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獨坐主帥帳幕內,心中頗有點猶疑不定。百度"吾愛+"自懂事以來,他做事從來爽脆利落,決定了的事也從不後悔,可是今次因牽涉到他最好的兄弟燕飛,他首次苦惱起來。
早在多年前,他已看中邊荒集優越的地利,所以刻意經營,終於在邊荒集取得一席位。除了通過邊荒集大做南北貿易外,邊荒集亦成為他掌握天下形勢變化的耳目。
消息並非單是來自飛馬會,而是他另有一個情報渠道,亦用以監察飛馬會對他的忠誠。在爭取到現在一族之主的地位和權力前,他一直受族內和左近各族的排擠和逼害,令他養成不輕信任何人的心態。
沒有人可以例外,除了兒時直至現在仍是最好的兄弟燕飛。燕飛是永遠不會出賣他的,只恨燕飛體內流的有一半是漢人的血,使他對漢人同樣是那麼親近。
在北方,唯一令他畏懼的人只有慕容垂。他雖然自負,仍知在現今的形勢下,如慕容垂全力對付他,他拓跋珪必無倖免。
慕容垂確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只看他兩次攻陷邊荒集的手段,就可看出他的高明之處,根本沒有人能攖其鋒。
可是燕飛把一切扭轉過來,擊殺竺法慶令彌勒教於旦夕間瓦解,亦使慕容垂陣腳大亂。只要來攻他的是好大喜功的慕容寶,他拓跋珪已踏出統一天下最重要的一步。
南方自謝安、謝玄去後,余*再不被他放在眼內。桓玄、司馬道子和孫恩之輩,不論誰人成為南方最後的勝利者,都難以和他鬥勝爭雄。南方只有一個人,能令他擔心。
目前他最大的障礙是慕容垂,不過慕容垂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紀美人。
拓跋儀揭帳而入。
經過一夜休息,拓跋儀疲態盡去,精神抖擻,正準備動身往邊荒集去。
拓跋珪沒有抬起頭來瞧他,仍是一副思索的神情,淡淡道:「坐!」拓跋儀在離他半丈許處坐下,默待拓跋珪發言,到此刻他仍不曉得為何拓跋珪把他從整裝待發的馬隊急召回來。
拓跋珪終於朝他望過來,平靜而堅決的道:「你今次回邊荒集,我要你殺一個人。」
拓跋儀愕然道:「殺誰?」
拓跋珪若無其事的道:「劉裕!」
拓跋儀虎軀一震,說不出話來,心中卻翻起滔天巨浪。他的心態實很難向任何生活在邊荒外的人解釋,包括拓跋珪在內。殺個人對拓跋儀只是等閒的事,可是邊荒的荒人正處於空前團結的境況,人人肝膽相照,任何試圖破壞荒人團結的行動,都是反荒人的惡行。
他接管飛馬會,是淝水之戰後的事,可是他已深深投進邊荒集的生活去,感到邊荒集與他不但榮辱與共,且是血肉相連。
他感到自己再不瞭解拓跋珪,至乎有些反感,更清楚自己不會執行這拓跋珪派下來的特別任務。
拓跋珪道:「我們是兄弟,目前更是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你心裡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
拓跋儀歎道:「如殺死劉裕,我們如何向小飛交待?」
拓跋珪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輕輕道:「想置劉裕於死地的人這麼多,只要你手腳乾淨點,誰會懷疑到你身上去呢?」
拓跋儀苦笑道:「劉裕現在已成邊荒集的主帥,又得江文清和屠奉三的支持,若事情敗露,我們會成為荒人的公敵。且最大的問題是劉裕並不容易對付,以孫恩和司馬道子的實力,到現在仍沒法辦到,這個險是否值得我們去冒呢?」
拓跋珪雙目神光閃閃,仍是語調平和的冷然道:「我知道要你去做這件事,實在違背你一向做事的作風,不過為了統一天下的大業,我沒有選擇餘地。我認識劉裕這個人,曾與他並肩作戰,從個人的觀感出發,我還有點喜歡他。不過勿要看此人在現時雖似與南方的局勢無關痛癢,事實上他的影響力卻是與日俱增。我們的小飛摧毀了彌勒教南下作亂的大計,亦同時造就了他,使他置身於非常特殊的位置,而在某一非常時期,他可以產生的作用實是難以估計。」
拓跋儀皺眉道:「那或許是很多年後的事,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不是要應付慕容垂的反擊嗎?收復邊荒集,把慕容垂拖在滎陽,該是首要之務,如我們殺死劉裕,恐怕會影響荒人整個反攻大計。」
拓跋珪微笑道:「要殺劉裕,只有一個機會,就是在此反攻邊荒集的一戰裡,時機由你掌握,錯過了機會永不回頭。現在他對你仍沒有戒心,以你的聰明才智,肯定可以把事情做得妥妥當當。」
拓跋儀低聲道:「我仍可以暢所欲言嗎?」
拓跋珪聳肩道:「這個當然!你和小飛,都是我拓跋珪最信任和欣賞的人。」
拓跋儀苦笑道:「到此刻我仍不明白非殺劉裕不可的道理,即使殺了他,燕飛仍只會過他嚮往的生活,救回紀千千後,他也不會回到你身邊來。」
拓跋珪從容道:「根本不存在燕飛是否回到我身邊的問題,我和小飛永遠是最好的夥伴和戰友。至少在與慕容垂的生死鬥爭上,我與小飛站在同一陣線,榮辱與共。」
拓跋儀終忍不住,直接了當的問道:「那為何非殺劉裕不可呢?且須冒著與小飛反目的大風險?」
拓跋珪雙目亮起凌厲的光芒,旋又收斂。沉聲道:「南方諸雄裡,當然以桓玄聲勢最大,所佔地理位置亦最優越,現在有聶天還作他的走狗,更是如虎添翼,不過此人生性專橫高傲,終不是成大事之輩。其次到天師軍,孫恩不單玄功蓋世,且智比天高,只可惜天師道一向被江左世家視為邪道,如孫恩想席捲南方,必惹起建康同仇敵愾,上下齊心,拚死反抗。這是思想之爭,沒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拓跋儀聽得心中佩服,拓跋珪雖身在長城之外,可是對南北形勢,卻是瞭如指掌,觀察透徹入微,極具遠見。
拓跋珪續道:「司馬道子雖掌握建康軍權,本身亦是有勇有謀之輩,但因向與南人最崇拜的謝安為敵,又縱容王國寶之徒作惡,更勾結彌勒教,所以不得人心,終不是眾望所歸之人。至於北府兵,雖強勝一時,卻是群龍無首,劉牢之和何謙兩大頭領在任何一方面均遠及不上謝玄,又互相傾輒,似強實弱。南方在四大勢力鬥個你死我活下,你認為會出現怎麼樣的情況呢?」
拓跋儀答道:「當然是戰火連綿,南方大亂。」
拓跋珪歎道:「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劉裕成為最有機會冒尖的人,因為不論上下軍民,沒有人不懷念謝安、謝玄在世時安樂繁榮的日子,而劉裕正是不言而喻的謝玄繼承人,兼之有邊荒集作他的後援,只要他懂得順應民心,南方終有一天落入他的手上。」
拓跋儀聽得啞口無言,拓跋珪說的是他從沒有深思的情況,盡顯拓跋珪異乎常人的想像力,高瞻遠矚的過人視野。
同時他曉得拓跋珪對慕容垂已是勝券在握,可是他怎能有此信心呢?
拓跋珪雙目殺機遽盛,冷然道:「假若沒有劉裕,南方將會陷進長期的鬥爭和內亂,那時只要我成為另一個苻堅,我可以輕易收拾南方的殘局,完成我族多年來的夢想。哼!我是絕不會犯苻堅的錯誤。現在你明白了嗎?假如我有別的選擇,我不會動劉裕半根毫毛,可是竺法慶伏誅,卻完全扭轉了劉裕的命運,如再讓他收復邊荒集,我最害怕的情況將會出現。與其讓劉裕茁壯長大,異日更麾軍北上攻擊我們,何不根絕他於微時,撲熄他這個火頭,否則由他惹起的大火,將成燎原之勢,直燒往北方來。」
拓跋儀沉重地呼吸幾口氣,終於同意,點頭道:「我看著辦!」
拓跋珪淡淡道:「今次隨你回去的人中,有三位是我族出色的高手,且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你就看著辦!」
拓跋儀實時重申效死的忠誠,然後懷著沉重的心情,施禮告退。
慕容寶進入慕容垂的治事堂,後者正伏案處理桌上的文件。
慕容垂仍埋首工作,沒有抬頭的道:「坐!」
慕容寶在一側坐下後,慕容垂輕描淡寫的道:「王兒怎樣看拓跋珪這個人?」
慕容寶雙目立現殺氣,狠狠道:「我一直不喜歡拓跋珪這個人,總覺得他是野性難馴,心狠手毒。」
慕容垂仍沒有朝他正眼瞧來,道:「你憑什麼對他有如此印象?」
慕容寶微一錯愕,思忖半晌,答道:「或許是從他的眼神,你可以從他的眼睛看出他心中想的,與說出來的是兩回事。此人天性自私冷酷,為求目的不擇手段,更沒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
慕容垂終於往他望去,雙目精芒閃爍,沉聲道:「王兒如果只看到這些表象,試問朕如何敢放心讓你去對付拓跋珪!」
慕容寶一震道:「父皇!」
慕容垂終放下手上的工作,挨往皇座,悠然道:「慕容沖被人殺了!」
慕容寶失聲道:「什麼?」
慕容垂道:「消息在一個時辰前傳至,慕容沖的左將軍韓延發動兵變,攻殺慕容沖,立將軍段隨為燕王。」
慕容寶仍是震駭未止,喘氣道:「怎會發生的呢?」
慕容垂道:「此事來得突然,卻非沒跡可尋,以慕容沖為首的鮮卑人,自苻堅被殺,他們又佔領長安,奪得大批糧貨財物子女,個個歸心似箭,迫切要求東歸故地,但慕容沖卻戀棧長安,不願東歸,於是慕容沖遂和手下將士間產生嚴重的分歧。在我們攻陷邊荒集之前,慕容沖還可以以我們在關東囤駐重兵一事作借口,拖延東歸的大計。現在我們兵力既被分薄,且不住調兵集結於滎陽之北,準備反攻平城和雁門,慕容沖在再沒有借口下,仍要留在長安,因而被手下看破其用心,不生變才是怪事。」
慕容寶道:「如此豈非西燕兵會立即出關東來?」
慕容垂沉吟片刻,道:「段隨始終不是慕容氏宗室,其威望和實力均不足以服眾,只因事起突然,慕容沖又沒有防備,方被其所乘。當以慕容永為首的宗室勢力反撲時,段隨和韓延肯定沒有還手之力。不過無論誰當上西燕之主,都不得不出關來,寄望能從我們手上奪回舊燕的土地。所以只要我們製造一個有利他們出關的形勢,西燕兵當會傾巢而出,那也是他們滅亡的時刻。天上怎可容兩個太陽,西燕是我們的枝葉,只可統一在我慕容垂一人之下。」
慕容寶恭敬的道:「王兒明白!」
慕容垂凝神打量他半晌,沉聲道:「慕容永是知兵的人,手下更是兵精將良,兼從苻堅手上搶得大批糧資武器,並不容易對付,且我們還須兼顧邊荒集,所以我必須改變計劃,留此坐鎮,與慕容永等人鬥智不鬥力,以接收他手上的實力。而對付拓跋珪的事,則交由你全權負責。」
慕容寶興奮地大聲答應,道:「王兒必不負父皇所托,敢問父皇有何指示?」
慕容垂道:「拓跋珪此人非是等閒之輩,不可掉以輕心。幸好他現在羽翼未成,手下不到三萬人,兵力薄弱,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所以只要你能堅持下去,直攻至盛樂,掠奪他的戰馬和子女,終可令拓跋珪國破族亡,絕不可能有另一個情況發生。我會給你萬精騎,先收復雁門和平城,再在長城內外設立堅寨,以保糧資的供應源源不絕,與拓跋珪打一場以紮實為重的持久戰,拓跋珪必敗無疑。」
慕容寶起立下跪道:「慕容寶領命!」
慕容垂長長吁出一口氣,心忖北方已有一半落入口袋裡,同時想起紀千千,如讓她目睹自己殲滅西燕的整個過程,她會否對自己的觀感改變過來呢?
孫恩立在海岸邊一塊巨岩上,盤膝靜坐。
自從邊荒回來後,天師道的事務分別交給徐道覆和盧循兩徒打理,自己全心全意修練「黃天**」,以應付平生勁敵「大活彌勒」竺法慶。
道德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誰知些子玄開竅,不在三千六百門。
孫恩自創的「黃天**」,上承道家之祖老子的《道德經》,再集兩漢道法的大成,淵源自黃老,法授天人,已達超凡入聖之境,非是一般武術能望其項背。
竺法慶雖為佛門外道,至乎被視為邪魔奸孽,可是其「十住大乘功」,卻是源自佛門正宗,再加男女採補之術,實是佛門心法的另類異彩。
道佛之爭,自漢代以來從沒有平息過,他和竺法慶分別是代表道門和佛門最頂尖兒的人物,他們的決戰,已是命運注定了的。
他的「黃天**」,說到底仍是煉心之法。初層煉心,是煉未純之心,屏情去妄,心照於空。二層煉入定之心,煉心合氣,氤氤氳氳,神功初奠。三層煉心,是名天地之心,一陽來復,煉心進氣,玄關竅成。四層煉退藏之心,玄關乍現,得氣功成。五層煉築基之心,取坎填離,積金入腹,結丹累氣。六層煉了性之心,玉液還丹,由後天轉為先天,血自化為白膏,意自凝作赤土。七層煉已明之性,以有投無,以實灌虛。虎向水中生,龍從火裡出,龍虎相搏,猛烹極煉,全身靈竅皆開。以先天制後天,性命合而為一,成大還丹功法,七返九還,至此存神明性,道心永不動搖。層煉己復之心,心定存神而通明,要使身中先天真氣,盡化為神,身中之神,能遨遊於外,靈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出神入定,不為物境所迷,煉心成神。
孫恩在多年前已煉心至第重功法,可是自此即再無寸進,幸好自邊荒集回來後,他的精氣神均處於最巔峰狀態,所以他掌握時機,潛修最高的第九層煉功心法。現在身處東海大島翁州,更感到突破在即。
第九層煉心,煉的是還虛**。當他到達第重功法,早臻隨心所欲的境界,可是靈不虛則不能包涵萬物,所以必須煉至眾有皆空,清虛一毋,盤旋天地之間,是我非我,是空不空,天地有毀,虛空不毀。乾坤有礙,惟空無礙,所以神滿虛空,法周沙界。此「黃天**」之最,無以加矣。
「轟!」
孫恩從巨岩上升起來,舉手長嘯。
他夢寐以求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的「黃天**」,終於取得大突破,成就至高無上的心法。
只要將來能「煉虛合道」,他將可以白日飛昇,破空而去。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盧循正全速往他得成**處趕來,顯是有非常重要的消息。
當天師道德披天下,便是他功成身退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