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狂生擔心的道:「我們不在,不知費二撇是否撐得住邊荒集的場面?」
跟在後方的紅子春怪笑道:「這個你放心,有財萬事興,而老費正是我們邊荒集理財的第一高手,只要管好財政,還有什麼場面不場面的?現在壽陽等若邊荒集的兄弟城市,互相呼應,任何場面都應付得來。百度""」
紅子春身旁的龐義道:「最怕是姚萇之輩,見有機可乘,派人攻打邊荒集,我們便變成無家可歸了。」
卓狂生笑道:「這個我反一點也不擔心,先不說姚萇自顧不暇,即使他有這個能力,亦不敢冒這個險,長安離邊荒集太遠了,只要老費把所有人和糧資撤往壽陽,保證可把姚萇的人活生生餓死。哈!」
二千邊荒戰士,在星空下緩騎行軍,右方遠處是連綿不絕、起伏有致的太行山脈。
休息一天後,他們兵分四路,每隊二干人,沿太行山之西朝北推進,每人隨身攜帶足夠五天食用的乾糧,輕騎簡甲,走來輕巧靈活,足可應付任何突變。
據他們們的推測,龍城兵團被徹底擊垮,將大出慕容垂料外,一時無法動員截擊他們。不過對慕容垂這個威震北方的無敵統帥,他們不敢掉以輕心,仍做足防襲的工夫。
隊與隊間保持一里的距離,一半居前,一半在後,左右前後互相呼應。小傑領導的全體風媒三十多人,比大隊早半天出發,利用太行山的山險,在山脈高處放哨,只要敵蹤出現,肯定瞞不過他們。
餘下的七千戰士,則采偏西的路線,押送運載糧食、物料和武器的騾車隊,靠著左方的黃河,朝平城而去。
當慕容垂發覺他們沿太行山而來,勢難對在日出原佈陣的拓跋珪全力猛攻,因為他們的全騎兵部隊、可快可慢,如截斷慕容垂退返獵嶺的歸路,即使慕容垂也要慘吃敗仗。
晝伏夜行,對一般戰士是苦事,但荒人全是愈夜愈精神之徒,黑夜行軍,反對他們有利。
一切依計而行,隨著不住接近主戰場,荒人的情緒亦不住的高漲,雖然仍沒有人想出如何從慕容垂的魔掌裡,救紀千千主婢出來的完善方法,但比之以前在千里之外的邊荒集束手無策,徒歎奈何,已不可同日而語。
風娘進入帥帳,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神色平靜,溫和的道:「坐!」
風娘今回去見慕容垂,其實心存死志,縱然犧牲性命,她也要力勸慕容垂對紀千千不可造次。在慕容鮮卑族裹,每一個人均曉得如此冒犯慕容垂,不論為的是什麼,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風娘在一側坐下,目光投往慕容垂。
慕容垂似有點羞慚的避開她的目光,道:「大娘誤會了,我請千千來,是要親自向她賠罪。」
風娘弄不清楚這是否他發自真心說的話,不過她的確豁了出去,淡淡道:「自皇上派給老身負責照顧千千小姐主婢的任務,老身心中一直有一句話想問皇上,到了今天,更有不吐不快的感覺,請皇上賜准老身問這句話。」
慕容垂的目光終於往她移去,歎道:「從小我們就一直情如姊弟,到今天情況並沒有改變,我或許不信任我的兒子,但卻絕不會不信任你,否則當年就不會冒死罪放你和墨夷明一條生路,直至今天我仍沒有後悔當年的決定。你和墨夷明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沒有問過半句,風娘你現在卻要來質詢我嗎?你要問的那句話,我已大約猜到是問什麼了,最好是不要說出來,以免傷害我們之間的感情。」
風娘苦澀的道:「皇上對老身的大恩大德,風娘不敢有片刻忘懷,但我想要說出來的話,卻不能再藏在心裹,我更清楚只有我一個人敢說出來。」
慕容垂回復冷靜,道:「風娘是否要我釋放千千主婢,把她們送往正麾軍北上的荒人部隊呢?」
風娘沉聲道:「這是唯一能破拓跋珪的方法,如此荒人再沒有繼續北上的動力,荒人是絕不肯為拓跋珪賣命的。」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這確實是拓跋珪最害怕的情況,荒人得回千千後,會掉頭便走,留下拓跋珪孤軍作戰。所以這小子寫了一封信給我,胡說道什麼只要你把千千主婢交出來,便放你一條生路,如此愚蠢的激將法,亦只有拓跋珪那低智小兒想得出來。」
風娘喜出望外道:「皇上是不會中拓跋珪的奸計哩!」
慕容垂從容道:「你對戰爭始終是外行,故只是著眼於一時的得失,致忽略了整體的形勢。對!表面看我的確是被逼在下風,小隆的軍團幾乎在霧鄉一役全軍覆沒,荒人部隊則挾大勝的餘威北上,氣勢如虹,昨夜我們突襲拓跋珪又無功而返,但事實就是事實,我們的兵力仍是在對方的聯軍之上,如果正面交鋒,吃虧的肯定是他們。」
風娘色變道:「皇上仍是不肯釋放她們主婢嗎?」
慕容垂淡然道:「試想想以下的情況,如果我把千千交給荒人,荒人立即撤走,拓跋珪會怎麼辦呢?那時他只剩下一個選擇,就是死守月丘。拓跋族戰士乃我燕族戰士以外當今天下最精銳的部隊,當曉得再無退路後,每個人都會奮戰到底,昨夜他們更展示出有守得住月丘的實力,而只要他們能穩守一個月,我們的糧資箭矢,將出現吃緊的情況,將士也會因長期作戰和大量傷亡,生出思歸之意,反對我們大大不利。」
接著雙目明亮起來,道:「可是若我任由拓跋珪和荒人會師,形勢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風娘不解道:「如此拓跋珪實力大增,豈非更能守住月丘嗎?」
慕容垂微笑道:「這個當然。不過拓跋珪還可以只顧死守月丘嗎?荒人是為何而來?他們是妄想可以從我手上把千千奪走,絕不甘心留在月丘,不得不主動出擊,那時主動會落入我的手上,而拓跋珪與荒人之間將產生矛盾,成進退兩難之局。例如只要我擺出撤走的姿態,荒人可以眼睜睜看著我把千千帶走嗎?」
一時間風娘乏辭以對。
慕容垂欣然道:「你沒有想到!現在千千已成了我們致勝的關鍵,亦只有把千千主婢掌握手上,方有一舉盡殲拓跋族和荒人的機會。當他們的兵力被削弱至某一程,縱想守住月丘也有心無力,我們不但可以收復失地,且可乘勢奪下邊荒集,令南人一段時期內沒法北上騷擾,我則清除了一切障礙,可安心用兵關內,完成統一北方的大業。」
風娘心中一震,慕容垂確是看得透徹,荒人是為營救紀千千主婢而來,絕不會只安於守住月丘,當他們主動出擊,慕容垂便可憑優勢兵力,削弱和打擊他們。
慕容垂微笑道:「風娘剛才是否想問我,我慕容垂究竟是以江山為重,還是以美人為重?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當兩者只能選擇其一,我會選江山,因為那關係到我大燕國的盛衰存亡,我個人可以作出任何犧牲。」
風娘呆看著慕容垂,呼吸急促起來。
慕容垂道:「荒人詭計百出,而我則不能只顧看著千千主婢,保住她們主婢的重責落在風娘你的身上。在我軍之內,除我之外,只有你有勝過燕飛的本領。為了我們慕容鮮卑族,你必須全力助我,為顯示我的決心,必要時你可下手處決千千,那荒人將會發狂來攻,我們便可以迎頭痛擊,盡殲敵人。」
風娘感到頭皮發麻,渾體冰寒,心中難過。她從沒有想過,對紀千千情深如海的慕容垂,竟會親口作出殺死紀千千的指示。
慕容垂又道:「為了我們慕容鮮卑族,為了在參合陂慘遭活埋的我族戰士,風娘你必須拋開對千千主婢的憐惜之意,全心全意的為我辦好這件事。千千主婢已成誘餌,絕對不容有失。你要設法安她們主婢的心,千萬勿要讓她們曉得我心中的想法。趁荒人仍在北上途上,今晚我會進軍日出原,倚桑干河設立營地,造成兩軍對峙的形勢。事關我族存亡,我沒有選擇,你也是別無選擇。」
風娘頹然道:「老身明白了!」
慕容垂仰望帳頂,冷然道:「拓跋小兒!你太高估自己了,今仗將令你永遠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燕飛進入帳內,向雨田正盤膝打坐,在燕飛揭帳的一刻,睜開雙目,奇光閃閃的看著燕飛,緊張的問道:「如何?」
燕飛點燃帳內的羊皮燈,到他身前坐下道:「他答應了。」
向雨田訝道:「是否花了很大氣力說服他,你的表情這古怪的?」
燕飛道:「剛好相反,是正中他下懷,他爽快答應。」
向雨田警覺的從揭起的帳門望往帳外,皺眉道:「他去了哪裡?」
燕飛道:「他放心不下,親自去巡視陣地的新佈置,今晚我們會把削尖的木條,安裝到壕坑內去。」
向雨田點頭道:「這確是個有險可守的好地方,且後倚平城,糧草方面不成問題。」
燕飛歎了一口氣。
向雨田不解道:「既解決了最大的問題,為何你卻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燕飛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或許是因敵我雙方,形勢均已改變過來,令我再不是那有把握。剛才小珪明示我們荒人必須聽他的指揮調。唉!你也知我們荒人都是桀騖不馴之輩,習慣了自行其是,恐怕到月丘後,問題會立即出現。」
向雨田同意道:「對!說到底,我們和你的兄弟的戰爭目標並不相同,戰略亦會因此生異,這個問題很難徹底解決。」
燕飛道:「邊走邊想!」
向雨田問道:「我們到哪裡去呢?」
燕飛道:「去和我們的荒人兄弟會合,坦白告訴他們現時的情況,或許有人能想出解決的辦法來。」
建康。石頭城。
江岸旁泊著三艘雙頭艦,桅帆滿張,隨時可以解纜。
劉裕立在登船的跳板旁,心中激動的情緒,確是難以言表。他奮鬥多年,縱使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仍不肯放棄,竭盡全力去爭取的形勢終於出現眼前。
再沒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去和桓玄正面對決,為淡真洗雪她的恥恨。他深心內清楚知道,不論他成為了當今南方最有權力的人,又或是無名卻有實的帝皇,淡真永遠是他最鍾情的女子,他向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為她遭到生命中最沉重的打擊和創傷,也因她的屈辱和死亡負起畢生沒法彌補的遺憾。
苦待的時刻終於來臨,只有手刃桓玄,方可舒洩他積鬱在心的仇恨。
來送行的有王謐、王弘、蒯恩、劉穆之和江文清。
劉裕的目光凝注在滔滔流過的江水上,迷茫的星空下,一重薄霧依戀在河面上,這道由西面無限遠處傾瀉而來的大河,把他和桓玄連接起來,中間是沒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劉裕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劉穆之身上。自己難道確是南方新朝的真命天子?否則劉穆之這個超級謀士,怎會出現得這麼及時,沒有他,自己肯定應付不了建康波譎雲詭的複雜政治。
他的目光轉移到王謐身上,道:「我離開建康後,王大人至要緊穩住建康的情況。朝政方面,請倚重穆之的意見;軍事上,則由蒯將軍負起全責,他們兩人是我出師不在時的代表,王大人可以完全信賴他們。」
王謐恭敬領命。
劉裕絕不怕王謐會陽奉陰違,現在王謐的名位權力,是來自他的賜予,他不因王謐曾效忠桓玄而處死他,已是網開一面,何況還對王謐恩寵有加。
蒯恩道:「大人放心去!我們不會辜負大人對我們的期望。」
劉裕微笑道:「我很高興蒯將軍信心十足,記著如發生任何亂事,只要守住石頭城,可以應付任何突變。」
蒯恩高聲領命。
王弘欣然道:「大人聲威如日中天,如有人敢不自量力,便是活得不耐煩了。」
劉裕微笑道:「記起當日我們在鹽城並肩作戰,對付海賊,到今天在這裡殷殷話別,豈是當初所能料及?回想前塵往事,有如一場春夢,令人感觸。」
王弘被他勾起情懷,道:「不知如何,自第一天認識大人,我便對大人生出信心。坦白說,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看對情況,但對大人,卻是首次沒有看錯。」
劉穆之笑道:「在最關鍵的情況下,作出最明智的選擇,足可令人終生受用不盡。」
劉裕微笑道:「請容我和文清說幾句私話。」
四人欣然點頭。
劉裕把江文清牽到一旁,低聲道:「我離去後,文清千萬保重身體,不要胡思亂想,以免影響……」
江文清嗔怪的打斷他道:「知道哩!你也要小心行事,勿要輕敵大意。」
劉裕道:「我會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小心,當我回來時,會帶著桓玄的首級,以祭岳丈大人在天之靈。」
江文清柔聲道:「只要桓玄授首裕郎刀下,我心中的恨意將可煙消雲散,其它一切再不介意。」
劉裕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自江文清懷孕後,她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從仇恨的死結解放出來,再不著意過去了的事,而是放眼美好的將來。
自己的百結愁怨,也能得解嗎?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我會懂得照顧自己。謹祝裕郎此去一帆風順,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劉裕一陣激動。
他終於有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再非像以前般有心無力。道:「朝廷的事,自有穆之先生和小恩去應付,文清不要費神,我們的孩子才是最重要。」
江文清粉臉一紅,垂首輕輕道:「真嘮叨!現在的江文清,只想做個好妻子和慈母,其它的都不關我的事。」
劉裕呵呵一笑,拉著江文清的手回到登船處,與眾人逐一握手道別,登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