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利光和王進財也從魯南縣趕回來了,說把魯南縣縣城四周問了個遍,也沒查到沈小同的蹤跡。王朝立得知結果,欲哭無淚,不知如何是好。沈五爺安慰道:「朝立!你也別傷心了,這事攤身上了,光傷心也沒有用。小同是個幼子,不管到了誰家誰都得養著,好歹這孩子有個記號,長大了自會認家門的。」王朝立一想小同是個兔豁嘴,將來倒是好找,心裡才略略寬心。自從小同丟失後,啞巴便不吃不喝,抱著小美霞獨自坐著,兩眼呆滯,誰也不理。進寶娘、利司娘、鄧秋雲圍著她七嘴舌地勸說,想安慰她!因為她是個啞巴,俗話說:「十啞九聾」!聽不到人勸,卻是「狐狸咬刺蝟——無處下口」!急得大家直轉悠,不知如何是好!
進寶娘見王朝立悶頭抽煙,焦急地問道:「老頭子!啞巴要是跑了咋辦?」王朝立憂心忡忡,苦笑道:「還能咋辦?誰也不能常年坐在這裡看著她!」後事料理完畢,王朝立留下進寶娘住在沈大同家照顧啞巴,自已帶著兒子、兒媳回到渠閣集上,繼續做小本生意。忽一日,進寶娘匆匆跑來,焦急說:「昨天夜裡,啞巴抱著美霞!知不道上哪兒去了。」王朝立慘怛一笑,幽幽歎息道:「我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呀!」進寶娘急道:「得想法子找找她呀!她走了,剩下大同一個人!日子咋過?」王朝立心灰意冷,重重地歎了口氣,苦笑道:「找啥呀?人家跟著大同還能享了福呀?晚走不如早走!那個女人命夠苦了,但願老天有眼,保佑她再嫁個好人家!」進寶娘惴惴道:「那……大同咋治呀?」王朝立已傷透了心,反問道:「還能咋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進寶娘試探著道:「真不中,就把他接到咱家來,也就是添雙筷子的事。」王朝立喟然長歎,許久才道:「接到咱家來?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呀!咱老兩口還能活幾天呀?別管這麼多了。」當晚,王朝立自斟自飲喝悶酒,喝得酩酊大醉。進寶娘見他醉了,趕緊把他架在床上,王朝立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桿才起。
啞巴走後,沈大同索性連家也不回,以乞討為生。因沈大同會喝《喝面葉》!到誰家都能唱上一通,逗大家一樂,鄉親都願捨他一口吃的,倒也衣食無憂。沈大同閒暇時撿破爛,賣些零花錢,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悠閒生活,活得逍遙自在。每年冬閒時,沈大同索性住在蘇莊東頭一個破草庵子裡,每天一到傍黑,便呆呆地跑去聽張海洋唱大鼓。王朝立果然從此對沈大同不聞不問,沈大同也挺有志氣,再也不登舅舅家的家門,去看妗子的臉色。
事後,邵盼頭派老綿羊到沈塘催要沈學爭等人的贖身錢!沈五爺費盡心機與之巧妙周旋,據理力爭,最終還是被他勒索去二十塊大洋。沈五爺又托人說了許多好話,邵盼頭方才罷休。
再說,祁弘帶著手下押著王立寶、郭瘸子鑽入棒子地裡,迅速退去。范清宇、老綿羊領著家丁、保安團丁緊追不捨。祁弘他們到底是人生地不熟,鑽過幾個溝渠,還是沒能擺脫追擊。葛存保不耐煩道:「姐夫!帶著這兩人是個累贅,乾脆把王立寶、瘸子槍斃算了。」祁弘尚未答話,崔生存阻止道:「不管!此回竟驚動了縣長!看來王立寶來頭不小,咱們還得把他當做人質護身呢!等脫離了危險,再殺他不晚。」葛存保道:「這瘸子走不快,留著是個累贅,打死算了。」郭瘸子一聽,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求饒道:「各位爺爺!我是聽喝當差的,不關我的事,饒我一命!」祁弘譏笑道:「你看你這個**樣,難為你還在保安團裡當團長!咋一點種渣也沒有?你放心,俺們和你無冤無仇,不會殺你的。冤有頭,債有主,俺要得是王立寶的性命。」郭瘸子這才放下心來,眼珠骨碌碌一轉,討好道:「各位,我是保安團的團長!他們是我手下的士兵,都聽我的,你們把我放了,我叫他們別追你們了。」葛存保劈腚踢了他一腳,大罵道:「你這狗日操的,當俺們是三歲小孩呀?」這時,邵家家丁和保安團丁在范清宇、賀志巖、仝可訓的帶領下,已包抄過來。
突然,衝在前面的薜聖立叫苦道:「祁東家!前頭有一條小河,咋辦?」祁弘道:「有這兩個人在手,他們不敢開槍,咱們淌水過河。」一行人押著王立寶、郭瘸子,「嘩啦啦」地衝入河中,往對岸游去。范清宇等人追到河邊,眼睜睜地望著他們退去,因顧忌王立寶、郭瘸子在對方手中,不敢貿然開槍射擊,也忙帶著人淌水過河,繼續追趕。葛存保押著王立寶,首先登上河岸,剛剛站穩腳步。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從河堤上突然衝下一個人來,像一朵黑雲,嬌呼了一聲,向葛存保猛撲過來。葛存保拖著王立寶剛剛從河中爬出,一身泥水,此時見出現一個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衣人,不由大驚失色!他顧不得抖落身上的水漬,慌忙揮槍就打。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黑衣人撲到跟前,右手腕一翻,掌中亮出一柄短劍,向他手腕迅疾刺來。葛存保大驚,慌忙撒手後躍自保,險險躲開,短槍卻掉在地上。那黑衣人並不戀戰,拽住王立寶胳膊就走,轉眼間滾下河堤,鑽入棒子地裡。葛存保飛快撿起槍,沖棒子地揮槍就打。無奈二人已鑽入棒子地裡,蹤跡全無,只有幾根棒子棵應聲而斷。葛存保懊悔極了,呆若木雞,茫然不知所措。祁弘、崔生存等人也登上河岸,見王立寶被黑衣人救走,都臉露怒色。葛存保惶恐不安,哭出聲來:「姐夫!我對不起你!」說罷倒轉槍口,對準自已太陽穴,就要摟動板機。祁弘衝上前去,奪下槍來,埋怨道:「你這是弄啥呀?王立寶跑了,咱還能再抓他,」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仇遲早能報!你要是死了,誰給忠忠報仇呀?崔管家!你們把郭團長留下,帶人先走。」崔生存答應了一聲,把郭瘸子推向祁弘,帶人衝入棒子地裡。郭瘸子以為祁弘要槍斃他,頓時嚇得臉色蒼白,哆嗦成一團,當場屙了一褲子稀屎!祁弘對他道:「郭團長!冤有頭,債有主,咱們沒冤沒仇,我放你走!王立寶殺死我兒子,這仇早晚要報!咱們改日再會。」說罷,放開郭瘸子!衝入棒子地裡,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范清宇等人淌過河,把郭瘸子扶了起來,叫道:「郭團長!沒傷著你?」郭瘸子驚魂甫定,戰戰兢兢道:「沒有!」范清宇叫道:「快追姓祁的。」郭瘸子嚷道:「你追姓祁的管**用?王少爺叫一個穿黑衣裳的人弄走了。」范清宇一怔,問道:「穿黑衣裳的是個幹啥的?」郭瘸子尷尬道:「我上哪兒知道去?趕快追!」范清宇一擺頭,喝道:「大家跟著我,追那個穿黑衣裳的。」郭瘸子叫道:「老范!咱們兵分兩路,你帶家丁追姓祁的,我帶人追黑衣人,救王少爺!」范清宇應了一聲,帶著家丁們遁著祁弘等人逃跑的路線,追了下來。郭瘸子跳進河裡,洗淨褲襠裡的穢物,和賀志巖、仝可訓等人帶著團丁們,朝黑衣人、王立寶消失的方向,追了下來。
王立寶刑場遇救,死裡逃生,雖說不知郭瘸子等人為啥叫他「王少爺」!更不知邵盼頭等人為啥對他突然這樣恭敬,但畢竟逃過一死,心中的狂喜,還是不可言表!誰知才把心放回腔子裡,轉眼又落入死對頭祁弘等人的手中。王立寶自知罪孽深重,祁弘對他恨之入骨,落入祁弘手中,死狀更慘。王立寶眼巴巴地盼著范清宇等人救他,後來見葛存保已挾持他渡過小河,而范清宇他們還在對岸,已不抱生還的希望了。沒想到「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絕望之際竟然又被黑衣人救走,真是喜出望外。王立寶被那黑衣人拽著,飛一般鑽入棒子地裡,順著田埂逃走。黑衣人也不回頭,拖著他一味奔走。王立寶只覺這人身材婀娜,且渾身散發出陣陣濃郁的少女幽香,越看越像個女人!王立寶被熏得飄飄如仙,想入非非,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暗道:「我的娘也!沒想到我大難不死,又交上桃花運了。古人道:」英雄救美女「!今天倒過來了。」王立寶才脫險境,便起淫念,身子不由自主往那黑衣人身上湊去,手也不老實起來。那黑衣人覺得異樣,遽然止步一看,正看到王立寶血污滿面,兩隻母豬眼躥出的慾火正熾,色迷迷地正往她身上蹭,禁不住心中憎惡,嬌喝道:「王立寶!你死到臨頭了,還不老實?」聲音脆生清亮,果然是個年輕女人!那黑衣人俏眼含嗔,冷笑了一聲,翻轉手腕捏住王立寶的右手食指,恨恨道:「王立寶!你作死!」用力往懷裡一帶,只聽「格崩」一聲,王立寶的食指斷了。王立寶瞇著雙眼,正做桃花春夢,誰知沒入洞房,卻感到一陣刺骨鑽心的劇痛。王立寶殺豬般一聲慘叫,登時疼暈過去。
這一聲慘叫,劃破稠密的棒子地,傳到緊緊跟隨其後的郭瘸子等人的耳朵裡。郭瘸子把右手一揮,保安團丁們往發出慘叫聲處迅速包抄過來。那黑衣人見王立寶暈厥過去,身子癱軟,揮掌衝他臉上狠狠搧了一巴掌。這一掌下去,把王立寶剛粘上的鼻子打飛了,牙齒也掉了兩棵,鮮血一下子噴了出來,濺了黑衣人一身。那黑衣人憎惡地吐了口唾沫,拖著王立寶就走。王立寶被打得渾渾噩噩,指斷齒落,痛徹入骨,又驚又懼。王立寶已經看出,這女人不是來救他的,倒像跟他有深仇大恨,這回被她捉住,凶多吉少。王立寶見黑衣人拖著他又走,勉強睜開被鮮血糊住的母豬眼,細察路徑又非常熟悉,原來卻是往鄰莊吳壩而去。
到了吳壩,那女人卻不入莊,而是拽著他重又鑽入棒子地裡。王立寶正疑惑不解,那女人卻在掩影在棒子地裡的一座孤墳前停了下來,除卻頭上的黑布,柳眉桃腮,杏眼圓睜,正是艾鳳玲!艾鳳玲尖叫道:「王立寶!你知道這是啥地方嗎?」王立寶未曾答言,兩眼死死盯著那座孤墳,篩起糠來。艾鳳玲恨恨道:「幾年前春天的那個雪夜裡,吳壩鄭醫生家著了一場古怪的大火,燒死了六口人,兇手至今下落不明。王立寶!你知道放這把火的是誰嗎?」王立寶臉色蒼白,渾身戰慄,哆嗦成一團,沙啞著母鴨嗓子叫道:「我知不道!這跟我有啥關係?」艾鳳玲冷笑道:「你知不道?王立寶!你還不承認嗎?」要叫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真的知不道,那才怪呢!殺人償命,閻王哪兒我已給你報過名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艾鳳玲一腳把他踢倒,手中短劍照準他脖子斬落。王立寶生死懸於一線,求生心切,連忙叫道:「姑奶奶別慌動手!我要是說了實話,你得饒我不死。」艾鳳玲一怔,收回短劍,喝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說。」王立寶兩個母豬眼骨碌碌一轉,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奶奶!您老人家跟鄭醫生家有親戚嗎?」艾鳳玲怒極,痛喝道:「少說廢話!誰跟他家有親戚?」王立寶道:「沒……沒有親戚呀?」艾鳳玲喝道:「快說。」王立寶支吾道:「我說……我說。」艾鳳玲卻不知他故意拖延時間。
王立寶母豬眼往旁邊一瞥,見棒子葉縫隙中閃出幾個保安兵丁,不由大喜,慌忙叫道:「你後頭有人!」艾鳳玲大驚失色,趕緊回頭觀看。王立寶趁這空檔,打了一個滾,鑽進棒子地裡。艾鳳玲發現上當,頓時怒髮衝冠,返身揮舞短劍就刺。誰知她快,團丁們更快,早有兩個團丁上前接應,架起王立寶!連滾帶爬,破荒而逃。艾鳳玲一聲嬌斥,拔腿就追。就在這時,炒豆般的槍聲突然響起,打得棒子葉沙沙作響。艾鳳玲躲過射來的子彈,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短劍逼退那兩個團丁,把倉皇失措的王立寶一腳踢翻在地,揮劍就刺。那兩個團丁大驚,上前用步槍一架,把短劍架來。短劍與步槍相擊,發出「錚」地一聲脆響。這時,郭瘸子等人已把艾鳳玲團團圍在中間,幾條長槍一齊對準了她的腦袋,大叫道:「快扔掉短劍,動一動打死你!」王立寶趁機連滾帶爬,逃出了她的掌握。艾鳳玲雖身處險境,那肯束手就擒?她顧不得刺殺王立寶,先思脫身之計。艾鳳玲見郭瘸子橫眉豎眼,頤指氣使,就知他是個當官的。擒賊先擒王,只見她腳尖輕挪,不退反進,兩腳用力,整個身子往郭瘸子狠狠撞去。郭瘸子已有一次被挾作人質的經歷,見狀大驚失色,趕緊左閃,險險躲開,包圍圈卻露出一個破綻。
艾鳳玲趁兵丁們愣神之際,從郭瘸子身旁閃過,鑽入稠密的棒子棵裡,霎時便消失地無影無蹤。炒豆般的槍聲又突然響起,艾鳳玲只覺左胳膊一麻,鮮血頓時流了下來。她一個趔趄,摔了個大跟頭!艾鳳玲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但胳膊受傷,血流如注,腿步卻越來越沉重,眼前也漸漸模糊起來。艾鳳玲已聽到背後追兵身擦棒子葉發出的沙沙聲,吆喝聲不絕於耳。追兵越來越近,而這時的她卻感到有氣無力,腳步粘滯,虛汗直冒,精神恍惚。突然,有人大聲歡叫道:「這裡有血跡!刺客並沒跑遠,就在前頭。」一陣紛雜的腳步聲響起,保安團丁們興奮地大叫著從三面包抄過來。就在這緊要關頭,艾鳳玲只覺得身子一輕,感到有人把她負在背上,快步逃離現場。艾鳳玲心裡一熱,輕輕叫了聲:「哦!是馮劍呀!是你來了呀?」一下子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