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翻雲送走了韓柏和范良極後,回到內室,憐秀秀早睡得香熟,俏臉泛著幸福的光輝。/更新快\在窗漏透入來的月色下,靜夜是如許溫柔。
他坐到床沿處,為她牽好被子。
自那夜之後,他每晚伴她睡好,便另行打坐人靜。這是長期以來的習慣,冥坐對他就若一般人的睡眠休息。
看著憐秀秀那滿足安詳的俏樣兒,心中不由湧起歉意。
他再不能像對借惜般忘情地投進男女的熱戀裡,至乎拋棄了對天道和劍道的追求,全心全意去令對方幸福快樂。
與憐秀秀是有點像償還某種心債。
這才情曲藝可比擬紀惜惜,同時亦是紀惜惜的崇拜者的名妓,似若是惜惜冥冥中為他作的安排,要他履行對惜惜臨死前的承諾這世界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千萬別因她的離去而放棄了一切!
憐秀秀活脫脫就是另一個紀惜惜,那種不矯情虛飾,於溫柔中顯得直接和灑脫的這行尤為神肖,只要是愛上了的,再無反顧。
那晚他帶著紀惜惜,連夜離京,但終被朱元璋得到訊息,請出鬼王率領高手來對付他,在京師西南五十里的京南驛把他截著。
健馬人立而起,把睡夢中的紀惜惜驚醒過來,星眸露出詫異迷惘的神色,由浪翻雲懷裡看著微明天色下,品字形攔在路上的三名男子。
鬼王負手傲立,背後是鐵青衣和碧天雁兩大家將高手。
虛若無哈哈一笑,道:「虛某先向惜惜小姐問好。」如電的雙目轉到瀟自若的浪翻雲身上,冷然道:「浪翻雲你好應自豪,虛某這十年來除了對付蒙人,從不親自出手,但聽得是你浪翻雲,仍忍不住心動手癢地趕來。」
紀惜惜嬌嗔道:「威武王,此事是惜悄甘心情願……」
鬼王一聲長笑,打斷她道:「惜惜小姐非是不明事理的人,當知現實的殘酷,只為浪翻雲身屬叛逆,虛某便難讓他活著離去。若換了是其它人,說不定虛某會為小姐網開一面,放他一馬,只把小姐帶回京師算了。」
浪翻雲微微一笑,在惜惜耳邊輕輕道:「不要說話和動氣,一切交給我好了。」
惜惜微一點頭,舒服地挨入他懷裡。
鬼王冷哼一聲,沉聲道:「浪兄何不先與懷內美人下馬。好讓虛某予你公平決鬥的機會,嘗聞覆雨劍法能奪天地之造化,有鬼神莫測之威,今日道左相逢,實是平生快事。」
浪翻雲好整以暇地微笑這:「虛兄過譽了,但若讓惜惜離開本人懷裡,那無論勝敗,惜惜也難以和浪某比翼離去。」
鬼王搖頭失笑道:「難道浪兄想懷抱美人,高踞馬上來應付虛某的鞭於嗎?」
浪翻雲仰天長笑,大喝道:「有何不可!」
一夾馬腹,戰馬放開四蹄,發方向以虛若無為首的三人衝刺過去。
塵土滾揚半天。
虛若無眼中掠過驚異之色時,鐵青衣和碧天雁兩人分左右衝上,布衫和雙拐來到手中,斜掠而起,朝浪翻雲兩人一騎迎去。
浪翻雲這一著實在行險之極,但在戰略上卻是在這情況下的最佳選擇。
任他有通天之能,仍絕不能在正面交鋒,毫無緩衝的情況下抵擋有鬼王在內的三大高手聯合一擊,但這個險卻不能不冒。
首先,鬼王乃英雄了得的人,絕不肯與家將聯手圍攻。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們絕不會傷害紀惜惜,否則殺了他浪翻雲也沒有用。
紀惜惜反成了他的護身盾牌,使對方投鼠忌器,不能發揮全部威力。
有利必有害,懷裡有位千嬌百媚的俏佳人,他只能全採守勢,所以若馬兒不保。他將失去了機動力,要陷於苦戰之局了。
鐵青衣的長衫像一片雲般掃向馬頸,若給帶上。保證馬首立和軀體分家。
碧天雁掠往浪翻雲側,兩拐閃電劈出,分攻浪翻雲右肩和側背,教他不能阻止鐵青衣殺馬。兩人取的都是不會波及紀惜惜的攻擊位置,正好墮入浪翻雲的神機妙算裡。
鬼王退了尋丈後,仍是負手傲立,雙日神光迸射,緊罩著浪翻雲,防他棄馬挾美逃生。
紀惜借星眸半閉,嬌柔地挨入浪翻雲懷裡,那種須人保護愛憐的感覺,激起了浪翻雲的豪情壯氣,一聲長嘯,覆雨劍離鞘而出,靈動巧妙,不見絲毫斧鑿痕觴。
煙花般的光點,在紀惜惜眼前爆開,按著馬頭前和右側儘是光點和嗤嗤劍氣,今人目眩神迷。
虛若無一見對方出手,立時動容,一言不發,鬼魅般沖天而起,往浪翻雲頭頂飛掠過來。
鐵青衣的長衫首先與覆雨劍交觸,全力的一擊,立時勁道全消,不但傷不了馬兒,連變招的後繼攻擊力也失去了,大吃一驚時,一股無可抗禦的力道扯著長衫,把他帶得順勢由馬頭前往橫飛跌。
鐵青衣終是高手,立即鬆手放開長衫,同時凌空飛起一腳,往健馬咽喉踢去。
長衫改橫飛為直上,颼的一聲竟朝迎頭像流星趕月般掠來的鬼王疾射而去,時間角則巧妙地拿捏得全無破綻可尋。
勇不可擋,能令三軍辟易的碧大雁,凌空扭腰轉身,眼看雙拐要劈中浪翻雲。豈知「噹」的一聲,浪翻雲劍柄回撞過來,正好迎上攻向他肩頭的一拐,接著眼前劍芒暴張,以碧天雁的悍勇,仍沒法繼續往他背側劈打另一拐,回拐護身時,爆起連串金鐵交鳴的清音。
碧天雁吃虧在雙腳離地,難以著力,一聲悶哼,給覆雨劍送得往道旁的林木拋去。
浪翻雲同時撐出左腳,像長了眼睛般一分不差與鐵青衣硬拚了一記。
鐵青衣慘哼一聲,斷線風箏地橫飛往與碧天雁相反的一方。
這時鐵青衣給挑得脫手的長衫剛迎上鬼王,衣內蓄著鐵青衣和浪翻雲兩人的內勁。以鬼王的自負,亦不敢硬接,冷哼一聲,凌空翻了個觔斗,長衫呼一聲在身下險險飛過。同時名震天下的鬼王鞭由他衣袖飛出,往正策騎飛馳的浪翻雲頭頂點去。
浪翻雲哈哈一笑,大喝道:「領教了!」
覆雨劍化巧為拙,沖天而起。
鬼王一聲長笑,鬼王鞭化作漫天鞭影,向下方的浪翻雲罩去,鞭風勁氣,威力驚人。
浪翻雲再夾馬腹,催得這匹重金買來的健馬把速增至極限,覆雨劍爆起漫天光雨。反映著初陽的光線,像一片光網般把虛若無瞧往下方的規線完全隔絕開來。
以虛若無的修養,亦要心中駭然。
一連串劍鞭交觸的聲音響過後,虛若無胸中一口真氣已盡。落往地面,浪翻雲早挾美策騎奔出了五丈之外。
覆兩劍「鏘」的一聲回到鞘內。
鬼王擺手制止了兩大家將追去,探吸一口氣將聲音運勁傳送去道:「假以時日,浪兄定可與龐斑一決雌雄,一路順風了。」
浪翻雲由回憶醒覺過來時,鬼王虛若無這三句話仍像在耳際縈繞未去。
還有二十多天,就是他與龐斑決戰攔江的大日子了。自惜惜死後,他一直在期待著這一天的來臨,早在龐斑向他送出戰書前,他已決定了要對這雄踞天下第一高手寶座達六十年的超卓人物挑戰。
只有在生死決戰的時刻,面對生死,他方可體悟出生命的真義。
除了龐斑外,再沒有人可予他同樣的刺激和啟發。
想到這裡,一聲低吟,俯頭吻了憐秀秀的臉蛋後,出房去了。
在萬眾期待下,日子一天接一天的溜走。
怒蛟幫戰船雲集於攔江島附近的海域,來回梭巡,實施封鎖。
怒蛟幫的帥船上,凌戰天、上官鷹、翟雨時等在指揮大局。他們的心情,比要收復怒蛟島還更緊張。
這天是月十四,怒蛟幫收到情報,載著魔師龐斑的摟船巨艦,進入了洞庭水域,暫時下錨泊岸,估計水程,應在今晚午夜後開來。消息傳至,氣氛立時拉緊得若滿弓之弦。
一艘打著梁秋末旗號的戰船滿帆駛至,然後逐漸減速,到了帥船旁緩緩停下。
幾個人橫掠過來,不但有梁秋末,還有韓柏和范良極,連小鬼王荊城冷都來了。
眾人相見,由於心情沉重,少了往日的歡笑熱鬧。
來到指揮台上時,梁秋末道:「許多大門派的人亦想到來觀戰,還正式向我作了知會。」
凌戰天看著十里外藏在雲霧中的攔江島,苦笑道:「他們以為在這樣的距離,仍可看到他兩人交手嗎?」
范良極沉聲道:「凌兄心情不佳,才事事看不順眼,他們也學我們那樣,只想著能愈接近戰場愈好。至少可看到是誰活著離開攔江島。」
忽然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再沒有人有興趣說話。
小怒蛟的浪翻雲卻在談笑風生。
這時范豹進來道:「小風帆準備妥當,首座真不須小人負貴操舟嗎?」
浪翻雲啞然失笑道:「范豹你何時變得如此拖泥帶水,最緊要放好那兩判清溪流泉,若我沒酒喝,會回來找你算賬。」
范豹低著頭,一聲不作匆匆走了。
在旁侍候兩人的花朵兒,「嘩」一聲哭了起來,掩面奔返內宅處。
浪翻雲對憐秀秀苦笑道:「為何人人好像大難臨頭的樣子,真教人費心。」
憐秀秀喜孜孜地提壺為他斟酒,以懇求的語氣這:「秀秀斟了這杯酒,浪翻雲須准秀秀送他下船去。」
浪翻雲想起當日面對鬼王,紀惜惜蜷伏入懷的動人情景,心中憐意大生,點頭道:「浪翻雲那敢不從命。」
憐秀秀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這大半年是秀秀一生人最快樂的日子,浪郎放心去!秀秀懂得照顧自己的了。」
浪翻雲舉杯一飲而盡,暢然道:「好!想不到攔江之戰前,我浪翻雲仍可得此紅顏知己。」
龐斑極目北望,心中浮起孤立於洞庭湖中那終年給煙雲怒濤封鎖著的攔江島。
萬頃碧波,在腳的巨舟邊沿下數丈處的湖面無窮無盡地延伸開去,雲霞冉冉,粼粼湖水反映著夕照的餘暉,澎湃回流,激湯著無數人的心湖。
矗然高聳,兀立百丈的攔江島,明晚此時會是怎麼的一番情景呢?
挺立船頭的龐斑回首前塵,以他不受世情影響的定力,亦不由欷一歎。
他一生人最受震撼的時刻,就是第一眼看到言靜庵的剎那。
那改變了他以後的命運。
明天此時,他面對的再不是這一望無際的湖水,而是馬腳由湖底插天而起,波濤激濺,島上雖有林木,但飛禽罕集的孤島攔江。
他等了足有一年。
這動人的時刻,在眼前的太陽再落下時將會翩然而至。
在夕霞橫亙的天幕上,他仿似看到言靜庵欺霜賽雪,羊脂白玉般的纖手,體貼地為他翻開一頁接一頁以梵文寫成的《慈航劍典》。
自三日前他踏入靜齋的劍閣,由吉靜庵翻開了劍典的第一章後,他便安坐桌旁,沒有說過半句話,又或動過半個指頭,只是目不轉睛地讀著劍典內所記載那些超越了人類智能極限的劍術和法,劍即。
那是武林兩大聖地一切武功心法的源頭,淨念宗的典只是抄自劍典內十三章的其中十二章,再加以演繹變化而成。
看罷第十二章後,言靜庵忽把劍典闔上,移坐到長桌之側,托著下頷深深凝注著他。
以龐斑的涵養,仍禁不住愕然了好一陣子,才道:「言齋主是否想害苦龐某,正津津有味時,卻偏不讓我續看應是最精采的第十三章。」
言靜庵嫣然一笑道:「想不到龐兄會有焦灼的情緒,剛才若靜庵出手,不知會否教龐兄栽個大觔斗呢?」
龐斑搖頭苦笑道:「我總是鬥不過你,快告訴我,是否須龐斑出手強索?」
言靜庵「噗哧」笑道:「龐兄真奇怪,劍典就在你探手可觸之處,何用強來,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按著幽幽一歎道:「我真恨不得你能立即翻閱最後一章,那就可一了百了。」
龐斑眼中光芒閃動,注視了她好一會後,眼光才轉回劍典之上,點頭道:「言齋主說得好,劍典上所載法,雖是玄奧無匹,但卻與龐某無緣,不看也罷。」
言靜庵微微一笑,站了起來,移到可眺望後山聽雨亭的窗漏前,背著他平靜地道:「靜庵今趟約魔師來此,本是不安好心,想引魔師看那詳載最後一著的死關法。」
龐斑像早知如此,毫無驚異地道:「不知言齋主是否相信,就在齋主提議讓我閱讀劍典時,龐斑已知齋主此意。」
言靜庵盈盈轉過身來,笑意盎然道:「當然瞞不過龐兄哩!靜庵原沒打算要瞞你,亦不愁你不入局。以龐兄的自負,當不會認為會闖不過死關?」
龐斑長長一歎,站起雄偉的軀禮,緩緩來到言靜庵身前三尺許處,俯頭細審她典雅溫柔,惹人憐愛的臉龐,柔聲道:「言齋主為何臨時改變主意,免去龐某殺身之險呢?」
言靜庵花容一黯,低著頭由他身邊往大門走去,輕輕道:「不必再追究了,靜庵可不想在這等事上白費唇舌。」
龐斑旋身喝道:「靜庵!」
言靜庵在出口處停了下來,柔聲道:「看在你首次喚我的名字份上,就讓你陪我到聽雨亭,欣賞快在東山升上來的彎月!」
輕言淺語,迴盪心湖。
眼前一暗,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消沒在湖水之下。
將滿的明月在天邊現出仙姿。
龐斑忽然湧起對言靜庵強烈的思念。
浪翻雲啊!
你現在是否在這湖水三萬六千頃,波淼浩的洞庭湖某一角落,與我龐斑凝望者同一個明月呢?
明月高掛天幕之上,浪翻雲端坐舟心,漫不經意地操控著小風帆,身後是像駝峰靈龜般冒出水面的十湖島的陰影。
自那天早上闖關遠離京師後,浪翻雲帶著紀惜惜遊山玩水地悠然回到怒蛟島,立即給紅玄佛發出戰書,向這縱橫無敵的黑榜高手正式挑戰。
到第十招他使擊殺了這不可一世的黑榜高手。
此戰莫定了他躋身黑榜高手的地位,當時聲勢尤在毒手干羅之上,怒蛟幫因而威望大增,遠近黑道幫會無不臣服,受其管束。
當他匆匆趕返怒蛟島會見愛妻時,途中先遇上厲若海,接著就是一直深藏在心底裡的言靜庵了。
就像士次那麼突然般,當他在一個小酒鋪自斟自飲時,心中一動,如她來了。
這風華絕代的女子悄生生坐在他對面,仍是一身男裝,欣然笑道:「今趟仍由我作東道好嗎?我只陪你喝一杯酒,賀你出師報捷。」
浪翻雲召來夥計,故意為她添了個大湯碗,一邊斟酒邊笑道:「齋主不是打算再不見我嗎?為何又不遠千里移駕來此?」
言靜庵蹙緊黛眉,看著那一碗等於三碗的烈酒,微嗔這:「這算否借取巧來陷害靜庵呢?」
浪翻雲理所當然地道:「浪某正想灌醉齋主,看看烈酒能否破掉齋主的心有靈犀?」
言靜庵低頭淺笑道:「是否有了嬌妻的男人,都會雙得口甜舌滑哩?」
浪翻雲微一錯愕,把倒得一滴不剩的空酒壺放回台上,啞然失笑道:「照浪某的個人經歷和此刻的言行舉止,恐怕齋主不幸言中了。」
言靜庵微微歎息,幽幽看了他一眼後,眸光投進晶瑩的高梁酒去,以平靜得令人心顫的語調一字一字緩緩道:「我為什麼改變主意再來見你呢?靜庵怕也不太明白自己,或者是因浪翻雲已心有所屬,所以言靜庵才不是那麼怕見他!」
浪翻雲擊桌歎道:「現在我才明白龐斑為何要退隱二十年了。」
吉靜庵嘴角飄出一絲苦澀得教人心碎的笑容,如若不聞地道:「靜庵有個提議,不知浪兄有否接受的膽量和氣?」
浪翻雲舒適地挨在椅背處,笑盈盈地盯著她那碗特大裝的烈酒,好整以暇地道:「言齋主何礙說來一聽。」
言靜庵掩嘴失笑,神熊嬌憨無倫,歡喜地道:「竟又給你識破了!不理如何!浪翻雲!究竟肯否和靜庵共享這一大碗酒?」
浪翻雲默然下來,茫然地看著那碗酒。
言靜庵情臉破天荒地紅了起來,螓首微垂,一聲不作,眼內充滿哀然之色。
浪翻雲輕歎一聲,苦笑道:「若這句話言齋主是在上趟說出來,小弟定會問齋主那碗是否合巹酒,可惜言齋主卻不肯給浪翻雲那一去不回的機會?」
言靜庵臉龐回復了冰雪般的瑩潔無瑕,靜如止水般淡淡道:「修道的路是最孤寂的。終有一天,浪兄也會變得像我一般孤獨,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夜風吹來,帶來湖水熟悉的氣味。
浪翻雲從令人心碎的回憶中醒覺過來,像剛被利刃在心裡剜了深深的一刀。
方夜羽來到挺立在船頭的龐斑身後,躬身道:「大船立即啟航,可於明天入黑前到達攔江島。」
龐斑淡然道:「攔江之戰後,不論勝敗,夜羽你必須率各人立即趕返域外,娶妻生子,安享餘年,不要理會中原的事。」
方夜羽恭敬地道:「夜羽謹遵師尊訓示。」
言罷退了下去,下令啟碇開航。
龐斑苦澀一笑,大元朝終於完了,再沒有捲土重來的希望。
當年他雖有能力多延大元朝幾年或甚至十幾年的壽命,終是於事無補,中原實在太大了,一個不得人心的外族朝廷,單憑武力是絕站不住腳的。
那日的情景又活現在他腦海裡。
龐斑倚欄看著西山上像巨輪般下沉著的夕陽,身後的言靜庵道:「龐兄想和靜庵下一局棋嗎?」
龐斑搖頭道:「對不起!龐某不想和靜庵分出勝負。」
言靜庵歎了一口氣,輕柔得像蜻蜓觸水似的道:「那便讓靜庵斗膽問魘師一句大元仍有可為嗎?」
摟船緩緩滑破水面,往攔江島滿帆駛去。
韓柏等人聚集在看台上,瞧著預示朝陽即將冒出湖面的霞光雲采,默然無語。
天色明媚。
月十五終於來了。
今夜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共慶中秋佳節。
可是他們卻只能在此苦待戰果。
紀惜惜魂兮去矣的三天後,浪翻雲仍悄在在她墓前。
他終於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孤獨了。
那並非在乎有多少人在你身旁,而是心的問題。
造化弄人!
紅顏命薄!
經過了這三日三夜的思索,他終於悟通了最可怕的對手就是無影無形的命運。
一天仍被局限在生死之間,就要被命運操縱著。
當他得到這結論的一刻,言靜庵來到他身旁,柔聲道:「當靜庵聽到惜惜染恙的消息,立即兼程趕來,想憑著醫道上一點心得,稍盡綿力,想不到還是來遲了三天。」
她一身雪白寬闊的絲袍,只在腰間束上兩寸寬的絲帶,隱約表露出她無限優美的身段線條,有種說不出的嬌柔纖弱。
披肩的烏黑長髮自由寫意地垂在胸前背後,黑髮冰肌,盡顯她以前被男裝掩沒了的女性丰神。
三天來,浪翻雲首次移動腳步,離開新墳,沉聲道:「齋主有沒有興趣再陪浪某去喝酒?」
言靜庵望上怒蛟島繁星密佈的夜空,輕輕道:「這麼夜了!酒鋪都關門了。」話是這麼說,腳步卻緊跟著浪翻雲。
浪翻雲沒有帶她去喝酒,只領著她到了島後聳起的一處孤崖,止步崖沿,縱目四顧,長長吁出心頭鬱結著的無限哀痛後,剎那間回復了往昔的冷靜,旋又頹然歎了一口氣,不能自已地道:「惜惜死了!」
言靜庵來到他身後,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
湖風拂來,兩人發袂飄飛,獵獵作警。
浪翻雲雙目蒙上化不開的深沉哀色,跌進既美麗又傷感的回憶裡,夢囈著般道:「惜惜教曉了我如何去掌握和欣賞生命,使每一刻都是那麼新鮮,那麼感人。既迷醉於眼前的光陰,亦期待著下一刻的來臨,又希望時間永不溜逝。現在惜惜去了,生命對我再無半丁點的縈系,使浪某變成了另一個注定孤獨的人。」
言靜庵緩緩移前,來到他左側處,幽幽一歎道:「上趟靜庵來與浪兄相見,本再有一事相求,但終沒有說出來,現在浪兄想知道嗎?」
浪翻雲反口問道:「齋主是否愛上了龐斑?」
言靜庵淒然笑道:「愛上了又如何呢?我們選擇了的道路,是注定了必須孤獨一生。那是逆流而上的艱苦旅程,只要稍有鬆懈,立即會被奔騰的狂流捲沖而下,永遠沉淪在物慾那無邊苦海的下游裡。」
默然片晌後,玉容回復了止水般的安詳,淡淡道:「任何與生命有關的情事,均是暫若春夢,轉眼後煙消雲散,了無遺痕,空手而來,白手而去。」
浪翻雲輕描淡寫地道:「那為何齋主仍要三次來見浪某人,不怕愈陷愈深嗎?」
言靜庵現出了罕有充盈著女兒家味道的甜美笑容,欣然道:「浪兄終忍不住說出這教人喘不過氣來的迫人說話了。」
她探邃莫測的眸子閃動著智能的采芒,緩緩道:「若靜庵狠得下心,不理塵世上所發生的事,更沒有遇上龐斑和浪翻雲,說不定早晉入劍心通明之境,入滅死關。偏是命運弄人,此刻想撒手而去亦暫不可得。」
浪翻雲想不到她如此直接,一震下別過頭來,看著她側面優雅纖秀的輪廓,愕然道:「齋主知否如此暴露弱點,實屬不智,假若浪某把心一橫,務要得到齋主,那齋主過往的堅持和努力,豈非盡付東流嗎?」
言靜庵嘴角逸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油然道:「龐斑、浪翻雲和言靜庵,均非是乘人之危的人,才弄至現在如斯局面,既是有緣,何須有份,浪兄莫要嚇唬靜庵了。」
浪翻雲啞然失笑道:「難怪龐斑鬥你不過,浪某也要甘拜下風。」
言靜庵轉過嬌軀,面向著他欣然道:「今晚之會,直至此刻,靜庵才見到浪兄瀟漉的笑容。橫豎靜庵不應說的那句話也說了出來,浪兄有沒有興趣再聽靜庵的肺腑之言呢?」
浪翻雲啼笑皆非,苦笑道:「何礙說來一聽。」
言靜庵似小女孩般雀躍這:「這趟你看不破靜庵了。」
浪翻雲歎道:「我難道不知言齋主正巧施玄法,好激起浪某的生機鬥志嗎?齋主錯愛浪翻雲了,但我心中仍是非常感激的。」
言靜庵轉回身去,目光投往水天交接處,輕柔地道:「初會龐班時,靜庵還可說是措手不及。但那趟在黃山古縣見你浪翻雲時,早有準備,仍是道心失守。故別時才有後會也許無期之言。豈知找到借口,又忍不住再來見你。三次相見,要數第二次最不可原諒。」
浪翻雲深深歎了一口氣,沉聲道:「言齋主是否想藉請我對付即將出關的龐斑,好激起我的豪情壯志?」
言靜庵回復了她那不染一絲俗塵的雅淡神情,秀目閃動著前所未見的神采,柔聲道:「浪翻雲怎會是任從擺佈的人,更不須我言靜庵激勵鬥志。惜惜之死,將會把你推上龐斑所定的同一道路,有一天路盡之時,你們將在那一點上相遇,再也不感孤獨。」
晨早的太陽升上了湖面,照得言靜庵絲質白衣銀芒爍閃,玉容輝映著聖潔的光彩,與這俗世再無半點關係。
回憶中的朝日忽化作了快沉下水面的夕陽。
攔江島隱隱在望。
靠近怒蛟島的一方船艦密佈,另外還有無數輕型鬥艦來回梭巡著。
浪翻雲長身而起,放下布帆,內力透足傳下去,小船立即翹起頭來,船尾處水花激濺,艇身像會飛翔的魚兒般,箭矢似的破浪往攔江島疾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