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敵友難分
假如合作的是寇仲,侯希白說不定會懷疑對方於救人後會棄下自己這夥伴不顧而去,但
他卻打心底相信徐子陵非是這種人,而這種信心根本沒有甚麼道理,純是人與人間相處的一
種感覺,很多時卻非常可靠。百度""
所以侯希白更肯定徐子陵必是遇上問題,暗提一囗真氣,把美人扇插到腰帶處,微笑
道:「以隆叔多疑的性格,既知有破蓮著,竟肯不摸個清楚明白,就那麼遽然離去,究竟
有甚麼更緊迫的事呢。」
安隆沒好氣的道:「賢侄像不知個死字是怎麼寫似的;不過今晚的事確非常古怪,事事
出乎料想之外,假如賢侄肯告訴我從何處得到消息,說不定我們可以推誠合作。」
侯希白心中大訝,若照徐子陵所言,安隆刻下該是時間無多,必須急著趕回去向曹應龍
施法,怎會尚有餘暇在這裡消磨時間,陪自己說話。
表面卻從容自若道:「隆叔不是說笑?枉小侄一向對你敬重萬分,你卻暗裡和楊虛彥
私通,還妄圖謀算石師的愛女。現在竟還說與我合作,實是荒天下之大謬。」
安隆露出他皮笑肉不笑的招牌笑容,暗中提聚功力,道:「賢侄你確是不知好歹,誰說
過要去害石大哥的美麗女兒。你是聽誰說的?」
侯希白待要出言嘲諷,好拖延時間,心中忽現警兆,往左方瞧去,只見園內林木之間月
光灑照不到的暗黑中,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
安隆比他早一步生出感應,甫見那人,即露錯愕神色,顯然認識這人。
那人從暗影中行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神態,表情冷漠,額高鼻挺,與呈方形的
臉龐合成硬朗的輪廓線條,予人堅毅卓絕,主觀固執的感覺,威嚴攝人。
侯希白從其比一般人黝黑的膚色和特異的形相,立時認出他正是威震巴蜀的獨尊堡主解
暉。
這與「天刀」宋缺齊名的高手,只冶然瞥侯希白一眼,灼灼的目光落在拜把兄弟安隆
處,淡淡道:「曹應龍在那裡?」
連侯希白也想不到解暉如此不客氣的開門見山,不留半點餘地。
安隆哈哈笑道:「我剛才不是交待清楚,曹應龍的任何事,均與我安隆無關嗎?」
解暉雙目殺機大盛,瞪著安隆道:「我若非念在一場兄弟情份,便半句話不和你說的立
刻出手,在你現在功力損耗的情況下,可保證你捱不了多久。現在肯問你一句,已是非常念
舊,安隆你莫要迫我。」
侯希白想不到解暉如此霸道強橫,暗忖假若與安隆換轉身份,亦會手足無措。
豈知安隆長長一歎,頹然點頭道:「我知二弟對安某人好得沒話說,不過此事與三弟有
關,更與「邪王」石之軒有直接關係,二弟若因外人而捲入此事,實犯不著。」
解暉臉容微動,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心叫謝天謝地,一揖到地,恭敬道:「兩位前輩既有要事商量,晚輩當然不敢留
此叨擾,請啦!」
逕自溜了。
曹應龍緩緩起立,終於發現面牆而立的波斯美女蓮柔,露出思索的神色。
徐子陵體內真氣亦運行至巔峰狀態,閃電往曹應龍掠去。
面壁的蓮柔急轉過來,右手揚起,射出一道白光,疾取曹應龍,同時往出囗處搶去,動
作一氣呵成,快若激電。
假若徐子陵全無防備,此刻定要為她所乘,救得曹應龍時,就要被她從出囗逸走。
此刻他卻是正中下懷,施出凌空高速換氣的本領,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製造出可能,改
前進為橫移,同時發出指勁,擊中白光。
最促狹的是他騰出來的右掌封擋蓮柔的逃路時,囗中卻驚呼道:「不要走!」
蓮柔那知道他有此換氣改向的本領。憑她高明的輕功,也可以在空中改變方向,但絕不
能像徐子陵般在身法上絲毫不露先兆,說變便變,只有駭然閃退一途。
「叮!」
白光被指風擊中,撞往牆壁,原來是蓮柔剛才作狀自盡那柄匕首,給她面壁時偷偷從腿
鞘取出,藏在手內。
曹應龍乃老江湖,清醒過來,往徐子陵掠去。
成功失敗,就決定在這瞬息之間。
「咿唉!」
箱蓋打開,準備迎接逃出去的蓮柔。
徐子陵足尖點地,移到曹應龍旁,一手抱緊他的粗腰,螺旋勁發,兩人變成一股龍捲風
似的急旋,趁敵人未把握到地窖內的形勢前,直衝出囗而上,倏忽間穿出木箱。在朱媚和高
矮二將瞪目結舌下,破瓦而去。
明月高掛天上。
侯希白從遠處掠至,叫道:「隨我來!」
城東的一所普通民居裡,曹應龍聽畢徐子陵的解釋,才清楚在自己身上曾發生過甚麼
事,自然感激涕零,更悔恨以前的所為。
侯希白穿窗而入,道:「應該沒有被人跟蹤。」轉向曹應龍道:「曹當家沒事啦。」
曹應龍對他顯然頗有戒懼之心,垂下頭去,以赧色掩藏內心夏正的反應,歎道:「我現
在只是個平凡的人,侯公子莫再這麼稱呼。」
徐子陵把一切看在眼內,心中一動,想到曹應龍因深悉石之軒的為人,所以亦不信任石
之軒選作徒弟的人,也暗自警惕。不過若非借助侯希白的力量,今趟休想能救曹應龍。
侯希白向徐子陵打個眼色,道:「我到外面去把風,要溜最好趁今晚。」
言罷穿窗去了。
徐子陵雖不信任侯希白,但對他的風和善解人意,亦不由衷心欣賞。
曹應龍道:「今次……」徐子陵打斷他道:「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曹兄如何避開仇
家,回去見妻女最後一面,曹兄有甚麼打算?」
曹應龍頹然道:「我已失去信心,再不敢有此非份之想。」
徐子陵沉吟片晌,從懷中掏出一個從未用過的面具,遞給曹應龍道:「若你能脫胎換骨
的變作另一個人,改掉走路與言談舉止的習慣,說不定能把心願完成。」
曹應龍把面具拿到手上,仔細審視,身體劇震,眼中射出希望的神色,驚訝道:「天下
間竟有如此妙品,我包保戴上後連臉肌的微妙變化都可呈現出來,教人絕不懷疑。」
徐子陵淡淡道:「這是由魯妙子精製的。」
他從魯妙子處得到的面具,一張贈予跋鋒寒,現在又義送另一張與曹應龍,那他就只剩
下岳山、疤臉大俠和臘黃臉容三張面具。
曹應龍露出「原來出自魯妙子之手,難怪如此鬼斧神功」的恍然神態,納入懷中,壓低
聲音道:「這便有救哩!但千萬別讓侯希白知道,別看他現在裝出對我漠不關心的樣子,但
我敢以人頭擔保,他事後必會找上我,再以毒辣手段追問一切。」
徐子陵點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
兩人商量過脫身的方法後,曹應龍低聲道:「石之軒不但天性邪惡,且野心極大,如苦
心孤詣的培養兩個徒弟出來,是要完成他兩個夢想,即統一江湖和統一魔道,所以侯希白此
人大不簡單,千萬不要輕信他。」
徐子陵皺眉道:「既是如此,那石之軒鳥何要將兩個徒弟置於敵對的位置?他們既會自
相殘殺,更會互相牽制。」
曹應龍道:「石之軒是個難以測的人,沒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他,只看他刻意把《不死
印卷》留在幽林小谷,而不直接傳給兩徒,便使人莫明所以。照我看可能連他都難以決定該
傳給誰?遂任他們爭個你死我活,看誰給淘汰出局。魔門中人行事,從不講人情道義的。」
徐子陵聽得一陣心寒,把握時機問道:「邪道大高手,除祝玉妍、石之軒、安隆、辟
塵、左遊仙和尤鳥倦六個人外,另兩人是誰?」曹應龍道:「尚有一個我知曉的,就是東突
厥頡利大汗的軍師趙德言,此人在魔門內有崇高的地位,被尊稱為「魔帥」,魔功高強之
極,僅次於祝玉妍和石之軒之下。至於最後一人,身份非常神秘,石之軒曾漏過囗風,說此
人正潛修一種厲害的功法,卻沒有說出是誰。」
徐子陵終弄清楚武功能宜迫畢玄的趙德言的真正身份,暗忖難怪他會搞風搞雨,引外族
來禍害中原了。
風聲微響,侯希白穿窗回來,催道:「時間無多,我們還要到安隆的舊鋪去趁熱鬧
呢。」
然後臉色微變道:「兩位有否到一絲似有若無的香氣,這種香氣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我
剛才已有感覺,還以為是曹兄沾上蓮柔的香氣,但如此持久不散,顯然很不對勁,恐怕我們
已洩漏行蹤。」
曹應龍舉袖左嗅右嗅,但因功力大失,故嗅不到任何氣味。
徐子陵卻惕然道:「幸得侯兄機警,否則會中妖女的手腳。氣味該是從頭髮處發出來
的,侯兄有甚麼好的提議。」
侯希白道:「至少直至剛才那一刻,敵人仍未循氣味追來,事實上柔妖女亦不用急;她
怎都想不到會恰巧有個像我般對各類香氣極有心得的人在旁,故可從容定計。清除香氣有多
種方法,但由於我們時間緊迫,只要在曹兄的頭髮略施手腳,保證可把妖女施的香氣掩
蓋。」
徐子陵不動聲息的和曹應龍交換個眼色,爽快點頭道:「侯兄請動手。」
同時心叫厲害,要知先前那股香氣,徐子陵需集中精神,始可勉強嗅到少許。要靠這麼
微弱的氣味,在一個充滿各類鮮花煙火香味的熱鬧晚上去追蹤目標確是談何容易,但侯希白
卻可憑此名正言順的向曹應龍施手腳,那時不論曹應龍走多遠,事後侯希白亦可輕易追得上
他。到時無論他以甚麼手段對付曹應龍,徐子陵將永遠給蒙在鼓裡。
兩人誰都弄不清楚現在曹應龍頭髮發出的氣味,究竟是蓮柔還是侯希白弄的手腳。
侯希白從懷內掏出一個小盒子,揭開後露出其中粉未狀的白色香料,果然另有一種類似
茉莉花,較先前濃烈得多的香氣,其中隱隱有種難以形容的特別氣味。
假若他打開始便用上這古怪香料,徐子陵定會起疑。
侯希白沉吟道:「曹兄若有帽子,我只要沾點在帽外,戴上後可把氣味完全掩蓋,只要
那樣走一段路,敵人勢將失去追綜的憑藉。」
徐子陵和曹應龍均為之愕然,心想難道他們是以小人之心,去侯希白君子之腹?曹應
龍探手懷內,取出一頂帽子,戴在頭上,侯希白隨意把粉未灑些在帽上,微笑道:「我知曹
兄對小弟有懷疑之心。但我卻可立誓本人絕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現在對小弟來說,最重
要是不讓《不死印卷》落入楊虛彥手內,否則第一個沒命的將是小弟。」
徐子陵心中暗讚,像侯希白懂得權衡輕重利害,才是成大事的人。他既盡心力拯救曹應
龍,徐子陵唯有全力助他以作回報。
希望師妃暄沒有看錯他。
侯希白無論言談舉止,均俊逸風流、瀟灑儒雅,縱是生死相拚,亦很難對他生出厭惡
的。
正要說話,異響傳來。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時警覺,曹應龍是在看到他們的表情,始知不安。
那絕非人發出來的聲音,而是某種輕盈如貓一類的擅長騰躍的動物,落在瓦頂的微音,
充滿輕巧彈力的感覺。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時恍然,敵人正是靠此嗅覺靈敏的異獸,追蹤至此。
那異獸在瓦面迅疾的繞個圈子,又躍往院外去。
侯希白心中一動道:「它失去線索啦。」
徐子陵瞧向曹應龍頭戴的帽子,道:「我們尚有機會溜走。」
侯希白從容一笑道:「我們不用走,隨我來。」
他們置身處是侯希白的書齋,侯希白移開其中一個書架,露出另一房間的入囗,竟是個
擺滿畫卷的藏晝室,乾爽整潔。
侯希白剛把書櫃移回原處,封著入囗,屋上衣袂聲響,聽聲音,來的敵人沒有十個,至
少也有七、人。
三人屏息靜氣,心情都有點緊張。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敵人明知有高手如徐侯兩人在,仍敢追來此處,自有十足把
握可收拾他們。
而因曹應龍的負累,兩人均不能突圍逃走,所以若給發現,情況實不堪想像。
侯希白此舉確是非常高明的一著,捉的是對方的心理。
不論任何人,依循某種線索去追尋目標,若忽然線索中斷,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目標
已非藏在該處,又或目標清除了被追的粽線索。所以現今敵人會遍搜屋內屋外,而因屋內的
香氣已給掩蓋,敵人自該以為他們是路經此處,又或早已離開。
侯希白和徐子陵均全神傾聽,準備隨時先發制人,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一把嬌柔悅耳的女聲在瓦面道:「柔公主的波斯狸今趟可能把人追失哩。」
侯希白愕然低聲道:「真奇怪!竟是巴盟四大首領之一的美姬絲娜。」
徐子陵心中一動,立時明白他為何覺得奇怪。
四川的三大勢力,分別是獨尊堡、川幫和巴盟。
巴盟是當地少數民族的聯盟,以抗衡漢人的勢力,以羌、瑤、苗、彝四族為主,四大首
領分別是羌族的「猴王」奉振、瑤族的「美姬」絲娜、苗族的「大老」角羅風和彝族的「風
將」川牟尋。
東突厥與巴盟有聯繫絕不稀奇,皆因四川巴蜀乃人人欲得的肥肉,東突厥的統葉護自不
會是例外。
奇怪的是以「美姬」絲娜的身份,為何肯親自來追蹤曹應龍,他的價值在那裡?另一把
低沉而老氣橫秋的男聲道:「只要徐子陵仍在巴蜀,定逃不出我們的五指關,盟主許下諾
言,不論生死,都要把他送往關中。」
三人愕然以對,原來他們為的非是曹應龍,而是徐子陵。
順著此人囗氣猜測,巴盟顯是傾向關中李閥,甚至西突厥亦與李閥有修好的意圖。否則
不會在發現徐子陵後,立即通知巴盟來擒人。
政治上是沒有永遠的敵人。
李閥和東突厥隨著李閥勢力的增長不住變化,致舊情難再。
東突厥的勢力一向優於西突厥,西突厥為平反劣勢,只有借助鄰近最強大的軍事集團,
那就非李閥莫屬。
只是寥寥幾句話,徐子陵立即把握到巴蜀現今錯綜複雜的形勢,也知自已身處險境,隨
時會送命。
蓮柔嬌笑道:「大公小心一點,徐小子是出名狡猾的人,大公把話說得這麼滿,若仍給
他溜走,旁人會偷笑的。」
侯希白閉上眼睛,喃喃道:「聞其聲如見其人,波斯美女確與別不同。」
只看他陶醉的模樣,便知他正於腦海中勾劃出一幅想像中的波斯美女抱狸圖。
徐子陵從蓮柔話中知道說話大言不慚者是苗族「大老」角羅風,心想只要有蓮柔、絲娜
和角羅風三人在,他們休想能帶曹應龍硬闖離去。
絲娜道:「奇怪!為何小狸追到這裡忽然追不下去。這究竟是誰的房子?當是文人雅土
之流,若非鄰近的人都到燈會去趁熱鬧,我們可找人間個清楚。」
蓮柔歎道:「算那小子走運。留在這裡再沒有意思,我們走。」
衣袂聲遠去。
三人同時松一囗氣。
侯希白向曹應龍道:「曹兄要我們送你到那裡去?」
曹應龍道:「只要能到城北的木行街,我有把握可以脫身。」
侯希白舒一囗氣欣然道:「現在最困難是離城,若只在城內,我包保可以辦到。」
轉向徐子陵道:「接著我們是否到南市安隆的舊鋪去碰運氣呢?」
徐子陵微笑道:「這個當然?」
侯希白歎道:「子陵確夠朋友。」
卜天志奉召進入寇仲的艙房時,這位像彗星般崛起於中原的風雲人物,正呆立窗旁,默
默仰首觀看高掛中天的滿月,似是滿懷心事,又像因景觸情。
他寬肩窄腰的雄偉背影,穩立如山的氣勢,令卜天志生出畏敬之心,一時間竟不敢出言
打擾,怕干擾他的思路。
好一會後,寇仲像是自言自語的道:「我都是要往嶺南宋家走一趟,志叔給我安排一
下,除去沈綸後,我立即動身啟程,其他人則返回彭梁去。」
卜天志感受到他語氣中的堅決味道,知道難以勸說,只好道:「由志叔陪你走一趟。」
寇仲搖頭道:「我另有要事委託志叔去辦。」緩緩轉過身來,把手上曹應龍交給徐子
陵,再由徐子陵轉贈給他藏有寶圖的竹筒子,送入卜天志手上,解釋清楚後,道:「志叔須
盡速把所有財物起出來,然後集中藏在一個隱秘而交通方便的地方,可隨時取用。這些可說
是不義之財,我不想用來打仗,只望能用來為人民重建家園。」
卜天志讚賞道:「少帥的決定,令我非常感動。」
接著忍不住道:「少帥今晚為何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寇仲仰首望向天上明月,油然道:「我的心情好多了。能有李世民作我的對手,人生還
有甚麼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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