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十六卷)
第三章天羅地網——
「嗖」!
弓弦聲響。百度"新文學"
乍聽只是一把勁弓彈嘯,事實上卻是四弓齊發,因其時間拿捏得整齊劃一,故聽來
只有一響。
從矗立兩邊橋頭對起的四座高樓之顛,四枝勁箭像電光激閃般,斜下百餘丈的高,
在婠婠的嬌喝仍是餘音縈耳的當兒,搠胸刺背而來,對兩人招呼周到。
「噹!噹!當!當!」
寇仲和跋鋒寒舞刀揮劍,背貼靠背,各自磕飛前後襲來的四箭。
刀劍箭相觸,其激鳴之聲響徹橫跨洛水一百三十餘步的天津橋。
四箭激彈飛開,掉往洛河去。
寇仲只覺虎口酸麻,駭然向後背靠著的跋鋒寒道:「什麼人的箭法如此厲害?且有
四個之多。」
跋鋒寒神色凝重的盯著玉臉含春的婠婠,低聲答道:「若我沒有猜錯,該是鐵勒王
座下有『鐵箭衛』之稱的鐵勒高手,想不到竟到了中原來。」
寇仲心中大懍,他們立足實地已擋得這麼辛苦,若在凌空騰躍之際,形勢豈非更是
險惡。若對方只有一人,還可憑和氏璧賦予他們迅快換氣本領閃躲。但在四箭齊發下,
而對方又是此道大行家,能否擋得過確是未知之數。
婠婠嬌笑道:「這四箭只是打個招呼的見面禮,好戲尚在後頭呢。」
一陣長笑,來自與婠婠遙對的另一邊橋頭。
寇仲面對的正是那個方向,見到一男一女從橋頭旁閃出來,一個是腰掛飛撾,有點
陰陽怪氣,畢玄的嫡傳弟子拓跋玉。
俏立他身旁的是淳於薇,腰上掛著那把微微彎曲是突厥人愛用的腰刀,最適合在馬
背上殺敵。臉上表情似嗔非嗔,又帶點無奈的神色,幽幽的盯著寇仲。
拓跋玉先向寇仲打躬作揖,微笑道:「今趟要與別人聯手來對付寇兄,實屬迫不得
已。上次小弟曾在襄陽好言相勸,勿與跋鋒寒這賊子走在一道,可惜寇兄聽不入耳。不
過小弟仍眷念情誼,至今沒有插手。假若寇兄現在立即離開,小弟和師妹絕不出手阻攔。」
寇仲心中暗歎,這拓跋玉雖形貌古怪,但肯定不是壞蛋,且頗有豐。現在卻不得
不以生死相搏,想想都教人心傷。頹然道:「拓跋兄與惡名遠播的陰癸派聯手,不怕有
損尊師聲譽嗎?」
淳於薇秀眉緊蹙,不悅地責道:「你這人怎麼如此食古不化?我們到中原來,目的
就是要把跋賊押回突厥,其它一切,那有心情去管。跋賊最是可惡,每趟截上他時,都
拚命逃跑,差點氣死了人家哩?」
寇仲還有什麼話好說?跋鋒寒有了他和徐子陵作夥伴,拓跋玉的一方,根本奈何不
了他。唯一方法就是與像陰癸派這種實力雄厚的教派聯手,始有完成任務的可能。
寇仲背後的跋鋒寒輕輕道:「我猜錯了!四座高樓上的箭手該非鐵勒的『鐵箭衛』,
而是曾受畢玄親自指點的突厥高手。」
寇仲登時色變,沉聲問道:「有多少個?」
這次隨拓跋玉師兄妹到中原來的,尚有由畢玄親手訓練出來的「十驃騎」,精於
群戰圍攻之術,人人悍勇無倫。所以即使以跋鋒寒的強橫,遇上他們亦只有落荒而逃的
一法。
不過屢次交戰後,十鏢騎被跋鋒寒殺傷了部份人,故寇仲才有此一問。
跋鋒寒苦笑道:「該是十二名箭手,而非是四個。」
寇仲虎軀一顫,這才明白為何婠婠有信心不怕他們溜掉。
只要其它箭手像剛才發箭那四人般厲害,他們躍飛空中時,只會成了獵手箭下的肥
雁兒,禁不住後悔跑到天津橋上來。
這是個精心布下的陷阱。
從他們的角往上望,是瞧不到樓頂的情況。而敵人則可對他們一覽無遺,優劣之
勢,不言可知。
何況左右橋欄外,尚有兩艘看來不會有什麼好路數的大船。
跋鋒寒續道:「為何他們還似在拖延時間呢?」
寇仲再色變,隱隱感到眼前局面,絕不像表面僅是仇殺般單純。
兩旁燈火突然齊亮,原本黯無燈光的兩艘大船,船首處同時燃著了十多個燈籠。
兩人一瞥下,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知道今次除非神明顯靈,又或寧道奇、師妃暄
等聯手來救,否則休想有命離開。
左右兩艘大船開始離開堤岸,移往河心,與南北橋頭的拓跋玉師兄妹及婠婠,四座
高樓的十二名驃騎殺手,形成一個以他們為中心的天羅地網。
※※※
徐子陵此時潛至天津橋西洛堤近處,瞧著岸邊的十多名壯漢把大船以纜索扯往河心
固定。
他這「局外人」對形勢的把握要比寇仲和跋鋒寒更清楚。心知敵人所有佈置,均在
防止他們借洛水遁走。
那亦是唯一的逃命快捷方式。
想到這裡,他再不猶豫,滑進河水裡去。
※※※
左右兩船的望台上,或坐或站各有十多人,無不像看耍猴戲的冷冷瞪著被燈火照得
纖毫畢露的跋鋒寒和寇仲。
船首除了持燈籠的大漢外,尚各有十多名彎弓搭箭的勁裝大漢,擺出一副絕不容他
們逃走的格局。
在一般情況下,就算加上高樓上的突厥神射手,怕仍奈何不了跋寇兩人。
可是假若在與高手如婠婠等交戰的情況下,他們若想突圍離開,則這分處四方高處
和河中左右兩邊的箭手,將會對他們構成致命的威脅。
僅剩的兩條逃路分別是南北橋頭,任憑選擇。
「篤」!
西方大船望台傳來一下杖子觸地的悶響,人人耳鼓嗡鳴。
被譽為獨孤閥的第一高手尤楚紅,安然坐在望台上太師之內,眼簾內的兩道精光,
越過六丈許的河面,落在橋上兩人處。右手碧玉杖柱地,發出一陣難聽而帶著濃重喉音
的梟笑,先乾咳一聲,才以她沙啞的聲線冷喝道:「小霸到那裡去了?是否你兩人對他
做了什麼手腳?」
她身後高矮男女站了十多人,最搶眼自是美麗的獨孤鳳,其它寇仲認得的只有獨孤
策,人人衣飾華麗講究,看來都該是獨孤閥本系的高手。
只是他們,便足夠收拾兩人有餘。
與獨孤閥遙遙相對的另一艘船上,則是以突利為首的突厥人,人數不過十人。可是
人人眼神如電,顯然都是高手,卻沒有一個是女的。芭黛兒當然不在其中。
自拓跋玉和淳於薇現身後。他們早猜到不會少了「龍捲風」突利的份兒。
他隨來的手下中有兩個是寇仲認識的,就是「雙槍將」顏裡回和「悍獅」慕鐵雄。
此二人當年與李密和祖君彥合謀,擄去翟嬌,再在荒村佈局暗算翟讓,種下其後翟讓慘
遭殺身的大禍。
這時突利眼中射出欣悅的神色,哈哈笑道:「老夫人何須擔心,只要擒下這兩個小
子,要他們叩頭喊娘的也只是一句話便可辦到。」
橋上的寇仲倒抽一口涼氣,向身後的跋鋒寒低聲道:「看來這就是伏騫那小子所指
的鐵勒人的陰謀了。」
話猶未已,婠婠那方衣袂聲響,四個人疾掠而來,帶頭的赫然是「飛鷹」曲傲,後
面跟著的是他三個徒弟長叔謀、花翎子和庚哥呼兒。
四人來到婠婠身後立定,冷然不語,一副吃定了他們的神態。
無論空中、地面、河上所有逃路均被封閉,形成一個插翼難飛的天羅地網。
兩人這時才醒覺,這代表四股強大勢力的敵人,早有聯手對付他們三人的秘密協議,
而救回傅君瑜只是引發出眼前局面的導火線。
自離開任恩那秘巢後,他們的行蹤便落在敵人的線眼監視下。當知他們朝天津橋走
來後,便調集各方人馬,決定在這四通達的交通要點截擊他們。
現在終於把他們迫得陷身在絕境內,除了力戰至死外,再沒有其它的可能性。此實
他們始料所不及。
婠婠淒迷的美目射出複雜的神色,幽幽歎道:「這裡再沒有奴家的事了,諸位前輩
高明看著辦!奴家尚有要事須處理呢。」
突利施禮道:「婠小姐請便,有機會,希望能與婠小姐多點親近。」
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深為婠婠美色所動。
事實上在場所有男人,無不為她現出迷醉的表情。
婠婠深深瞧了跋鋒寒和寇仲一眼,再歎道:「跋兄寇兄珍重!」
一閃不見。
兩人雖想到她是要去追擊徐子陵,可是自身難保,只能眼睜睜任她離去。
曲傲踏前三步,來到婠婠剛才的位置,撩起長袍的下擺,扎到腰帶去,仰天長笑道:
「冤有頭,債有主,今天就讓我曲傲來清雪殺子之恨。寇仲,讓老夫看看你除了逃跑外,
尚有什麼本領。」
寇仲從跋鋒寒身後轉出來,一拍背上的井中月,大笑道:「曲老頭果然有種,只不
知如若你單打獨鬥不敵本人時,其它人會否出手相援?」
右方的突利啞然失笑道:「果然是無知之徒,死到臨頭仍敢口出狂言,曲大師請立
即出手,待本人看看他的刀是否像他的口那麼硬。」
只這幾句話,便可看出突利極工心計。因為若任由曲傲自己回答,礙於他的身份地
位,怎都不能讓人插手。那時一個不好,只要寇仲能來個兩敗俱傷,別人要出手干預和
相幫就有問題。
但突利這番話,既顧及曲傲的面子,又堵塞了寇仲的說話,拿捏得恰到好處。長叔
謀在曲傲身後得意笑道:「寇兄是真糊塗抑是假糊塗,今次豈同一般依足江湖陳規的決
鬥。兩位仁兄乃人人得而誅之的奸徒,對你們何用什麼禮數規矩。」
他雖是含笑說出,但誰都聽出他對兩人怨恨之深,傾盡三江五湖之水都洗滌不清。
寇仲洒然一笑,先瞥了臉容冷硬有如岩石的跋鋒寒一眼,再環視把他們圍得水洩不
漏的眾多強敵,最後目光落在曲傲身上,訝道:「曲大師不是約了那位虯髯小子在子時
比武嗎?現在是什麼時候?不要為此因傷或因死延期,使不知情的人又會以為曲大師怯
戰了!」
包括尤楚紅在內,無不對寇仲的膽色暗暗佩服。換了是別人,在這種成了眾矢之的,
明知必難倖免的情況下,誰能學得他般不但仍從容自若,還口角生風,一派洋洋自得之
狀?
曲傲終是宗師級人物,際此決戰關頭,絲毫不因對方的冷嘲熱諷動氣,悠然逼前,
微笑道:「收拾你這小子要費半個時辰嗎?動手!」
凌厲的氣勢,立時湧迫而出。
寇仲脊骨微俯,雙目射出熠熠奇光,凝注在曲傲身上,像一頭豹子般瞧著獵物的接
近。
天上星月爭輝,橋下洛水淌流,在這本是美麗明秀的晴夜,橫跨洛水接通東都南北
的天津橋上,卻是戰雲厚布。
戰火一觸即發。
※※※
徐子陵貼著河床,潛至獨孤閥座駕船的船底下,心中猶豫。
像尤楚紅和獨孤鳳那種級數的高手,他只要用力在船底鑿一下,說不定都惹起對方
的警覺,何況是要在船底弄出一個破洞來。
不過卻非全無辦法。
他伸出雙掌,按在船底處,氣海不住積蓄真氣。
心底下亦不由有點緊張,雖然真氣掌勁很多時被形容為比刀刃還鋒利,但是否真如
刀刃般能起切割的作用,尤其對象是堅實的船體,則仍是未知之數。
經過這些年來的鑽研、遇合和修練,他對體內真氣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境界,強弱、
快緩,至乎吐勁的方式,螺轉的方向,都能隨意而為,揮灑自如。
但卻從未想過控制真氣發出的剛柔鋒利狀態。
在與人對敵時,他可憑借指尖、拳頭、手掌的組合變化,針對情況而施用,但仍沒
有試過把真勁以另一種形態發出。
以他目下的修為,當然可以硬生生在船底震破一個巨洞,又或以掌尖插穿船底,但
這樣必然瞞不過船上的頂尖高手。那時戲法就不靈驗。
此時體內已蓄滿爆炸性的能量,徐子陵猛一咬牙,螺旋勁發。
本是偏於陽剛迅疾的勁氣,變得既陰柔又沉緩,從雙掌吐出,勁力覆蓋以雙掌為核
心的方圓近六尺的艙底。
核心的部份竟然應掌凹了下去,卻沒有發出破穿碎裂之聲。
徐子陵也料想不到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往凹陷的部份戳去。手指
直沒入木,便若插進麵粉團裡的樣子。
徐子陵自己都嚇了一跳,想不到內勁可厲害至此。
收回手指,留下一個指形深洞,可是由於船身頗厚,故尚未洞穿。
他正要加點手腳,卻發覺凹陷處的木粉一層層的溶灑下來。
心中叫妙時,突生警兆。
暗湧陣陣傳來,顯示河水內正有某種人為的活動在進行中。
徐子陵心中凜然。
難道自己如此小心,仍瞞不過敵人嗎?
※※※
寇仲雖擺出打硬仗的格局,口上卻嘴皮子微張的低聲向左後旁靠欄而立的跋鋒寒問
道:「那一方?」
跋鋒寒當然明白他意思,但只能以苦笑回報。
敵勢實在太強了,唯一方法就是突圍逃走,但選取那一方逃走,卻是最難決定的問
題。
表面看來,自以拓跋玉師兄妹把守的南橋頭實力最為薄弱,但也可能是個陷阱。
跋鋒寒望往其中一座高樓,隱見人影縮閃,沉聲答道:「洛水!」
寇仲點頭表示同意,「鏘」的一聲掣出井中月,朝迫至三丈近處的曲傲迎去。跋鋒
寒適於此時冷喝道:「曲傲你何時成了突厥人的鷹犬?」
以曲傲的老練,也為這句尖刻之極的話略一錯愕,氣勢登時減弱兩分。要知突厥勢
大,鐵勒勢弱,所以鐵勒人臣服於突厥,乃合情合理的事。正因跋鋒寒這句話勾起了曲
傲在這方面的聯想,才有氣勢被削的情況出現。
不待任何人有機會回答,跋鋒寒後發先至,越過寇仲,斬玄劍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曲
傲劈去。
四周怒叱聲起,眾敵紛紛趕來援手,跋鋒寒只耍了一記手段,便改變了整個形勢。
愈亂他們便愈有逃生的機會。
※※※
眼前的情景,看得徐子陵頭皮發麻,暗叫僥倖。
原來敵人正把兩張滿是倒鉤的大網,鋪在天津橋左右下方的河水上,在水面下半尺
許處浮張,如若寇仲和跋鋒寒往河水跳下去,不給生擒活捉才是怪事。
徐子陵知事不宜遲,由河底往蓋河入網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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