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完雞,舀水洗了手,習員生問道:「沈立寶!你半夜跑來,有啥事嗎?」沈立寶道:「還不是一崩子不見你,想得慌嗎!來找你拉拉呱。今夜我不走了,在你這裡睡覺。」習員生笑道:「那中呀!我正愁沒人說話呢。」沈立寶問道:「習員生!你常在外頭跑,也踅摸著發財的門道沒有?咱合夥弄幾個錢花!」習員生苦笑道:「我窮得**蛋精光,這屋四個旮旯,真有發財的門道,我不早就想了?」沈立寶怔了半晌,沮喪道:「唉!真是」問路遇啞巴,倒霉透頂「!你窮得都到了偷雞吃的地步了,我卻向你討教發財的路子!不是白問嗎!」習員生低聲道:「你還別說,眼下卻真有門路。」沈立寶精神一振,急切道:「有啥門路呀?」習員生附耳道:「算卦的石敬宣在兩股會裡當上軍師了,這事你知道不?」沈立寶大感失望,譏笑道:「這還用你說嗎?警察把石敬宣家翻了個底朝天,他的破屋都燒了,通緝令貼得各莊都是,俺屋山上還貼著一張呢,誰知不道呀?」習員生道:「我沒說那事,有件事你肯定知不道。」沈立寶支愣著兩隻耳朵,詫異道:「啥事呀?蘇莊又出啥古怪事了?」
習員生問道:「莊東頭的張海新你認得不?」沈立寶道:「誰不認得他呀!長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憨不愣騰,挺精神的。」習員生羨慕道:「就是這個張海新!發了筆橫財。」沈立寶大奇,驚叫道:「他那個**樣的也能發橫財?在哪兒發的財呀?」習員生神秘道:「」人走時運馬走膘「!石敬宣那草屋叫人家點火燒了的隔天,張海新被兩個人叫去壘牆,知不道咋跑到豐縣城南梁寨去了。第三天傍黑,張海新回來說,他被那兩個人帶到了兩股會裡,兩股會一聽他是石敬宣的鄰居,便熱情招待,也不叫他壘牆,臨走時還白送他五塊大洋!」沈立寶一臉嫉妒,咋舌道:「我的乖乖,兩股會倒挺仗義的!出手就是五塊大洋,這可夠買一頭大黃牛了。」習員生嫉妒道:「就是,叫人看著眼熱!張海新從哪兒修來的福呀?該他發這筆橫財!我跟石敬宣也是一個莊上的,按說離得不遠,也是鄰居。剛才我睡床上正算計呢,趕明我也去豐縣梁寨集,找石敬宣套套關係,我也不想多要,兩股會送給我四塊大洋就管。」沈立寶嗤笑道:「你真是個憨熊!張海新是」瞎貓碰見死老鼠——碰巧了「!你也不想想,蘇莊有幾百口人!要是都去找石敬宣套關係,都想要五塊大洋,兩股會咋辦呢?兩股會也不是開銀行、錢莊的。萬一惹惱了他們,來個殺一儆百,你那條小命就丟了。」
習員生嚇得一哆嗦,面如死灰,呆了半晌,心有餘悸道:「你說得倒也是!我這幾年正走背運,別」屙屎逮個拔撅的「!張海新發筆橫財,我卻弄掉了腦袋。」沈立寶笑道:「」樹挪死,人挪活「!咱就不能想別的法子嗎?他張海新能從兩股會拿來錢,咱同樣能從他手中訛來錢的。」習員生懷疑地望著他,嗤之以鼻:「你除了吹牛屄!張海新把一個銅子看成磨盤大,捨得把錢給你?不信你去試試,張海新可不是好惹的。別看他憨不愣騰,大大咧咧,打起架來,可往死裡玩,六親不認。」沈立寶信心十足,奮然道:「你就擎好!趕明早清起來我就去找他,保管人到,錢立馬到手。」習員生不信:「你憑啥能從他哪兒訛來錢呀?」沈立寶道:「我就說他私通土匪,他把那五塊大洋給我便兩拉倒,要是不給錢,我就去皇軍哪兒告他,叫他一家人都跟著倒霉。」習員生酸酸的,試探道:「這消息是我透給你的,俗話說:」見面分一半「!那錢分給我一半,咋樣呀?」沈立寶冷笑道:「你想得倒不錯!你不就是給我提供個消息嗎,就想分一半?有本事你自已去要呀!」習員生搖搖頭,尷尬道:「一個莊上的,我可拉不下這個臉來。再說,張海新的脾氣不好,萬一嚇唬不住他,反而叫他揍一頓,忒不划算了。」沈立寶冷笑道:「就是!你不願意得罪人!還想吃現成的!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我從他哪兒弄來錢,給你買只燒雞,再給你弄瓶好酒,還不中嗎?」習員生無可奈何,悻悻道:「你真是個鐵公雞!」
翌日,沈立寶睜開母豬眼,打了個哈欠,見習員生早已起床,正坐在門口發呆,便叫道:「習員生!你狗日的咋這麼懶呀?好歹做口飯吃。」習員生鄙夷道:「你馬上就要發財了,還啃俺這塊窩窩頭幹啥呀?」沈立寶也不理他,心道:「吃鼻涕屙膿的熊東西,他這是諒我從張海新哪兒訛不來錢,等我訛來了錢,才拉下臉熊他呢。」揉揉母豬眼,扭著老娘們一樣的大屁股,搖搖晃晃往張海新家走去。
張海新得了五塊大洋,興沖沖地往家趕。「人逢喜事精神爽」!張海新步履輕鬆,跑了整整一天,來到豐縣城,住了一晚。第二天繼續趕路,晌午到了魯南縣城,但沒有停,傍晚便回到了家中。一進蘇莊,見當街站著幾個乘涼的人們,忍不住拿出大洋,炫耀了一番。大伙聽直了眼,都羨慕他這次奇遇。大伙七嘴舌地問道:「石敬宣當真在兩股會裡當軍師了?」張海新把眼一瞪,吹噓道:「當然是真的!我親眼見的,還能有假嗎。石敬宣穿著長袍大褂,頭戴著禮帽,斜挎著盒子炮,可威風了。」大伙咂咂稱奇。張海新又指點江山,大噴大拉了一通,然後在眾人的一片驚訝稱羨聲中,氣昂昂地回到了家裡。張海新叫媳婦炒了幾個小菜,美滋滋地喝了幾杯,方才上床睡覺。他雖說奔波數天,已是疲憊不堪,這時躺在床上,卻興奮得睡不著覺。原來他早就相中楊長嶺家一頭肥碩的大牤牛,打算賣了家裡的毛驢,再湊些錢把牤牛買下來。但張海新想盡了辦法,僅能湊夠四塊大洋,而楊長嶺奇貨可居,咬死口牤牛少了五塊大洋不賣。張海新低聲下氣與楊長嶺商議,想付他四塊大洋,先把牤牛牽來,餘下的明年再給。楊長嶺堅決不同意,戲謔道:「海新叔!不是我說你,沒錢你逞啥的能呀?有毛驢也湊合著犁地。」差點沒把張海新的鼻子氣歪。張海新如今有了錢,兩眼瞪著黑暗中的頂棚盤算一夜。天剛矇矇亮,張海新便興沖沖地跑到楊長嶺家。楊長嶺還沒起床,被「咚咚」地敲門聲驚醒。楊長嶺嚇了一跳,趕緊穿衣起床,驚悚問道:「是……是誰呀?」張海新大叫道:「狗日的東西!太陽都曬糊腚了,咋還不起床呀?」楊長嶺一聽是他,方才鬆了口氣。他睡眼醒忪地把門打開,詫異道:「是海新叔?大清起來,您有啥事不?」張海新也不說話,得意洋洋地把五塊大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大洋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張海新笑道:「長嶺!咱這可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鑽入牛棚,牽著那頭牤牛,扭頭就走,弄得楊長嶺目瞪口呆。
沈立寶到了張海新家,見張海新頂著晨曦,正給他的寶貝牤牛刷洗身子!沈立寶媚笑著招呼道:「海新叔!您老人家咋起這麼早呀?」張海新正美滋滋地給牤牛洗澡,聽到破鑼嗓子!就知是沈立寶,不由一愣,抬頭問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呀!我的乖乖兒,哪陣風把你狗日的吹來了?」沈立寶點頭哈腰道:「聽說海新叔發了大財,我過來望望。」張海新警惕道:「」夜貓子進宅,準沒好事「!鴇寶!我的兒也!你有屁就放!別拐彎抹角的,你張大爺可沒那耐心。」沈立寶乾咳兩聲,奸笑道:「海新叔!我最近手頭緊,想跟您借幾個錢花。」張海新心裡格登一下,搖頭道:「我欠一屁股兩肋骨的帳,還想找旁人借錢呢,哪裡有錢借給你呀?」沈立寶喝道:「您老人家別哭窮了,你在豐縣梁寨集發了筆橫財,還說沒錢呀?你有五塊大洋,我也不借多,借給我四塊就中。」張海新佯笑道:「你狗日的耳朵倒挺尖的,沒看見這頭牤牛嗎?就是那五塊錢買的。你要借錢,就找楊長嶺借去!他剛賣了牤牛!手頭有錢。」沈立寶倆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斜眼見院中拴著頭毛驢,乾笑道:「海新叔買了牤牛,還要這頭毛驢幹啥?毛驢就送給我!」張海新氣笑了,譏諷道:「倒是不客氣!這頭毛驢我還得留給俺兒子呢,不能給你!」沈立寶涎著臉道:「留給誰不是留?你就把我當成你兒子!中不?」張海新勃然大怒,罵道:「你這個狗日操的,真不要臉!大清起來,你這是存心氣我來了?趁我這會心情好,快點給我滾。惹惱了我老人家,把你的蛋黃捏出來。」沈立寶惱羞成怒,手指著張海新喝道:「張海新!給你臉你別不要臉,敬酒不吃你吃罰酒。你要是明白,就把那頭毛驢送給我,咱兩拉倒。你要是不明白,我到皇軍哪兒告你私通兩股會的土匪……」
張海新一聽,頓時惡從心底起,怒從膽邊生。只見他怒目圓睜,叱罵道:「狗日操的,你作死。」突然竄上前去,掄圓粗壯的手臂,對準那張扁柿子臉,劈頭就是一掌。沈立寶只顧說話,沒料到張海新動手打人!猝不及防,臉上正著。張海新蓋房砌牆,都是手劈磚頭,那手掌練得比瓦刀還快,這一掌又是盛怒之下擊落,使上了全身的力氣。沈立寶祖上積德,腦袋卻是皮包骨頭,比起磚頭的強,那是差遠了。張海新一掌下去,沈立寶半張柿子臉登時青紫腫脹,眼眶烏青,口鼻是血,像開了家柒料店,各種顏色都有。沈立寶眼冒金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張海新喝罵道:「你這個啞喉嚨破嗓的狗雜種,你敢陷害我嗎?我老人家就算是兩股會的眼線,你又能把我咋著?」沈立寶捂著腫脹得不成樣子的疙瘩臉,惱羞成怒,指著張海新,聲嘶力竭道:「張海新!你還敢打我?有種你別跑,我沈立寶不報此仇,誓不為人!」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抱頭鼠竄。張海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惴惴不安。
沈立寶氣急敗壞地跑出蘇莊,只覺頭重腳輕,精神恍惚,腦袋象裂開一樣,劇痛難忍。他想到日本憲兵隊去告發張海新。剛走幾步,又覺不妥,他早就聽說日本憲兵隊是鬼門關,只見中國人進去,不見中國人出來,此時貿然前去,萬一日本人不信他的,拿他練刺刀,小命就玩完了。沈立寶心中膽怯,欲待不去,卻又嚥不下那口惡氣。正徘徊猶豫,他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閻陳莊的邵盼頭!邵盼頭跟日本人打得火熱,又是他妹妹沈桂花的相好,他這個候補大舅子前去告狀,一告准贏。於是,沈立寶抱著腫脹青紫的腦袋,來到閻陳莊,想找邵盼頭告狀!剛走到閻陳莊邵家門口,只見老綿羊和一個黑胖子一同從院中走了出來。沈立寶捂著臉,趕緊迎上前去。老綿羊一見是他,破口大罵道:「沈立寶!你這個狗日的東西!你欠我的帳,準備啥時候還呀?」沈立寶趕緊道:「快還,快還!我這不是給您老人家送錢來了嗎?」老綿羊不信:「放你娘的狗屁!錢在哪兒?」沈立寶認真道:「是真的。」老綿羊見他鼻眼青紫,頭臉腫脹,不由心裡一驚,對那黑胖子道:「馮少爺!你先去,我還有別的事!」沈立寶一臉媚笑,趕忙問道:「這個就是馮少爺?」此人正是馮劍!馮劍一聽沈立寶說話啞喉嚨破嗓,就知是當年在鄭智強家遇到的那個不講理的人!心中極其厭惡,沒搭理他,轉身離去,直奔濟寧!原來慧雲要他去濟寧櫃上幫忙。
馮劍走後,老綿羊疑惑道:「沈立寶!你這個小舅子揍的,這是唱得是哪一出呀?又找誰家的小寡婦了?叫人家揍成這樣!」沈立寶捂著臉,附耳道:「俺叔!俺的親爹!我真是倒霉透了,這是張海新打的。」老綿羊也感駭然,吃驚道:「張海新打的?你狗日的吃豹子膽了?連張海新的媳婦你也敢拐?他是個半吊子!能是好惹的?」沈立寶苦瓜著臉,辯解道:「不是……」老綿羊詫異道:「不是?那他平白無故,為啥打你呢?」沈立寶哭喪著臉,膽怯道:「我哪有那個膽呀!是這樣的——張海新從豐縣梁寨回來,說在哪兒見到了石敬宣,臨來時兩股會還送給他五塊大洋!這明著是私通兩股會嗎!」老綿羊笑道:「我明白了!」鍾不敲不響「!」話不說不明「!你狗日的想訛張海新兩個錢花,他不吃你那一套,對不對呀?依我說,該揍!」沈立寶捂著腫臉,尷尬道:「張海新忒不是東西!他得了五塊大洋,哪怕分給我一塊也中呀!一塊也不捨得給我。你不給錢就算了,還說揍人就揍人!真不講理。」老綿羊眼珠一轉,悄悄把沈立寶拉到一旁,輕聲問道:「張海新得了五塊大洋,這是真的嗎?」沈立寶精神一振:「俺叔!俺親爹!我敢哄您老人家?當然是千真萬確!我就是來向邵東家報信的。」老綿羊又追問道:「真有這事?」沈立寶鼓著母豬眼,肯定道:「我還能說瞎話嗎?我要是說一句瞎話,你就是俺親爹!張海新從豐縣梁寨回來,第二天就從楊長嶺家買了一頭牤牛,這會正在家給那頭牤牛洗澡呢!是我親眼見的。叔!我要是說一句瞎話,叫俺爹、俺娘、俺媳婦、俺兒慶豐!俺全家老少死得乾乾淨淨!中不?」老綿羊問道:「沈立寶!這事還有誰知道?」沈立寶精神一振:「張海新回家才幾天,知道的人肯定不多。」老綿羊左顧右盼,低聲恐嚇道:「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千萬別再亂傳了,知道不?石敬宣加入兩股會的事鬧得不輕,這種事發生在邵東家眼皮底下,皇軍嫌邵東家辦事不力,昨天把他叫去熊了一頓;范清宇帶人到豐縣宋樓公差,叫人家打死三個,邵東家窩火,正在氣頭上,現在是抓誰罵誰,要是再知道這種事,更得氣個半死,你別去找不自在了。」沈立寶瞠目結舌,不甘心道:「難道叫張海新獨吞這五塊大洋嗎?」老綿羊冷笑道:「咋能叫他獨吞?我這就去找他,把那五塊大洋要來,咱爺倆平分,中不?」沈立寶大喜,極力贊同。兩人興沖沖地直奔蘇莊。
來到張海新家,沈立寶不敢進去,躲在外頭偷偷往院中窺視。老綿羊進了院,果然見張海新正給一頭牤牛洗澡。老綿羊叫道:「張海新!」張海新一見是他,暗吃一驚。自日軍佔領以來,邵盼頭在日本人跟前紅得發紫,炙熱燙手;老綿羊更是邵盼頭跟前的紅人!狗仗人事,橫行鄉里,是他惹不起的人物。這時老綿羊突然造訪,夜貓子進宅,準沒好事。有道是「民不跟官斗」!張海新不由心中忐忑,忍氣吞聲,上前陪笑道:「老綿……哥!你咋跑來了?」老綿羊趾高氣揚,單刀直入,劈頭問道:「你在豐縣梁寨見到石敬宣了?」張海新見大門外沈立寶探進半張柿子臉,就知是他告的惡狀,看來想不承認,也不中了,只好硬著頭皮,惴惴道:「那還能有假?是我親眼見的,石敬宣在兩股會裡當軍師了。」老綿羊見他承認,冷笑道:「夥計!算你張海新有種,快跟你媳婦孩子告個別,以後恐怕見不上面了。」張海新登時臉色煞白,尷尬道:「你……你說這話是啥意思?」老綿羊惡狠狠道:「看你這人挺精氣的,咋還知不道是啥意思?跟我走一趟!」張海新一嚇,囁嚅道:「你……你叫我上哪兒去?」老綿羊厲聲喝道:「你勾結兩股會,在豐縣南關殺死兩個警察,還問上哪兒去?自然是到皇軍的憲兵隊了。」張海新見他把殺人的罪名安在了自已的頭上,登時嚇得兩眼發直,爭辯道:「我啥時勾結兩股會了?我啥時殺了兩個警察?」老綿羊冷冷一笑,喝道:「別仗著嘴硬,到憲兵隊跟皇軍說去。走!」張海新知道進了憲兵隊,不死也得脫層皮,見老綿羊當真要帶他走,頓時「小廟裡失火,慌了神」了!低聲下氣道:「我這嘴就是臭,你還知不道我這熊脾氣?就愛吹個牛屄。我只是聽說石敬宣當了軍師,瞎吹著玩的。」老綿羊道:「這會說啥都晚了,你還是到憲兵隊裡,跟皇軍說去!」張海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老綿羊不耐煩道:「別瞎磨蹭了,走!你說你跟兩股會沒有來往,那五塊大洋是咋回事?」張海新哭喪著臉道:「是我在路上拾來的!」老綿羊嗤之以鼻,譏笑道:「嘿!你拾來的?你咋這麼能呀?連瞎話都不會說,這年月誰還能一下子掉五塊大洋?有本事你再給我拾幾塊來!」張海新張口結舌。
老綿羊見火候已到,口氣軟了下來,歎道:「從蘇莊到姜家集,也就三里多路,說起來咱兩家還有點偏親!我透你句話:有人告發了你!」張海新大怒,憤懣道:「是哪個狗日的!這麼缺德?」老綿羊往門外瞥了一眼,小聲道:「唉!現在的世道,啥壞熊沒有?你也別硬頂,硬頂對你沒啥好處。咱倆雖不在一個莊上,可從光腚就認識,我還知不道你張海新的為人?你好吹牛屄不假,我相信你沒勾結兩股會,可皇軍不相信呀!話又說回來,天大的事花錢就能沒事!那五塊大洋反正是你拾來的,這會就當又掉了,還不中嗎?你把那五塊大洋交給我,我幫你打點打點,在皇軍哪兒給你添幾句好言,看看能沒事不!花錢免災。錢是人掙的,花了還能再去掙來,要是腦袋搬了家,就再也安不上了。」張海新恨恨地往門外掃了一眼,為難道:「那五塊錢叫我買了牤牛了。」老綿羊問道:「在誰家買的牤牛?」張海新悻悻道:「在楊長嶺家牽來的。」老綿羊奸笑道:「是木匠楊長安的兄弟?你倆是一個莊上的,又不是離十里裡,你把牤牛牽著給他送去,把大洋要來不就完了?沒那五塊錢我咋給你上下打點?都是鄉里鄉親,咱」打斷胳膊掖在袖子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看中不?你要是覺得不中,你自已到憲軍隊跟皇軍說去!」老綿羊軟硬兼施,利誘威逼。張海新無法,依依不捨地牽著牤牛,邁著沉重的步履,又送回楊長嶺家。
楊長嶺見了一愣,詫異道:「咋啦?這牤牛不買了?」張海新欲哭無淚:「你就別問了!我骯髒死了。」楊長嶺大洋還沒揣熱,見他出爾反爾,也是不悅。他板著臉從兜裡掏出大洋,氣呼呼地扔在地上,轉身把牤牛牽進牛棚裡,再不理他。張海新忍氣吞聲,從地上撿起大洋,垂頭喪氣地走了。
回到家裡,張海新把在手心裡攥得濕漉漉的五塊大洋不情願地遞給老綿羊!老綿羊這才笑瞇瞇地搖晃著走了。張海新雖說肉疼,大洋到底是旁人送的。張海新自我安慰,思忖道:「就算沒得這五塊錢!」
誰知兩天後,老綿羊又來了,說日本人不依,還得花錢打點。張海新明知他做作,假惺惺地冒充好人!敲他的竹槓,卻不敢硬頂,只求無事。當天趕渠閣集,張海新忍痛把自家的毛驢牽去賣了,湊錢給了老綿羊!張海新倒貼一頭毛驢,又說了一籃子好話,老綿羊這才罷休。張海新牤牛沒了,又被拐走一頭毛驢,心疼得兩眼發綠,三天沒吃飯。從此對老綿羊、沈立寶恨之入骨。
沈立寶見老綿羊得了大洋,便樂滋滋地指望分給他兩塊。老綿羊翻臉不認人!叱罵道:「你說啥呀?你這個狗揍的,還想跟我要錢?我那小酒館裡還記著你的帳呢!最早的帳都三年了,準備啥時候還呀?」沈立寶一怔,涎皮賴臉道:「你說過訛來錢分給我一半,你把欠帳從裡頭除去不就完了?」老綿羊把手一攤,沉著臉道:「清起來我已算過帳了,連本帶利掐頭去尾,我只要總數,你一共欠我塊大洋,拿來!」沈立寶瞠目結舌,氣極敗壞地爭辯道:「你這是咋算的帳呀?我賒得帳我還知不道嗎?沒欠你這麼多呀!」老綿羊冷笑道:「沒欠這麼多?白紙黑字寫得清楚,三年來,你欠得酒菜錢一共折成一塊半大洋。有道是:」借一斗還三斗「!祖輩傳下來的規矩。三年利滾利,你該還我二十七塊大洋。我只要塊大洋,還給你狗日的留著面子呢。」沈立寶頓時氣得手腳冰涼,目瞪口呆。老綿羊拍拍沈立寶的肩膀,調侃道:「鴇寶!我的乖兒子!你狗日的聽准了,可別忘了還錢呀!我好心勸你幾句,得趕緊想法子還帳,利息驢打滾似得往上翻,可了不得!今年要是還不上,再過一年就變成十塊大洋了,你更不划算。到時候你就是把你娘芹兒、你妹妹桂花全賣了,也還不上我這筆帳呀!」冷笑一聲,棄他而去。
沈立寶沮喪透了,這時他既不敢進家,更不敢去蘇莊找習員生,怕碰上張海新挨揍。正當他坐在一處河堤上發愣時,習員生卻來找他了。習員生氣得臉色發青,一見到他,叫道:「沈立寶!你狗揍的忒不是熊,訛來錢扎得沒影了?連燒雞也不捨得買!這消息可是我透給你的,你過河拆橋,專辦那絕戶事,還想下回不?」沈立寶哭喪著臉,一攤手悻悻道:「你別在我跟前提錢的事,一提錢我一肚子氣!你罵哪個龜孫見錢了?」習員生不信:「你別當賴皮,我親眼見張海新牽著牤牛送到楊長嶺家去了。」沈立寶沮喪道:「唉!大洋叫老綿羊一個人獨吞了,一塊也沒分給我呀!他非但沒分給我大洋,還倒打一耙,反說我欠他的酒帳。我給狗剃了個頭,和你一樣,一厘錢也沒撈著。」習員生更不信,冷笑道:「你又操啥蛋呀?哪個王兒才信你這一套。誰知不道你沈立寶淨拐彎心眼,沒一句實話?」沈立寶指天發誓道:「誰要是說瞎話,天打五雷轟;我要是見一厘錢,叫俺全家死絕。」習員生一愣,吃驚道:「這麼說,這是真的?五塊大洋真叫他一人獨吞了?你不會告他去?」沈立寶一臉戾氣,沮喪道:「他明著訛人!我又惹不起他,不吃啞巴虧,又能咋著?我又到哪兒告他去?」習員生憤憤不平,恨恨道:「」吃柿子專撿軟的捏「!這種人不得好死。你也是的,東西兩莊上,誰知不道老綿羊是」鬼不沾「!你找他幹啥呀?」沈立寶無奈道:「張海新軟硬不吃,不見棺材不掉淚。我才說了兩句,就被他一掌打腫了半張臉。我本來是找邵東家的,頂頭卻碰到了老綿羊!我覺得老綿羊在邵盼頭跟前是個紅人!張海新不敢惹。也怕到了邵東家哪兒,還知不道咋樣!就想叫老綿羊壓壓張海新的銳氣。大洋倒是叫老綿羊從張海新那兒連哄加詐訛來了,誰知老綿羊比張海新還黑,五塊大洋全叫他一人獨吞了,一塊也沒分給我!真窩囊。」習員生幸災樂禍道:「平時見你心眼夠頭,咋吃了這虧呀?」沈立寶抱頭哀歎,也不吭聲。習員生還不罷休,誇張道:「你看看,一張臉叫人家揍成啥樣了?拿雞蛋往石頭上碰,你不挨揍,誰挨揍呢?」沈立寶頗不服氣,冷笑道:「他不就是量仗著邵盼頭給他撐腰嗎?邵盼頭又咋啦?還不是替我背著黑鍋?」
習員生見他話裡有話,譏諷道:「又瞎吹牛屄!他替你背啥黑鍋呀?」沈立寶一時興起,湊到他耳旁耳語幾句。習員生聽了,不禁駭然戰慄,喃喃道:「難道這是真的?那事真是你做的?」沈立寶得意道:「這還能有假?我嫌他狗日的餿摳,半夜裡我就……你可不能去告發我呀!」習員生仗義地拍拍胸脯,叫道:「你說得這是啥話?咱倆是鐵桿朋友,我還能壞你的事嗎?」沈立寶鄙夷道:「邵盼頭也就這麼回事。」習員生一笑,調侃道:「你暗底下搗鬼倒中,就是挨了一頓揍,屁都不敢放。」沈立寶尷尬極了,任憑他譏諷,抱著頭也不吭聲,情緒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