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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章渾家 文 / 沐軼

    司徒策拿起裡屋小間洗衣盆裡的襦裙和鞋襪,看了看,然後問門口孫八哥:「這是誰的?死者老婆的嗎?」

    孫八哥瞇著眼瞧了瞧,道:「不知道,我去找他渾家來問問。」說罷快步走了。

    「渾家」是明朝稱呼妻子的常用名詞,接觸到這個詞彙司徒策是在《水滸》裡,想不到現在在生活中卻真真聽到,不覺有些好笑。

    片刻,孫八哥回來,帶著一個高個子女人,司徒策瞧這女人個子很高,比自己高出半個頭,古代女子中很少有這麼高個子的,不覺愣了一下。

    孫八哥道:「司徒師爺,這位就是死者米二的渾家高氏!」

    司徒策拿著那襦裙和鞋襪,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痕跡,走出來,問高氏道:「這衣裙是不是你的?」

    高氏瞧了一眼,鼻孔裡哼了一聲,道:「是我的。」

    「上面怎麼會有血?」

    「沾上的唄!」

    司徒策見她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對丈夫的死亡混不在意。不覺有些奇怪,道:「怎麼粘上的?」

    「我回來的時候踩到血上了,還摔了一跤,噁心得很,我就脫了衣裙換了,髒的扔在盆裡了。」

    司徒策扭臉看了一眼地上的腳印:「這些是你留下的?」

    「有的是有的不是。」

    地上的血腳印果然是有大有小,司徒策低頭看了看高氏一雙大腳,又問道:「你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李老頭說我當家的被殺了,我被吵醒了,才跑來看的。」

    「你沒有睡自己家屋裡?」

    「沒有!我在西頭廂房裡睡的。」

    司徒策朝院子瞧了一眼,指了指西邊廂房:「你睡那邊?」

    「是!」

    「你是怎麼到的屋裡,把經過說一遍。」

    高氏似乎很不耐煩,翻了翻白眼,才沒好氣地說道:「昨天晚上,我早早的就睡了,一直睡到天快亮的時候,我朦朦朧朧的聽到有人在院子裡拍我的房門咋呼說死人了!我就爬起來開門,看見是隔壁的李老頭,他說有人來我家雜貨鋪催帳,找到家裡來了,他去找我當家的,發現人死了。然後他就跑去找地保去了。我忙穿了衣裙進屋去看,那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屋裡看不清,我一腳踩在血上,摔了一跤,仔細一看他死在地上了,我嚇得坐在地上亂叫,然後爬起來跑到門口,發現身上全是血,很噁心,——我最討厭血了,我就大著膽子進屋到裡面脫了襦裙,扔在盆裡,從高櫃裡取了衣裙穿好,還有鞋襪。然後走出門外,在門口等著,地保他們來了,看了之後就報官了。就這樣。」

    司徒策道:「你不是住西廂房嘛?怎麼不回住處換衣裙,偏偏要在這屋換呢?」

    「西廂房沒有衣裙,我的衣裙都在這屋裡。」

    「這就奇怪了,你住在西廂房,為什麼把衣服放在正房裡?」

    「你這人真是的,我是原配,我當然要睡正房,東西當然要放在正房,這有什麼奇怪的!」

    「那你為什麼要一個人睡西廂房?」

    「哎呀你這師爺怎麼不明白,」高氏很不耐煩,卻又不敢不回答衙門的提問,道:「我是原配,所以我的臥室是在正屋,但是,我們當家的有時候喜歡尋花問柳的,而且還召回家裡來,這時候我就得去西廂房睡!」說到這,高氏厭惡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司徒策皺了皺眉,道:「這麼說,昨夜你丈夫尋花問柳去了?」

    「是呀!要不我睡西廂房做什麼?」

    司徒策瞧了一眼門口的賀蘭冰,她沒有插話的意思,卻一直注意聽著。

    司徒策道:「你知不知道你丈夫找的是哪裡的歌姬?」

    「什麼歌姬!娼婦婊子罷了!別給她們臉上貼金了!」高氏很顯然對招引丈夫的這些妓女很是厭惡,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他招這些破鞋到家裡來,我從來不問,所以也不知道是哪裡的爛貨!反正不是河邊花船上的,就是青樓裡的,你們自己個問去唄,鎮海縣大小幾十家窯子,總能問到的。」

    「那你看見昨夜的妓女來過嗎?」

    「我都說了,我住西廂房,我從來不問他這些爛事!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從來不讓我管,否則大耳刮子抽我,我幹嘛要自討沒趣去問?」

    「我是問你是不是聽到什麼人進來?」

    「沒聽到!」高氏說到這幾件事,氣不打一處來,嚷嚷著說道,「太陽一落山,我就吃了藥睡了,一覺睡到大天亮,什麼都不知道!」

    「你吃藥?什麼藥?」

    「前面拐角濟民藥鋪薛郎中給開的,鎮靜安神的,要不然,他們在屋裡浪笑,我聽著噁心睡不著,所以開了藥吃了,踏踏實實睡大覺。」

    「昨夜你們家還有誰來過?」

    「我不知道!我說了,太陽一落山,我就吃藥睡了,什麼都不知道!」

    「你睡之前呢?」

    「沒人來,他下午就出去了,出去之前說了讓我睡廂房,我就知道他要去找婊子爛貨了,所以我就吃藥睡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跟誰一起回來的,我一概不知!」

    「這麼說,整個晚上你都睡著了?沒聽到什麼響動?」

    「當然了,睡得跟死豬死的。」高氏自己說自己是豬,卻渾然沒有覺得半點不對,彷彿只有這樣說自己,才感覺痛快似的。

    司徒策問:「你們沒有孩子嗎?」

    「有啊,每次他要把那些破鞋往家裡攬的時候,就把孩子送到孩子的爺爺奶奶家去。爺爺奶奶家就在前面路口,不遠。昨天下午天黑之前我就送去了,這回子他們還不知道他們爹已經死了。」

    司徒策舉得莫名的悲哀,又問道:「死者臉上的布,是你蓋的嗎?」

    「我給他蓋臉?」高氏氣急反笑,「他這樣對我,我還幫他蓋臉?——他還有臉可以蓋嗎?他跟婊子在正屋裡逍遙快活,何曾想到過我獨守空房?何曾想過我心頭痛……?」說到這,她話語有些黯然,「孤枕難眠……,我睡不著,心裡痛,——我為什麼要心痛?我為什麼要自己找難受?他找他的臭婊子,我睡我的安穩覺,多好的!」

    說到最後,話語竟然有些哽咽,眼圈也紅了,卻不肯掉一滴眼淚,扭過頭去,眨了眨眼睛,鼻子一吸,便又恢復了正常,道:「還有什麼要問的?我得做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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