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辰大清早睜開眼,不再是十六歲,變成了十七歲。千萬莫要小看一歲之差,當初黃辰為做好一船之主付出了百分之百乃至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然而哪怕他做得再多再好,船員們心裡總會覺得怪異,和能力無關,單純是年齡的問題。十七歲的船主雖也是一件稀奇事,卻不像十六歲那樣驚世駭俗。年長一歲意味著黃辰對手下的控制力進一步增強。或許只有等到明年黃辰年滿十八歲這個問題才會徹底消失。
毫無疑問黃辰又是家中最晚一個醒來的人,轉到前堂給張氏拜年。如今黃辰麾下擁有兩條大船,身家少說五六百兩,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向張氏討要紅包。張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邊塞給他一個紅包,一邊說道:「紅包裡面的錢還是你昨日拿給我的,來湊什麼熱鬧?」
黃辰眉開眼笑的把紅包塞入懷中,說道:「不能這麼說,阿媽給的紅包勝過百金。」
張氏面上繃不住笑道:「金哥你這張嘴越發會說話了。」
黃辰滿臉無辜道:「我可沒有哄騙阿媽,全是真心實意。」
「好好好,真心實意、真心實意……」張氏笑著應道,隨後細細端詳黃辰,不由發出感慨道:「我兒十七了!年來你的個子竄得好快,再這般漲下去我恐怕都摸不到你的頭了。」
「阿媽想要摸我的頭,只管說一聲,我彎下腰來便是。」黃辰故意湊到張氏面前道。他初繼承身體時約一米六五、六六的樣子,這半年來只要有條件絕不會虧待自己,視魚肉為尋常之物,長個子不奇怪,不長才是怪事,現在身高約莫在一米七左右。最終身體會漲到多高?一米八他不敢想,但至少要漲到一米七六,此乃他前世高度,總不能一世不如一世吧?
「你呀……」張氏手指一點黃辰額頭。
母子二人說說笑笑,不片刻啞妹走進來,她今日穿了一身嶄新的湖綠綢服,把她襯托得份外美麗,黃辰搜腸刮肚賣力誇獎她一番,用詞之阿諛諂媚連一旁的張氏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啞妹又喜又羞,一雙乾淨無暇的小鹿眼兒似有弧光流動。自從拒婚事件後兩人一度疏遠,黃辰憂心忡忡,所幸平日教導她識字讀書創造了不少單獨相處的機會,通過兩三個月間不斷軟磨硬泡總算使啞妹露出笑容,算是去了他心頭一樁大事。
可不知是何因由,啞妹始終不說話,倒是黃辰時常為她的失語症感到擔心,怕她日後變成真正的啞巴。
早飯吃罷,黃辰動身到胡二老家拜年。拜年並非拱拱手那麼簡單,有一套嚴格的程序,按禮黃辰需跪地叩拜胡二老,他跪母親心甘情願,其他人就另當別論了。黃辰忍著彆扭磕了頭,和眾頭目陪胡二老說話。今日胡寅格外活躍,頻頻開口與諸人說笑,原因只有一個,胡二老兌現諾言贈給他一條七丈鳥船,從此以後他也是一船之主了,十六歲的船主。
黃辰心中暗笑道:「少年船主是好當的麼?輪到你來嘗嘗我曾經吃過的種種苦頭……」
坐沒多久,胡二老帶著幾人前往一目老家,又是磕頭談話不提。
黃辰從一目老家出來,和王豐武一道去他家向王母拜年。王母不但是他的長輩還是他的貴人,平日待他極好,這次黃辰心裡倒沒有抗拒,恭恭敬敬叩幾個頭,嘴裡說著吉祥話。王母待他行完禮馬上將他拽起來,滿面笑容塞給他一個裝著二兩銀子的特大號紅包,比給自家孫兒的還要多。
王豐武讓媳婦置了些下酒菜,拉著黃辰小酌漫談,兩人如今皆為一方首領,向他們拜年的人以數十百計,不宜深飲以免誤事。不久有人過來拜訪王豐武,黃辰估計他家差不多也快來人了,起身告辭,王豐武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口並約好下次飲酒之日才放他離開。
黃辰回到家裡果然看見趙弘毅、張刑、胡泰等人聚於堂中。他坐在主位笑瞇瞇接受了手下拜年,他今天一早上磕頭磕得頭昏眼花,沒道理他磕別人不磕,這就叫平等思想。
節日的氣氛需等到正月十五之後方會退散,不過黃辰正月初五就令手下恢復操練,甚至驚動了一目老、胡二老,兩人皆說船員辛苦一年,不宜逼迫過緊,應該讓他們多休息一些時日。黃辰不好駁了二人面子,延期至初十。
五日一晃而過,船員們十幾天裡吃喝玩樂慣了,不免生出幾分懶散,訓練質量慘不忍睹。黃辰最終忍無可忍,揮舞著大棒挨個教訓,打得眾人鬼哭狼嚎,水平登時直線飆升,恢復如初。黃辰心中大罵手下賤骨頭!他本不想在喜慶的日子動粗,他們卻逼著他動粗。
正月乃是東北季風之末梢,到了正月尾聲,最後幾十艘閩船也都一一返航。二月裡大陳山海域一片死寂,片板難尋,片帆難覓,自然界取代人類成為了海上的主角,這樣的情況會一直持續至五月末六月初。海盜們一年中屬這段時間最為悠閒,然而他們以劫掠、勒索為生計,悠閒就等於沒收入,他們寧願天天浴血廝殺,亦不願整日無所事事。
對此黃辰同樣沒什麼辦法,總不能學林七老那個白癡攻掠大明沿海吧?就算他想也沒那個實力。
海盜們勒緊褲腰帶,掰著手指頭一日一日艱難的數過了二、三月。
四月初一,黃辰生日,平靜已久的黃家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上古時期,人們例以生日感懷父母生育之恩,實無設宴待客為自己祝賀的舉動。然而明代是中國歷史上「僭禮亂樂」的劇變期,凡事到了明代都會變成可能,自明中期以後生日祝壽之風大盛。
按黃辰的本心,十七歲哪裡需要擺宴慶祝,在家吃頓好的便是,但張氏堅持要辦,而且還要辦得隆重,她的意圖很明確,藉機收禮錢。黃辰對銀錢不甚重視,張氏卻不能不重視,家裡已經數月沒營收了,坐吃山空不是辦法,需得有些進項才行。
所謂孩兒的生日娘親的苦日,黃辰不忍拒絕張氏,勉強點頭同意了。
不得不說這事兒委實不太地道,為此他受到王豐武等人好一番調侃。可調侃歸調侃,禮錢還是一分不短的送到。和上次喬遷之喜接到的數目差不多,約五十兩出頭,黃辰晚間見張氏點著油燈,眉花眼笑的在那數錢,苦笑不已,眾人不會怪她,只會把貪財的名聲安到他的頭上。
生日過後,一切如常,平淡如水。
某一天海面上接連傳出爆炸性的消息,首先林七老自立為王,號三盤王。上大陳島別名又叫三盤山,故以三盤為號。上大陳並非林七老一個人的地盤,島北有諸多勢力,或與他虛與委蛇,或老死不相往來,此次林七老稱王他們一反常態的極力擁護,裡面可供人遐想的東西太多了。但相比於後一條消息,稱王又不算什麼了。林七老不甘去年大敗於大明官兵之手,再度率數千兒郎、駕數十舟船侵略浙江沿岸諸府。
聞者無不膛目結舌,皆言林七老莫非瘋了麼?好好的大陳山逍遙霸主不當,偏偏去和大明官兵過不去。大明朝豈是好惹的?單浙江一省便擁有大小船隻上千艘,盛兵六七萬,即使台州府一地亦有戰船百餘隻,水路近萬眾,林七老這不是以卵擊石麼?
一目老、胡二老得知後相視一眼,驀然大笑,一面派出哨探,一面整船備戰,林七老死在大明沿海最如人意,若是僥倖被他逃過一劫,他們少不得要和他清算清算過往舊賬。
大陳山,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