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器鋪子出來,行在人聲雜沓,車水馬龍的鬧市,黃辰心裡憋不住疑問,對王永道:「王大哥,那家武器鋪子冷熱兵器齊全,連大炮都有賣,但為何瞧不見鎧甲陳列?海上交戰,極其凶險,倘若有甲在身,保命定會多出幾分把握。」
「你也曉得甲冑的好處,大明朝廷如何會不知?無甲之賊至多不過騷擾沿海鄉村,而披甲之賊卻有能力攻略腹地城鎮,兩者威脅有若天地之差。」王永娓娓道出緣由。昔日倭寇襲擾大明東南沿海,官兵或避而不戰、或一觸即潰,各地惟有練鄉兵以自衛。戰情危急時,朝廷直接將諸火器秘圖下發鄉里,令各地自行鑄造,以御倭寇,因此火器在民間算不得稀罕東西。可甲冑不一樣,大明披甲兵戰時配甲、戰後上交,膽敢私藏甲冑者,死!民間匠人,膽敢私造甲冑者,死!
「划船背後有鄉紳撐腰,違禁硝磺、火器、火炮、舟船,什麼都敢賣,惟獨甲冑不敢,一經發現,那是要掉腦袋的。其他或許還有周旋餘地,販賣鎧甲則全無半點商量,必死無疑!」王永最後說道:「我亦曾有過和你一樣的想法,欲攢錢購甲防身,無奈搜遍集市大小角落怎麼也買不到,心生懷疑,便向某些店家打聽來這些消息,料想事情不會有假。」
黃辰嘿然,大明朝不禁火器,而禁甲冑,這是什麼道理?實在叫人啼笑皆非。
王永又說道:「世事無絕對,有願意提著腦袋私造甲冑的人,但他們通常只會賣給一方豪傑霸主,便是咱們大頭領也撈不到一套,而像你我這等小人物,就更不用想了。」
「……」
隨著紅日高懸天際正中,地上好像下火了一樣,二人閒逛集市,沒過多久便被曬得汗流浹背,不敢再繼續逛下去,向著和眾人約定好的地點行去。
徑直穿過半條街道,來到一間以石木結構為主體的客棧前,此處佔地面積甚廣,頗為氣派,堪稱集市裡難得的大手筆,亦是眾人約定之地。一路行來,黃辰見到的店面大多都在兜售貨物,經營客棧生意的他尚是首次碰到,即使吃住一體,又能賺到幾個錢?王永告訴他,客棧主人的主要收入來源不在收取客人食住費用,而是為大陳山諸大寇招攬幫手。
這麼一說黃辰立刻明白了,中介公司嘛,只不過他們經營的是馬仔生意。
兩人進去後報了名號,很快被一名夥計引到一座小院,大部分人都已外出賭博、購物,惟有寥寥幾人不曾出去,用王永的話說,他們正在養精蓄銳,等待妓院、花舟開門的一刻。
王永昨日血戰一場,身上大小傷無數,若非管不住身下,豈會長途跋涉到此。為使晚上變得龍精虎猛,王永準備小睡一覺,回房前故意調侃黃辰道:「黃兄弟,你可還是個雛兒?如是,今天晚上一切花銷都包在哥哥身上。」
望著王永長笑而去,黃辰哭笑不得,居然被古人調笑了。感覺腹中有些飢餓,黃辰掉頭轉回前堂,坐到空位,喚夥計點了兩菜一湯,有魚有肉,不多時飯菜上桌,不等他動筷享用,胡寅滿頭大汗的走進客棧,見到他後徑直奔來,毫不客氣的落座,要來一大碗米飯,與他一同就餐。黃辰也不見怪,兩人風捲殘雲一般消滅桌上食物,沏一壺茶,優哉游哉喝著。
胡寅輕打一個飽嗝,頭向前探出,神秘兮兮道:「黃辰,你和你家啞女快活過麼?那啞女相貌在寨裡絕對是這個……」胡寅豎起大拇指,又道:「身段亦佳,可惜不能開口,兩人恩愛,不聞其聲,當中的樂趣也就少了大半。」
黃辰蹙起眉毛,對方的話讓他心裡感到不舒服。胡寅見他不作回應,知他不想談,認準他是一個雛兒,把話題轉到市中哪家姑娘最漂亮、哪家土婊最可人,隨後似覺不過癮,更是直白說到男女歡好,講得有聲有色,活靈活現,連別桌食客都忍不住側耳傾聽。
在旁人看來,胡寅口才出眾,把床笫細節表述得精彩紛呈,引人入勝,對黃辰卻無半點吸引力,不提他前世交過無數女友,單說網絡世界,要什麼沒有?胡寅純粹是班門弄斧。黃辰勉強耐著性子陪笑,誰知胡寅沒完沒了,說了小半時辰還不見停歇,就當他忍無可忍之際,胡寅終於收起談興,離開之時順便把飯賬結了。黃辰頓覺沒有白白呆坐,他兜裡僅二兩銀子,家裡又不富裕,能省一分是一分。
黃辰回到房間小睡,午後醒來,暑氣漸消,便到市中遊逛,歸來時王永恰好醒來,兩人閒聊消磨時間。
千盼萬盼,總算盼到日落,王永迫不及待拉上黃辰,又會合四五個熟人,心急火燎的前往目的地。眾人身上都不算寬裕,不敢去那真正的銷金窩,只找了一家中等規模的妓院。
老鴇從內迎出,她年約三十餘歲,體態豐腴,尚有幾分風韻,幾人皆是常客,滿臉堆笑道:「幾位爺,怎地這時就趕來了,樓上的姑娘們剛剛睡醒,還未梳洗打扮,要勞煩諸位等上一會。」
王永無視老鴇身旁的龜公丈夫,手摸上她豐腴的臀部,狠狠扭一把,臉上露出滿足之色,笑著說道:「我們忍得,下面忍不得,有甚麼辦法?姑娘們來不了,你陪陪我們如何?」屁股被掐,老鴇又驚又疼,叫了一聲,引得諸人一陣哄笑。龜公對此司空見慣,不以為意。
老鴇訕笑道:「幾位爺都是海上的好漢,龍精虎猛,比我家男人強多了。我若年輕十歲八歲,定當相陪,奈何如今年老色衰,便是我情願,幾位爺也不情願。」
王永調侃道:「話不能這麼講,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好處,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妙處。」
說說笑笑間,眾人被老鴇帶到一間雅室,一進去,黃辰不由皺起眉頭,屋子不到二十平,充斥著一股刺鼻熏人的香氣,就好像前世廉價香水的味道。一番推讓,王永坐上主位,黃辰則坐於他的左邊,幾人一口氣連點七八道葷素小菜,再打十斤老黃酒。
老鴇退出屋子張羅,大家喝茶諧謔,打發閒餘。
黃辰落座後始終不發一言,不免與周圍氣氛格格不入,為了不掃大家的興,他竭力搜刮腦中成人笑話,改頭換面說上幾段。雖然眾人不能全部理解,但某些笑話依然逗得眾人捧腹大笑,拍案叫絕,一時間,望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親熱,黃辰暗暗鬆一口氣。
酒菜先後上齊,老鴇領著六七位姑娘魚貫而入,黃辰抬眼打量,這些女子談不上丑,卻也和美不沾邊,中人之姿而已,可勝在青春無敵,清一色十六到十八歲花樣年紀,肌嫩膚白,欺霜賽雪。黃辰環顧左右,諸人目光呆滯,彷彿被勾走了魂魄,王永亦不例外。
一位穿著丁香色裙子的姑娘,帶著一團香風擠入黃辰懷中,為他和自己各倒一杯酒,正待開口邀飲,看到他握杯的手,眼神頓時發直,寬大、修長、剛勁,這些都不是令她吃驚的原因,她吃驚的是其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看不到半點泥污,可用一塵不染來形容。
姑娘低頭再瞅瞅自己的右手,兩條淡淡的黑線赫然浮於食中指縫,神情不由一窘,下意識向回縮了縮,隨之心中憤憤不平道:「這是一個海寇的手麼?比秀才的手還要乾淨……」
黃辰不知她內心所想,見杯中斟滿了酒,舉起酒杯緩緩飲下,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眾海盜顯然不像他這般心不在焉,各個摟抱姑娘,揉胸摸臀,忙得不亦樂乎。不出兩刻鐘,便有人按耐不住,笑著向眾人告罪,拉著姑娘前去享樂。之後陸續有人離開,最終房間裡只剩下黃辰、王永外加兩位姑娘。
黃辰斷斷續續飲下一斤有餘老黃酒,只覺得頭暈暈乎,飄飄然,欲趁著還有幾許清醒趕快抽身,王永攔著不讓,假作不悅道:「黃兄弟,你真不打算留下?錢的事你儘管放心,哥哥幫你出,不用你掏一文錢。」
「王大哥,並非錢的問題。」黃辰搖搖頭道,他倒不是裝清高,的確是沒興趣。
王永說道:「莫非是怕家裡知曉?」
黃辰點頭道:「此是一個原因。父親屍骨未寒,我正在守孝期,尋花問柳已是千萬不該,再做出些出格的事情,縱然母親那裡不知,恐怕我日後也將寢食難安。」
黃辰直接搬出亡父,王永不敢再勸,天大地大,孝道最大。黃辰別過王永,獨自醉醺醺回到客棧,摸上床榻,呼呼睡去,一覺到天亮。
眾人大多要在集市逍遙幾天,直至被搾乾口袋,黃辰不願久留於此,上午日頭不烈,他上街走了幾家成衣鋪子,按著身量為阿母購一身白綢服、一件綠布衣,繼而又為啞妹置一套鵝黃衣裳。等他想到自己時,兜裡銀錢所剩無幾,惟有退而求其次,為自己買一雙布鞋、一條手帕,算是沒白來集市一趟。東西打做一包,黃辰約齊三名同樣有意返回的人,一道起程。
歷經半個多時辰,順利抵家,張氏見黃辰為她買了兩套衣服,其中一套還是綢緞用料,貴的嚇人,嘴裡不住埋怨,心中則另有一番滋味。啞妹得知自己也有份,小臉笑成一朵花。看到二人開心的模樣,黃辰認為一切都值得,隨後轉回西屋,趴在床上翻看《紀效新書》。
接下來的兩日,黃辰大部分時間花在練武、讀書,以及教啞妹識字上,日子過得好不悠閒。到了第三日,胡二老帶著原從、新進百餘號人風塵僕僕歸來。
此次胡二老手筆極大,一口氣招了近九十人,他最近接連和大班老爆發衝突,麾下連帶傷者,不足八十之數,陡然增加一倍人手,管理起來必然不會輕鬆,短期內很難形成戰鬥力。所幸集市有準確消息傳出,林七老近期大肆收購兵刃、火器,似有窺探浙江沿岸之意,暫時無暇理會其他。只要林七老不出面,胡二老又豈會懼怕大班老這個手下敗將。
胡二老為使人船盡快熟悉,兩艘帆船剛剛修復好,便急不可待的拉到近海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