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你老母!你個沒阿爸的小王八!竟敢辱罵我,你不想活了麼?」楊東正處在變聲期,聲音嘶啞,猶如夜梟,頗為刺耳。
黃辰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他從未將包括楊東在內的諸少年放在眼裡,哪怕僅僅是他制定的初級目標也不是眼前這些少年人所能想像,他認為雙方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日後很難產生交集,所以他對過往的恩怨並不在意。
可是,楊東一句話同時侮辱了他兩位至親,尤其是阿媽,等於踩到黃辰的心理底線,如此愚蠢的行為必須要用鮮血才能洗清。
黃辰一步一步接近楊東,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黃辰身高異於同齡人,比楊東足足高出小半個頭,體格亦稱健碩,動起手來楊東未必能佔得便宜。不過後者自認摸準了黃辰性格,斷定他不敢動手,發出陣陣冷笑,左上嘴角的黑痣被拉扯得一跳一跳,口中大聲叫囂道:「小王八!我不信……」話才說出口,黃辰一步跨至他的面前,以腰為軸,勁力順於肩背,放於手臂,握拳如炮,帶著風聲轟向楊東面部。楊東大吃一驚,未料到對方真敢和他動手,兩臂急忙抬起招架,奈何黃辰發拳又快又猛,瞬間擊穿他的防禦狠狠砸中面門,打得他倒飛出一丈多遠。
黃辰此拳乃是含恨一擊,傾盡全力,數載苦修出的本領豈會容易接下。
楊東滿臉鮮血,眼冒金星,雙耳轟鳴,屢屢試圖從地上站起半路又平衡不住身子跌倒。
大耳少年瞅瞅楊東,又瞅瞅黃辰,誇道:「端的好武藝。鳥楊東號稱寨中少年武藝第一,卻接不住你一拳。厲害!厲害!」
「……」黃辰默然。大耳少年果然不是和楊東一夥,他之所以敢對後者出手正是基於這個判斷。
黑矮少年殺翻三人終於力竭撲倒,他牢牢抱緊腦袋,收肘屈膝,護住週身要害,等待對方的猛烈打擊,不意遲遲不見動靜,睜眼一瞧,才發現圍攻他的人全都衝向另一人。
以一敵七,黃辰沒把握,但黑矮少年為他解決了三個,僅剩四人,他還有何懼?當即展開身形,劈掛拳乃軍中拳法,以長擊為主,兼容短打,最擅長混戰,何況他還有柔道本領,拳打腳踢,側摔背甩,片刻間四人盡數倒地,蜷曲身體,不住呻吟,四周塵土飛揚。
黃辰蹲下身,躺地那少年目光露出懼意,捂著臉連連向後躲閃,黃辰扯著嘴角笑笑,用少年衣下擺仔細清理手上血污,最後冷冷看向楊東。後者又驚又懼,又羞又惱,急忙向大耳少年求援:「少當家,你要替我報仇啊!」
「少當家?」黃辰不露聲色的斜瞥大耳少年。
大耳少年掏掏耳朵,笑瞇瞇說道:「你我非親非故,我為何要替你這鳥人報仇?」
「……」楊東神情一呆,對方不幫忙就算了,怎麼反倒罵他?不留半分情面。
「帶上你的手下,滾!滾得越遠越好。」大耳少年撇撇嘴不屑道:「和你們這群鳥人呆了半天,什麼鳥事沒做,竟做欺負弱小孤單的爛勾當,傳揚出現小阿公還要不要臉了?」
楊東被大耳少年罵得狗血淋頭,萬分狼狽,偏生後者身份特殊,發作不得,惟有把氣撒到黃辰身上,離去前怨毒的瞪了他一眼。
黃辰嗤之以鼻,有何後手,他接著便是。
楊東及手下灰溜溜的走了,大耳少年轉對二人道:「你們知曉我是誰麼?」
黑矮少年形如跳脫猴兒,實則是個悶葫蘆,不願多嘴廢話,見一旁黃辰始終不語,好似不認識對方,才不得不出面答道:「豈能不知,咱們寨二當家獨子,胡寅。」
「二當家……胡二老……」黃辰再度打量胡寅,黃父正是胡二老的手下,趙弘毅也是,換句話說他日後同樣要在胡二老手底下討生活。
胡二老,眾人平日呼為二爺,胡為姓,二乃匿名,老則是福建話男子的意思。出海為賊,誰人家鄉沒有親戚朋友、祖墳宗祠?為了不使親朋受到牽連,不使先人蒙受侮辱,漂泊海上之人大多不用真實姓名。本寨大當家諢號一目老,顧名思義,是個獨眼龍,為人陰險狠辣,麾下有大小船隻十數艘,亡命之徒四五百,實力在大陳山處於中游偏上。
一目老、胡二老如今混得淒慘,其實也曾輝煌一時,兩人舊為福建大海盜袁進、李忠的得力干將。袁、李二人以台灣為巢穴,自比梁山好漢,橫行海上數載,一度無人能制。後來他們同樣走上宋江的老路,六年前接受朝廷招安,駕船北上前往登萊抗擊後金。
一目老、胡二老不願受朝廷約束,與袁、李分道揚鑣,自招一些人馬繼續留在台灣幹那沒本錢的買賣。可惜好景不長,袁、李一去,台灣立失法度,大銃老、我鵬老等人相繼崛起,一目老、胡二老在與我鵬老衝突中被殺得幾乎全軍覆沒,狼狽逃出台灣,甚至不敢留在福建境內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般躲到浙江海面。我鵬老等人也未風光多久,現在的台灣,是紅毛荷蘭人的天下。
胡寅點頭道:「我就是胡寅,你們喚作什麼?」
黑矮少年斜視黃辰,率先言道:「我叫張刑。」
胡寅笑道:「張刑?我記住了。你武藝普通,可敢打敢拚,遭七個鳥人圍攻尚能打倒三個,不錯、不錯……本待你不支後出面制止,替你解圍。呵呵,有人先一步出手了。」
張刑不顧鼻青臉腫,對著黃辰肅容抱拳道:「多謝黃家大哥出手相助。」
黃辰聞言不禁訕笑,他出手是因對方辱及父母,哪是為他出頭。
胡寅視線轉向黃辰,微笑道:「你姓黃,楊東又那般罵你辱你,你莫非是黃辰?」
黃辰自嘲笑道:「看來我的名頭著實不小,連少當家都聽過。」
胡寅一愣,旋而笑道:「你這人真有趣,和傳聞一點都不一樣。」
黃辰抱拳道:「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耽擱,先走一步。日後不出意外我當會效勞二爺麾下,與少當家不久便有機會碰面。」言訖,又對張刑微微頷首,步履從容的轉身離開。
直到黃辰走遠,胡寅才慢慢收回視線,謂張刑道:「你這臉都被打花了,跟我去鳥郎中那裡,取些跌打藥……」
「不用……」
「說甚鳥話?叫你來就來……」
黃辰一路上都在想著「鳥」字不離口的胡寅,他亦想與後者進一步接觸,不過兩人身份相差懸殊,太過熱情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反正他投到胡二老麾下,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結交。
來到村南,黃辰硬起頭皮打探趙家住址,吃了幾記白眼後終於問到。趙家比他家還顯低矮破敗,可知趙弘毅混得不怎麼樣。黃辰收起雜念,敲門喊道:「趙大叔在家麼?」
很快門裡鑽出一人來,他年在二十四、五間,身量中等,至多一米六三、四的樣子,比黃辰尚低一線,臉容古樸平實,無甚出奇地方。上身套著一件陳舊的藍布衫,下身則穿著灰布褲子,精著兩條青幽色的小腿,黃辰很難把他和海盜畫上等號,倒更像一個老實巴交的漁夫。
趙弘毅其貌不揚,和他大氣磅礡的名字頗不相符,他上下端詳著身染血跡的黃辰,訝道:「你是……黃大哥之子黃辰?」不怪他吃驚,他昨日也去了黃家拜祭,如何能把眼前這位銳氣逼人的少年,和昨日跪在靈堂渾渾噩噩的少年聯繫到一起?況且黃辰風評他有所耳聞,烏龜王八之語固然惡毒,卻一語道盡他怯懦膽小,沉默寡言的性格。
趙弘毅才二十四五歲,叫大叔不合適,黃辰趕緊改口道:「趙叔,我是黃辰。」
趙弘毅問道:「你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
黃辰淡笑道:「路上碰到幾條狗衝我狂吠,為了耳根清淨,費了些手腳。」
趙弘毅眼中抹過一道異色,側身讓出門邀他入屋,又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黃辰不慌不忙道:「阿爸走了,家裡斷了收入來源,我現今業已成年,準備出來做事貼補家用。據說趙叔伴當害病死了,我便尋思接替他為趙叔打下手。」
趙弘毅默然不應,黃辰又道:「不瞞趙叔,說來汗顏,駕船馭舵、針盤經事、扯帆絞索、搖櫓划槳乃至木工雜活我一概不會,我知道像我這樣什麼都不懂的茈鳥,宿鳥輕易不願收錄。我家確實沒法子才想到找趙叔幫忙,希望趙叔看在同阿爸舊情的份上,幫襯我家一把。」
說話間二人進入主室,趙弘毅指著一名懷抱嬰兒的婦人為黃辰介紹道:「這是我妻。」趙妻年約雙十,許是趙弘毅特別疼愛,衣飾要比後者強出一大截,上著湖綠色大袖衫,下穿玉色裙子,濃密秀髮高高盤起,上面插著一根金燦燦的簪兒。
黃辰心知古代多有忌諱,簡單打聲招呼馬上低下頭,然匆匆一瞥亦瞧清她亭亭玉立,頗為清麗,充滿一股江南小家碧玉的風情。黃辰橫貫村寨南北,所見女子數十人,皆在現代女性水平線以下,趙妻算是繼啞妹之後第二個超出水平線的古代女性。至於兩人誰更美一些,啞妹姿貌未必超過趙妻,可她那雙漂亮的眸子為她增添無數印象分,黃辰私心認為還是啞妹更漂亮。當然人人眼光不同,趙弘毅眼裡,妻子肯定比啞妹美麗百倍。
黃辰落座後繼續說道:「我倒並非一無是處,如真一分本事沒有又哪敢前來麻煩趙叔。非我自誇,我自小磨練武藝,不遜那些慣戰海盜,一兩戰後僥倖不死,武藝勢必更上一層樓。趙叔收下我多不敢說,危急時刻施以援手絕無半點問題。」說罷,黃辰從懷中取出紅包,推到趙弘毅面前道:「趙叔若應便收下這五兩銀子的禮錢,不應也無妨,不影響你我兩家情誼,我和阿媽再想想其他辦法。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人豈能被尿憋死?」
看著面前侃侃而談神態自若的黃辰,趙弘毅不由動容,推回紅包道:「你既然一口一個趙叔喚我,我怎能推脫不應?令尊昔日對我多有照顧正愁不能報答。人我收下,錢你拿回去。」
黃辰搖頭道:「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為人伴當交納禮錢,天經地義,趙叔莫要再推辭壞了規矩。時間不早,我還要趕回家吃中飯,就不在趙叔家多呆了。出海之日趙叔來家通知我一聲。」黃辰謝絕趙弘毅的挽留,起身出門。
趙弘毅一直送到門口,望著黃辰逐漸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