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盛在數以百計不懷好意的海盜注視下登上甲板,邁著大步徑直來到諸位首領座位前,抱拳說道:「見過林前輩,見過各位頭領。」
一目老作為眾海盜主事人,當先開口道:「何兄弟,老夫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在老夫眼裡閩東只有兩號人物,周鶴芝第一,接下來就要屬蕭朝清了,其餘皆鼠輩不值一提。福建海面上能令蕭朝清那小子吃癟的人不多,你何盛算一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何盛回敬說道:「和林前輩相比又算得了什麼?我初入海中就曾聽說您的威名事跡。」
「那都是托袁、李二爺的福,我有甚麼本事?」一目老說是這般說,卻頗覺面上有光。
「他娘的這是談判的樣子麼?老鄉情分等到談完再敘不行?」王斌心中不耐,忍不住輕咳兩聲以示提醒。
「嗯?」一目老被打擾了興致,那只略帶黃意的右眼珠斜睨過去,船上氣氛霎時變得冰冷徹骨。王斌心臟狠狠抽搐幾下,面上血色盡去,他此時才意識到一目老已不是過去的一目老,或者說,一目老原本就該是這個模樣,只不過落魄時不得不收斂起鋒芒。
「王當家對老夫有意見?」一目老陰測測問道,聞者競相色變。
黃辰笑瞇瞇看王斌熱鬧,一目老如能直接殺掉王斌就最好了,可以省去他許多麻煩。
王斌哪還敢繼續坐著,起身乾巴巴賠笑道:「林、林前輩說、說笑了……您是海上前輩,您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等心中絕無半點疑義。」另外兩名海盜首領出言附和,調解氣氛。
一目老「嗯」了一聲,佈滿傷疤的臉上不復陰森之氣,再次露出笑容,謂何盛道:「何兄弟,咱們不打不相識,以後就是一家人,誰若敢欺負到你頭上,我林馴第一個不放過他。」
何盛一邊拜謝,一邊思量,一目老剛才施展淫威不僅是做給海盜看,同樣也是做給他看,沉吟著說道:「今日之戰我方損失頗重,暫且先以一千兩白銀犒勞諸位兄弟,待明年復來再按慣例交納稅銀,林前輩以為如何?」慣例即按船身大小收稅,每艘船或五十兩、三十兩、二十兩不等。
一目老尚無任何表示,王斌等人卻不幹了,漁船一方損失頗重,難道他們損失輕微?一千兩銀子四伙人分,說句不客氣的話還不夠給人塞牙縫的。眾頭領叫囂不談了,繼續打!
一目老不露聲色道:「老夫倒不在乎銀錢的多少,奈何麾下眾兄弟不肯答應。」
何盛早知盜貪婪成性,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免不了要被敲骨吸髓,一咬牙道:「一千五百兩!林前輩,一千五百兩銀子,這是我方能夠給出的最大數額。」
「一千五百兩?何盛,你當是打發叫花子麼?不掏出兩千兩,你今日休想活著離開!」
「兩千兩豈足夠,非三千兩不可。」
「另外還需補償我等五條大船。」
眾海盜首領威脅勒索,得寸進尺,逼得何盛忍無可忍,暴喝道:「你等實在欺人太甚!道我怕你們不成?大不了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哈哈哈哈……」眾海盜大肆嘲笑何盛不自量力。
一目老適時舉手止住雙方進一步衝突,看何盛怒極翻臉的模樣,他應該沒說謊,一千五百兩銀子確實已是他的極限,強逼他有害無益。一目老點頭道:「成。我替眾位兄弟做這個主,今年你們就先交一千五百兩白銀,明年則按船實收。」
「林前輩,使不得……」王斌等人跺腳疾呼,都認為一目老太過心慈手軟。
一目老不理眾人,眼顧何盛,後者抱拳一拜,鄭重說道:「林前輩恩情我何盛記下了。」
一目老笑著說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氣。」
一千五百兩銀子不是一筆小錢,何盛至少要一兩天時間才能湊齊,一目老亦清楚這一點,痛快的放他離開。一目老手裡有著一百多名俘虜作為人質,倒不怕何盛扭頭不認賬。
何盛走後,有人提議此仗獲利不少應當大肆慶祝,博得眾人一片贊同之聲,四伙海盜老巢肯定不適合作為慶祝場所,誰曉得東道主會不會心生貪念,朝眾人下毒手,實力暴增的一目老尤其值得警惕。不出意外中立區大陳山集市成為大家一致的選擇。
諸人向一目老告辭,正準備回歸自己舟上,王斌突然發難,怒聲斥責黃辰強搶船隻,殺害友軍,並導致手下大將鄭權身亡。一石激起千層浪,眾首領聞言紛紛止步,帶著驚異的目光望向王斌、黃辰兩位當事人及一目老。他們皆對黃辰有印象,沒辦法,十六歲的船主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如果王斌所說確有其事,那可是掉腦袋的罪名,這下有樂子瞧了。
面對王斌的橫加指責,黃辰全程表現十分鎮定,甚至眾目睽睽之下屢屢揚眉尋釁,王斌好歹是一方首腦,此子竟是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裡。眾皆啞然,有人覺得他過於狂妄,有人覺得他後生可畏,但有一點諸人意見相同,此子膽子大到沒邊了。
王斌被黃辰挑逗得大動肝火,鼻孔都快冒出煙來,對一目老道:「林前輩您看看,此兒當著眾多前輩的面尚且不知收斂,如此猖狂之徒聞所未聞,您需得教教他何為規矩。」
一目老也覺得黃辰有些太放肆了,望向胡二老,後者不得已出言道:「黃辰,不得無禮,王當家是你的前輩,你當恭敬對待。」
黃辰微笑著問胡二老:「像瘋狗一樣胡亂咬人的前輩也需尊敬對待麼?」
「……」眾人登時愕然。
王斌愣了半天,積蓄心頭的一股邪火猛然爆發開來,張口大罵道:「入你娘!你找死!」幾名手下一見王斌翻臉,接連拔刀撲向黃辰。不過這裡可是一目老的船,不說黃辰自有親信,胡二老、王豐武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吃虧,王斌幾人剛剛有所行動就被團團圍住。張刑、楊東繼承了黃辰的作風,以空槍頂住王斌腦袋,王斌又驚又怒,直有頭昏眼花之感。
「放肆!都把武器給我收起來!」一目老大聲怒喝,又一指黃辰道:「黃辰,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斌說的一成真話沒有,全是謊言,我不屑與他做口舌之爭。」黃辰說道:「我船上有十名鄭權手下,可叫過來當面對證。」
一目老命人去喚,幾名鄭權原從很快上船,黃辰稱無需隱瞞直言便是,那幾人豈敢當真,說時七分真中摻了三分假,將黃辰美化不少。其實就算不美化,黃辰的罪責也大不到哪去,船本來就是誰搶到歸誰,鄭權之死更是和他完全無關,只有槍殺一名小頭目稍稍不妥。如今那幾人描述小頭目言行甚為惡劣,彷彿不殺不足以洩憤,黃辰責任就更小了。
王斌一旁勃然大怒,大叫幾人畏懼黃辰淫威,不敢說真話,所言不足為信。
黃辰淡然笑道:「砍掉鄭權腦袋的是一個叫阮進的人,不若再找他來對質?」
王斌一怔,久久無語,黃辰這般底氣十足,他反倒心虛起來,懷疑是不是鄭權手下為了推卸自己的責任故意往黃辰身上潑髒水。事實正如王斌猜測。
眾頭領哪個不是人精,皆猜得**不離十。
胡二老吧嗒吧嗒吃著旱煙,縷縷青煙環繞週身,口中不鹹不淡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何況殺人?黃辰,還不趕快向王當家賠不是。」
「王前輩,對不住了……」黃辰毫無誠意的抱拳拱了拱,連表面功夫亦懶得做。
胡二老又說道:「人你不能白殺,拿出十兩銀子作撫恤,免得再有人說你不懂規矩。」
王斌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誤會解開便好。」一目老笑著圓場道。「不說這些掃興的事,走,咱們去集市,好好慶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