十丈以下,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滿了官兵,其中披甲兵、火器兵不在少數,與往日判若鴻溝,看來朱一馮為了此戰,著實掏出了血本。想想也能夠理解,此戰若是再敗,朱一馮必丟官位,當然會用盡一切手段增加勝算。
「可惜……」黃辰搖了搖頭,不說鄭芝龍追擊德韋特的過程中繳獲兩艘荷蘭海船,數十門西式艦炮,只說他旗下艦隊便有整整六十門紅夷大炮,官兵拿什麼來抵擋?血肉之軀嗎?
「傳我命令,脫離艦隊,從側翼抄過去,搶佔上風。」黃辰冷靜地下令道。十二月的南海海面刮著強勁的東北風,海盜艦隊從西南銅山而來,正處於逆風之中。頂風作戰,一來造成行動遲緩,二來槍炮掀起的硝煙會倒捲回來,後一點對槍炮眾多的黃辰艦隊是一個不小的麻煩,是以艦隊必須搶到上風位,順風放炮,將鉛彈連同硝煙全部送給敵人。
楊東忍不住說道:「大首領,要我說何必那麼麻煩,官兵有幾斤幾兩我那是心知肚明,只要咱們一齊殺上去,大炮猛轟,大槍猛扎,用不了一時半刻官軍必潰。」
「你懂個屁。」黃辰斜睨楊東一眼:「一天不挨罵不舒服怎麼地?——快去傳令。」
楊東吃了一罵頓時安靜下來,乖乖去傳命令。
海盜戰船數是官兵的三倍,官兵根本無力分出多餘兵力攔截側翼包抄的海盜船,洪先春也沒想攔,他命許心素一隊兵船直撲鄭芝龍中軍,自己率一隊兵船緊隨其後,卻是抱著咬住鄭芝龍不鬆口的念頭。在他想來,海盜多是自私自利之徒,自己只與鄭芝龍廝殺,應該會有人樂意看到這樣的狀況,退一萬步講,總好過和所有海盜為敵。
果然,同鄭芝龍接戰,側翼的壓力並不大,然而洪先春低估了鄭芝龍的實力,後者紅夷炮數目極多,簡直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許心素一隊兵船僅一個時辰就被轟散近半。這倒怪不得他,畢竟他從未和鄭芝龍交過手,何況後者近日俘獲荷蘭海船,實力又有提升。
成功繞到官兵背後,黃辰即刻下令開戰,阮進、林習山、張刑三名隊首各駕數船,猶如三叉戟般齊頭並進,不分先後殺進官兵艦隊後軍,趙弘毅、陳四、莊默三名隊首為第二梯隊,順著前者撕開的缺口湧入,黃辰率領本部十數艘戰船為第三梯隊,緩緩跟進。
阮進作為黃辰旗下海戰第一人,用兵以疾烈著稱,堪稱黃辰手中最鋒利的刀。林習山文武雙全,驍勇善戰,勇烈不弱於阮進多少。張刑心懷戾氣,為人陰狠,他的用兵和性格簡直如出一轍,暴烈凶悍,無出其右。黃辰以此三人作為先軍,便是打算一舉沖潰官兵抵抗。
三人沒有令黃辰失望,殺入敵陣,橫衝直撞,將官兵由數十船組成的後軍切割得四分五裂。
趙弘毅用兵唯穩,陳四才幹平庸,莊默不善水戰,三人被黃辰安排在後不是沒有道理。前方有阮、林、張三人衝鋒陷陣,他們麾下諸船大多亦有一門紅夷大炮作為頭炮,倘若如此有利條件下還打不開局面,不用黃辰說什麼,他們自己就沒臉再當這個隊首。
黃辰派出六大隊首連番猛攻,等到他率領船隊殺至,官兵後軍已陷入各自為戰的窘境,把總找不到哨官、哨官找不到船長,指揮系統完全陷入癱瘓。黃辰十二丈大福船旗艦、「休斯頓號(heusden)」等船眾多艦炮近距離射擊,官兵戰船少有能抵擋者,甚至有一艘兵船被黃辰艦隊一輪射擊直接命中火藥庫,引發劇烈爆炸,沉入海底。官兵越打越是絕望,最終崩潰,或向前軍湧去,或向兩側逃亡。(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