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虎沒有為難莊默,任他抽身退走,負手謂黃辰道:「連日來黃兄弟的名號可是在眾豪傑間傳開了,能令周當家「推崇備至」必有過人之處……」
「……」黃辰扯了扯嘴角,什麼推崇備至,恨之入骨還差不多。
鄭芝虎看看緩緩爬起的阮進,又看看面無表情的莊默,失笑搖頭道:「黃兄弟少年俊傑,我等不可謂不重視,不想到頭來依舊小看你了。窺一斑而知全豹,黃兄弟麾下人才之盛,叫人好生吃驚。」
黃辰不知何時收起了輪燧手槍,苦笑道:「鄭二當家過獎了。實不相瞞,我麾下只有他二人拿得出手。」
鄭芝虎不置可否,且不說黃辰所言是不是真的,單單浮出水面的莊默、阮進便已足夠驚人,像他們這樣武藝高超之輩一般不會甘居人下,以他兄長鄭芝龍勢力之強麾下亦找不出幾位,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那李梅宇手下賊眉鼠眼的窺著兩側,唯恐被人注意,撚手捻腳來到鄭芝虎身旁,腰桿立刻挺直,不復猥瑣模樣,向鄭芝虎告狀道:「鄭二當家,是他們先出手傷人,而且動了刀子,我的一個兄弟身中兩刀,至今生死不明。鄭二當家,你一定要為我等做主!」
鄭芝虎淡淡說道:「這事我無權定奪,你們隨我去見諸頭領。」言訖對黃辰微微頷首,轉身走在前面領路。那李梅宇手下迎上黃辰平靜的目光,頓時感到渾身發寒,幾個大步追上鄭芝虎,寸步不離左右。
「大首領……」趙弘毅面露憂色,其他人態度不好猜測,但週三老定會從中作梗。
「不用擔心,我們佔著道理,週三老能奈我何?」黃辰交代幾人留下等待,不緊不慢跟著鄭芝虎步入廳堂。
相比外間洋洋灑灑數百條好漢,屋內人不多,僅三十餘不滿四十,他們之中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俊有丑,衣著亦是五花八樣,唯一的共通處是身上皆帶氣勢,那是惟有歷經風濤、久居人上者才會孕育出的氣勢。
鄭芝龍蟒龍蟠身,坐於主位,意態自若,一派淵渟嶽峙。李芝奇位居左首,其下是郭芝葵、郭芝蘭、方芝驥、赤芝哥、薩芝馬等十八芝成員。週三老位居右首,其後是劉三老、鍾彬、陳衷紀、陳盛宇、李梅宇、白毛老等海上豪傑。
眾人齊齊打量黃辰,不時瞥向週三老,眼中滿是好奇之色,聞名不如見面,黃辰並無三頭六臂,除了個頭高些、模樣俊些,與尋常青年無異,他憑什麼和勢力橫跨閩浙兩地、心狠手辣的週三老抗衡?
黃辰不露聲色穿行於豪傑間,走到鄭芝龍面前,抱拳道:「見過鄭當家。」
鄭芝龍已從胞弟鄭芝虎口中聽說外面的事,包括阮進、莊默二人情報,心裡受到極大震動,黃辰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馭人本領,簡直違反常理,令人恐怖,對他的重視程度一路攀升,與諸豪傑等同。鄭芝龍責問道:「今天乃我等會盟的大喜日子,黃兄弟緣何大打出手?」
黃辰神色從容,不慌不忙將事情本末一五一十道來:他到後先遭對方挑釁,說出籍貫又遭蔑視,最後對方更是得寸進尺,直接罵娘,是可忍孰不可忍。原本雙方僅止拳腳之爭,對方率先掏刀子破壞規矩,使衝突升級導致見血。此事黃辰佔足了道理,因此沒半點隱瞞或渲染,話語平直,說服力極強,連週三老、李梅宇都不自覺的摒棄偏見信了他的話。
鄭芝龍心中有數,再問李梅宇手下:「你有何話要說?」
李梅宇手下內心一陣糾結,他想反咬黃辰一口,但當時有不少圍觀者目睹了整個過程,倘若撒謊十有**會被拆穿,到時鄭芝龍怪罪下來,首領李梅宇亦難保他的性命。
鄭芝龍見他遲遲不開口,面露不悅道:「為何不答?」
李梅宇手下結結巴巴道:「他說的有真有假……」
鄭芝龍追問道:「哪裡是真,哪裡是假?」
「……」
鄭芝龍冷哼一聲,望向週三老、李梅宇說道:「周兄、李兄,他們是你倆麾下,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鄭當家拿主意便是,我沒意見。」李梅宇沉著臉道。
週三老不陰不陽道:「我也沒意見。」
二人的反應在鄭芝龍意料之中,他點了點頭道:「雙方不過是意氣之爭,依我之見沒必要深究,就此打住如何?」鄭芝龍即將成為海盜聯盟盟主,他的建議自然無人反對。此事黃辰固然有理,不過畢竟導致對方一人身受重傷,鄭芝龍讓他出些湯藥費補償傷者,黃辰十分痛快的答應下來。鄭芝龍繼續說道:「當今朝廷昏庸無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等今日聚義北港,不為其他,只為傚法昔日梁山好漢殺出一個朗朗乾坤來。我虛長黃兄弟幾歲,托大說一句,打自己人算不得本事,殺官兵的才叫英雄,黃兄弟覺得呢?」
黃辰抱拳鄭重道:「鄭當家教訓的是。」
鄭芝龍笑著問週三老道:「周兄,你麾下有黃兄弟這等少年俊傑,為何一直藏著掖著不肯示人,莫非是怕我等窺測?」
週三老乾笑道:「他雖有些本事,到底年幼無知,暫時上不得檯面。」
鄭芝龍笑道:「周兄此言差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黃兄弟年少有為,豈能以尋常少年對待。」繼而又對黃辰道:「黃兄弟實力雄厚,有資格入座,既然進來就別出去了。」說罷鄭芝龍叫僕從搬一把椅子給黃辰。週三老臉色大變,諸豪傑面面而視。
「鄭當家,這……」
鄭芝龍揮手打斷黃辰的話,道:「黃兄弟只管入座便是。」
黃辰並非矯情之人,抱拳一禮,走向末位落座。坐在他身側的正是週三老、李芝奇結拜兄弟白毛老,顧名思義,其左鬢長有一撮銅錢大小的白髮。巧的是黃辰前世一位好友和他相似,只是他的白髮長在右側。正對面則是一名髡頭倭人,此人即鄭芝龍麾下倭首,十八芝中唯一的外國人薩芝馬,因曾慘敗於彥次郎之手,對彥氏兄弟心有怨念。兩人顯然不是能交流的人,黃辰把注意力放到鄭芝龍身上,聆聽他與眾人談話。
不久,吉時至,鄭芝龍率領眾位豪傑行出大堂,立身香案前,以匕首刺破手指,將血液滴入酒中,諸首領紛紛倣傚,黃辰同樣不例外。鄭芝龍端起血酒,朗聲說道:「我等今日聚首,共商伐明大計,於公可謂替天行道,於私嘛,劫財厚己。」
眾人聞言哄然大笑。
鄭芝龍亦笑了笑,接著說道:「如今奸臣把持朝政,百姓飢寒交迫,官兵無能透頂,此乃天賜之良機,這時不起,更待何時?只要我等戮力同心,定可成就一番事業。來,干!」
「干!」
「干……」
鄭芝龍飲下血酒,又說一些鼓舞人心的話,隨後返身回到大堂,同諸人商議伐明具體事宜,其實就是他說,大家聽。他決定八日後,即二月十八日出擊,這期間北港全面封港,哪怕一隻小腳船也不能放,以免走漏風聲。
而目標他沒有選擇大明和台灣之間的澎湖,首先澎湖孤懸海外,對大明王朝無關痛癢,其次澎湖為昔日明荷交鋒之所,島上建有不少紅夷炮台,打下它絕非一件易事,一旦久攻不克,等待他們的將是以數百計的大明戰艦。
鄭芝龍的終極目標是大明唯一的出海口——月港。欲得月港,非要徹底擊潰漳、泉二府官兵不可,直抵中左所硬碰硬勝算不大,即使贏了也會元氣大傷,難以對抗福建治所福州府方面援兵。所以鄭芝龍計劃繞過澎湖,攻打銅山所,銅山所位於月港西南方向,設於福建第二大島嶼川陵上,地理位置極其重要,且距廣東不遠,佔領銅山,進可攻月港,退可入廣東,先天立於不敗之地。
眾人紛紛作了然狀,分不清是真懂還是假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