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屠奉三、拓跋儀和慕容戰四人立在穎水東岸一處較高的岸崖,靜待慕容垂的船隊。/*更新快/*急趕個把時辰後,始覓得此處較為理想的伏擊點。
不過他們只有一次伏擊的機會,因為上游五里處便是蜂鳴峽,再沒有時間安排另一趟的襲擊,且再沒有出奇制勝的優勢。明刀明槍下,他們是絕無機會的。
燕飛等雖是邊荒集最頂尖的高手,可是慕容垂的親兵團名著北方,特別是被稱為「傑」的親兵頭領們,均是慕容垂族內一等一的高手,何況坐陣的是與孫恩、竺法慶等齊名的慕容垂。
慕容戰歎道:「慕容垂確是狡猾,在到北寨前,船隊靠東岸行駛,擺明猜到我們埋伏於西岸。而再從北寨開出,卻靠西岸而行,完全掌握到我們追趕他們的路線。」
拓跋儀審視河道點頭道:「這截穎河寬達三十多丈,若沒有輔助,沒有人能飛越如此遠的距離,只是這一關,已很難克服。」
慕容戰苦笑道:「這仍非最大的問題,最危險是對方燈火通明,只要敵人提起精神,瞪大眼睛,定可發覺我們從天而降,只要彎弓射箭,即可置我們於死地,偷襲也再不成其偷襲,而是供敵人練靶。」
屠奉三沉吟道:「從水裡進攻又如何?只要有人在水裡托我一把,對方艦身又不高,我有把握竄到甲板上去。」
慕容戰道:「若對方有高手在船頭監察水面的情況,肯定可先一步發現我們埋伏在水底,那比在空中更難抵擋敵人的強弓勁箭。」
屠奉三斷然道:「既然沒法偷襲,我們便來個明攻,立即趕製木筏,於河道彎位處偷襲,看看誰的刀子夠快。」
眾人目光落在燕飛身上,看他是否同意。
燕飛沉聲道:「我們最大的優勢,是曉得慕容垂把千千藏在哪一艘船上,而我更有把握可於登船後察覺千千主婢二人的位置。假設我們的行動能快若驚雷,且有人為我牽制慕容垂,我有信心帶千千和詩詩安全登上西岸,若有接應,肯定可逃離慕容垂的魔掌。」
屠奉三欣然道:「聽燕兄的語氣,便知燕兄對突襲之法成竹在胸,請燕兄指點。」
此時手下來報,在上游里許處發現敵人的前哨陣地。
拓跋儀暗抹一把冷汗道:「幸好小飛像能未卜先知似的,先一步料到蜂鳴峽是個陷阱,否則我們必然是全軍覆滅的結局。」
慕容戰憂心重重的道:「如此說慕容垂下一步將是進攻洛陽,我要立即使人飛騎知會關中的族人。」
屠奉三道:「通知了又如何?你的族人正與苻堅作最後的鬥爭,根本無力理會關外的事。何況洛陽仍在苻堅手上,若我是苻堅派守洛陽的人,見大勢已去,明智選擇便是開城投降,或許還可以在新燕國當上一官半職,風風光光的活下去。」
拓跋儀道:「在我們來說,唯一抗衡慕容垂的方法,是光復邊荒集,斷去他的財資糧路。」
慕容戰重重歎一口氣,朝燕飛瞧去,沉聲道:「我們該如何行動?」
風帆從廣陵開出,逆水西上。
江文清領劉裕坐上的並非易被認出的雙頭船,而是一艘式樣普通的客貨船。不過劉裕卻看出其外形只是為掩人耳目,實際上此船性能極佳,操舟的十多名漢子均是水道的高手,且人人武功高強,顯示大江幫雖受重挫,仍有反擊之力。
他並不是單從這十多人的強弱而作出如此判斷,而是從眾人沉著和不屈的眼神,看出大江幫矢志復興的精神。
就像他劉裕,在謝玄置生死榮辱於外的感染下,已回復雄心壯志,暫且撇下兒女私情,全心全意投進收復邊荒集的重任裡去。
謝玄此招極之高明,等若改變了他的北府兵身份,成為大江幫的一分子。如若成功奪回邊荒集,大江幫將變成他的夥伴,假設他能進一步登上北府兵統領之位,大江幫會為他賣命,因為江文清將不可能有更佳的選擇。
江文清來到他身旁,低聲道:「你的好朋友燕飛挑戰孫恩,一去無蹤,應是凶多吉少,不過玄帥卻持相反的看法。」
劉裕朝她瞧去,從側面的角看,她的輪廓清楚分明,有如刀削,確令人生出百看不厭的感覺,充滿英氣。特別是她烏黑的眸珠閃閃有神,像在黑夜閃亮的珍奇寶石,散射出智慧的光芒,非常動人。
他差點脫口說出任青媞告訴他的事實,幸好懸崖勒馬,否則便不知該如何解釋。深思後道:「我曾和燕飛並肩作戰,出生入死。他是福大命大的奇人,所以我同意玄帥的瞧法,而絕不是一廂情願的主觀願望。」
江文清歎道:「我也希望燕飛吉人天相,失去了他,對我們是大損失。」
劉裕曉得她認定燕飛已死,岔開話題問道:「我們邊荒集眾兄弟情況如何呢?」
江文清道:「在戰爭開始前,千千先令過客旅人和老弱婦孺離開邊荒集,然後又把大批婦女送往小谷,直接投入戰鬥的荒人只在萬許之數。邊荒集失陷之際,約四千多荒人突圍逃去,而千千仍苦守夜窩子至天明,方率餘下的六千多人投降,並施展出她舉世無雙的外交手腕,說服敵方不殺一人。」
接著聲音提高少許地道:「紀千千早為各人定下種種應變之計,所以當那四千多人逃出去後,依約定遁往巫女丘原,在那裡重整陣腳。屠奉三、慕容戰、拓跋儀三人沒有受傷外,其它領袖如呼雷方等都受傷頗重,令他們不敢妄動。幸好慕容垂和孫恩均沒有空暇於邊荒集逗留,所以她派陰奇來聯絡我,連手反攻。」
劉裕沉吟片刻,道:「他們該不會同意你來找我們北府兵。」
江文清坦然道:「這個當然,玄帥亦清楚此點,故只派你來助我,而你劉裕更是荒人唯一可以接受的北府兵,因為你是燕飛、紀千千和高彥的朋友。」
劉裕道:「我可以在哪一方面幫上小姐的忙呢?」
江文清莞爾道:「我以為該由你告訴我才對!我還以為你會有一隊北府兵的精銳隨行,怎想到竟只是你單槍匹馬?」
劉裕心想原來如此,自己當然不能丟了謝玄智帥的威名。道:「小姐可知有一條秘道,可讓高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邊荒集去?」
江文清動容道:「此事有多少人曉得?」
劉裕道:「此為高彥往來邊荒集的秘密通道,後來燕飛領我由此道進入邊荒集,所以聯軍若要反攻邊荒集,非是沒有可能的。照我估計,慕容垂一方對秘道並不知情。」
江文清苦笑道:「高彥也像燕飛般失蹤了。」
劉裕愕然道:「什麼?」
江文清把高彥一去無蹤的事扼要說清,然後道:「縱然慕容垂和孫恩各自率師離開,兩方仍會留下重兵鎮守千辛萬苦奪回來的邊荒集,以應付聯軍和南北諸勢力的反擊。劉兄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候,我想請劉兄親走一趟邊荒集,當清楚掌握形勢後,我們便可以部署反攻。」
劉裕搖頭道:「兵貴神速,我不用到邊荒去,也可以猜到整個形勢,現在只想先弄清楚貴方的確實情況。」
江文清皺眉細看他半響,道:「好!不過你先告訴我你心中猜想的情況?」
劉裕道:「便由邊荒集開始,慕容垂和孫恩不殺投降的荒人,故因千千的手段,更主要是曉得荒人乃邊荒集興盛的關鍵,苻堅當日便是因屠殺拓跋族的人,致令荒人離心。所以我敢保證投降的荒人雖不准離開邊荒集,卻會得到善待。」
江文清點頭道:「這確是陰奇告訴我的情況,劉兄看得很準。」
劉裕聽她雖然口頭上讚許,但語調平淡,顯然並不認為猜中與否是甚麼一回事。心忖若不顯點手段,對方絕不會當自己是個人物。
謝玄派自己協助江文清收復邊荒集,可說是對他劉裕的一個考驗,不單代表謝玄對大江幫的支持,更予自己機會與大江幫建立緊密的夥伴關係。將來若能成功掌北府兵的兵權,大江幫將成為他有力的臂助。
事實上江文清是別無選擇,只好信任謝玄的眼光和他死前百天為劉裕作出的安排。除非像孫恩或聶天還的公然造反,否則任何幫會都要依附官方的某一勢力。大江幫以大江為生計,更需有勢力人士的支持,以前是荊州桓家,現在則是謝玄的繼承人劉裕。
即使強如聶天還,為了接收大江幫的業務,也不得不和桓玄妥協,互相利用。
邊荒集是大江幫最後的希望,失去邊荒集,大江幫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劉裕發覺自己愈來愈少想起王淡真,卻弄不清楚他是愛她不夠深,還是因肩負重任,無暇分神。
從容道:「現在邊荒集的敵人最搪心的是遘荒聯軍的反擊,他們憂慮的非是求之不得的正面硬撼,而是害怕荒人采游擊戰術,截斷他們北方的糧道。」
江文清點頭同意。
司馬道子一方雖力不足以遠征邊荒集,可是截斷邊荒集南方的水陸交通卻是游刃有餘,如此北方的水陸交通將成為邊荒集敵人駐軍的命脈。
由此看去,一天邊荒聯軍在,邊荒集休想回復繁榮興盛。於此可見紀千千命荒人突圍逃生的一著,影響深遠,且令勝負未分。
劉裕續道:「邊荒集一役裡,我們邊荒聯軍的艦隊全軍覆沒,再沒法控制河道的交通,這正是聯軍不得不向小姐求援的理由。可以這麼說,誰能控制穎河,誰便是最終的贏家。」
江文清定神打量他好一會,道:「我現在開始明白玄帥為何挑選你作繼承人,我在得悉邊荒集的形勢後,反覆推研,方得出劉兄剛才說出的結論。而劉兄卻是雙目一轉,便有答案。眼前情況清楚明白,即使敵人把邊荒集變成洛陽、長安、建康般的堅城,仍只是一座孤城,沒有荒人頻密的交易,邊荒集只像一個逐漸乾涸的池塘,最後沒有魚兒能生存。不過敵人從邊荒掠奪大批牲口和糧食,足可以支持幾個月。而我們則不可以長時期地等待下去,劉兄有甚麼好提議呢?」
劉裕微笑道:「所以我說要先弄清楚小姐手上的實力。」
江文清沉默片刻,道:「先父為人謹慎,似早預見有今天的情況出現,五年前於淮水的支流新娘河的偏辟河灣設立秘密基地,由我二叔江海文主持,也成為我們建造雙頭船的秘密基地。二叔是設計戰船的出色巧匠,如非這些年來他不斷改良戰船,我們大江幫肯定沒有今天的成就。」
劉裕欣然道:「令尊確是高瞻遠矚的水道大豪,不知可動用的戰船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可用呢?」
江文清道:「可以立即開赴戰場的雙頭船有十二艘,戰士一千三百人。這是我們僅餘的力量,如若戰敗,幾年內休想回復元氣。」
劉裕喜道:「如此實力,可教任何人料想不到。只要我們能突破司馬道於在穎口的封鎖線,便可以驅船直撲邊荒集。」
江文清皺眉道:「我並不把建康水師放在眼內,不過邊荒集的敵人會以檑木、鐵索或木柵一類佈置封鎖河道,配合黃河幫的戰船,我們極難應付。」
此時風帆轉入左方支河,望南而下,速大增。
離天明尚有個許時辰,對劉裕來說,今夜特別漫長。
劉裕思索道:「穎水離邊荒集二十多里處有一道往西的支流,通往一個小湖,可作為我們隱藏船隊的秘密基地。照我估計,水道若有障礙,也該在離邊荒集數里的範圍內,否則便難以與邊荒集互相呼應。只要我們轉入該處,不但可避敵人耳目,且進可攻退可守。」
江文清道:「竟然有這麼一處好地方,為何沒聽祝老大提起過呢?」
劉裕道:「這條河道起始的一段狹窄至僅容一船通過,河床淺窄,只有當河水漲時方可進入。不過在此段後河道轉為深闊,舟行方面再沒有任何問題。」
江文清用心打量他,沒有說話。
劉裕歎道:「小姐是否心中在想,劉裕這小子因急於立功,故虛構出這麼一個好地方,哄我到邊荒集去。到時再沒法回頭,只好孤注一擲陪他到邊荒集冒險。對嗎?」
江文清「噗哧」嬌笑,橫他一眼道:「原來你是個有趣的人。」
她顯露出女性嬌美的一面,看得劉裕眼前二兄,愈發忘掉她「宋孟齊」的形象。
江文清續道:「我腦中確閃過你所說的念頭,不過最後想到你不但是玄帥千挑萬選的人,更是燕飛的生死之交。若連你都不能信任,還可以信何人呢?」
劉裕知她仍未盡信自己,正容道:「若我有一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
江文清微嗔道:「好哩!我就相信你!問題在只有水漲時,方可以駛入此隱蔽的支流,水淺時怎麼辦?又或進入後始水退,我們豈非困死在那裡?」
劉裕仰望夜空,信心十足的道:「論觀天之術,我極可能是北府第一人。現在正值雨季來臨,看天色數天內必有一場大雨,只要我們立即起程,說不定可趁大雨闖過穎口。至於如何在暴雨逆急流而上,便要看小姐的本領。」
江文清傲然道:「我們的雙頭船是天下性能最佳的戰船,我們辦不到的,別人也休想辦得到。」
劉裕道:「如此我們將大有勝算。當藏身小湖後,我們可密切監視穎河的動靜。最好是讓司馬道子或聶天還打頭陣,我們則在旁撿便宜。」
江文清精神大振道:「劉兄幾句話解決了令我們憂慮的眾多問題,更明白你所謂兵貴神速的意思。只要我們再和邊荒聯軍取得聯繫,便可以讓敵人嘗到南北夾攻的滋味。」
劉裕道:「我唯一擔心的是桓玄,不單因他是玄帥最顧忌的人,更因他與屠奉三的關係。屠奉三雖然不滿他,但仍未到敢公然背叛他的地步,屠奉三更不得不為在荊州的親族著想。以桓玄的為人,絕不肯放過取得邊荒集的機會。」
江文清道:「必要時我們只好先下手為強,除去屠奉三。」
劉裕點頭道:「只好如此。」
風帆轉過河彎,眼前景象豁然開闊,前方出現一座大湖,湖岸泊滿大小艦船和漁舟。
劉裕心中立志,他將會從大江幫此秘密基地,展開他統一天下的大業,以報答謝玄知遇之恩。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想到這裡,心內至深處泛起王淡真的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