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夏回過頭看著墨影,道:「你不是草,不是木頭,你是人,人不會沒有感情,只是你逼著自己不能擁有感情,因為你有更大的事情要做,你認為感情只能成為你前進路上的阻礙。」
墨影伸手將頭上的罩沙拽了下來,遮住自己的臉。抬起手的時候,他略為有些寬大的袖子向下垂了垂,露出了他的手腕。
「你的手腕上怎麼都是傷?」雯夏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墨影的手腕上,一道一道全是傷口,而且看樣子那傷口不輕,雖然大部分都結痂了,可是扭曲的傷痕看著還是很駭人。雯夏想,以墨影的武功,想要傷到他的人怕是寥寥無幾?而且從那只露出來片刻的傷口,可以看出那是很多道傷痕,又是在手腕上,難道是墨影因為奪宮失敗,想不開於是自殘?
墨影馬上將袖子拽下來遮住手腕,冷冷地答道:「與你無關。」
不知何時風大了,早已經搖搖欲墜的枯葉被捲了下來,在地上打著旋兒,不久就被捲到河裡去,被水浸沒了,沉澱下來。河面上的水鳥兒也紛紛拍打著翅膀飛了起來,嘩啦啦一大片。
雯夏攏了攏被風吹散的頭髮,對墨影道:「既然沒事了,你我也該分道揚鑣了。」
墨影后退一步,本打算就此離開,卻在聽到身後那女子微微的一聲歎息之後,忍不住停下腳步,問道:「你要去哪裡?」
雯夏高舉著手中的一個袋子,向著墨影晃了晃,笑道:「腰纏十萬貫,輕舟下江南。現在我有這麼多銀子,早就聽說江南很美。不如就去哪兒看看。江南也沒有認識我的人。我大可以在那個地方終老。」
早在雯夏做郡主的時候,她就把司馬府中一些體積小又值錢的東西弄出來打包過,之後後來沒走成,也就沒用得上,不過那些東西都被她藏了起來。後來郭太后要她出宮,又給了她很多錢很多值錢的首飾。後來雯夏回宮又離宮,又將宮中好些寶貝帶了出來。這麼三次,雯夏積攢起來的東西。已經夠普通人舒舒服服過幾輩子都吃用不盡。
雖然想到以後不能再見媚兒再見蔡文姬,所有熟悉地人以後都不能再見,雯夏難免有些失落,不過走這一步並非她心血來潮,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地。
永嘉郡主,司馬雯夏這一層身份,一直約束著她,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她回宮,還不是被人狠狠地利用了一把,差點把小命賠上麼?
如果不徹底地擺脫這一層身份,雯夏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從病稍微有了些起色的時候。就開始想,以後的人生究竟要怎麼走。生命垂危的時候,雯夏記得自己對嵇康說過。有些喜歡他,那是因為當時她以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也就無所顧忌,將心中的念頭說了出來。那個時候嵇康日日夜夜都守著她,雯夏很高興,她覺得自己就算是這樣死了,心中也平靜了。
不過病好了之後,雯夏仔細想了很久。她終究覺得自己不能和嵇康在一起。雯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他。難道是因為嵇康前一段時間對她的照顧和親近麼?想了很久,雯夏覺得。那是因為嵇康身上有王弼的影子,他們都是一樣的冷傲,一樣地才華橫溢,又一樣的恃才傲物。如果在愛他之前,自己心裡總是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這樣的感情一點都不真不純,雯夏不能接受。
而且,嵇康是有老婆的人,如果和嵇康在一起,讓雯夏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小三,雯夏又不能將永樂驅趕走,那不是雯夏會做的事情。
所以她要離開,要離開,就徹徹底底地離開,與過去一刀兩斷,再不留任何干係。::::雖然一時之痛也有些不捨,但是總比日後牽連不斷的好。雯夏是個果斷的人,決定了地事情,就會實施,永樂給她下毒,只是一個契機,讓她忽然想起,可以用假死這種方法。
欺騙關心自己的人,並不是一種好的行為,雯夏自然知道,她若是用假死這麼一招,肯定對不起那些為了她擔心出力的人。可是不騙過他們,又怎麼能騙過司馬炎?
「你要去江南?」墨影問道。
「也不一定就呆在江南。」雯夏笑道:「我想遊遍天下,然後找一個自己最喜歡地地方住下來。」遊遍天下,這是雯夏的心願,如今既然已經沒有什麼事情了,雯夏就想要去實現這個願望,為自己,也是為王弼,或許,也是為了嵇康。
其實在雯夏心裡,最捨不得的人不是媚兒,也不是阮籍,而是嵇康。怕是從第一次見到那個衣衫上濺了墨點,就像是從竹子裡走出來地那個人的時候,雯夏的心理就有一點點開始動了,只是這點心動,全潛藏在兩人表面上的劍拔弩張中。
或許是因為先喜歡了嵇康那種出塵般的氣韻,才會喜歡王弼。究竟誰在前誰在後?連雯夏自己也不一定分得清楚。王弼、嵇康,這兩個男人對於雯夏來說,都是一樣的重要。王弼死了,所以她永遠不能忘,嵇康就在她眼前,所以雯夏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現在她可以放手了,自由,很久以前就想要得到的,苦苦追尋了很久的自由,現在就在眼前向她招手。
「可是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雯夏問自己,隨即苦笑,她終究還是小女兒心性,她總盼望著能有人陪著她,能有人在她身邊。看似已經鬆手了,可是她依舊放不下。
放不下也就是如此了,死去地人不可能再活過來,曾今那個叫做司馬雯夏地女子早已經隨著洛水中的那一隻青竹竹筏飄然遠逝,現在站在這裡地,只有想要遊遍天下的雯夏。
雯夏曾聽人說過,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永遠在一起,有時候,放手也是一種愛。
遙望著洛陽,雯夏想,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雖然已經看過不止一次,但是此刻從城外再看,雯夏忽然發覺洛陽城真的很漂亮,恢宏大氣中又不失精巧靈動,雖然沒有雯夏參觀過的故宮那般莊重肅穆,但是卻多了幾分瀟灑。
「我要走了。」雯夏輕輕地說道。
墨影沒回頭,也沒動,他想先走,卻邁不動腿,他不敢回頭,他擔心自己會猶豫。
沿著洛水岸邊兒,走來兩個青年學子,看模樣,應該是太學的學生,他們一邊走,一邊在議論著什麼。雯夏怕這裡距離洛陽城近,被人認出來,便背轉過身去,等那二人走遠。
「你說中散先生這一次會不會有事?」其中一個人問另外一個。
「難說,你看這來勢洶洶的,而且傳言說他謀逆,這可是大罪。我聽先生說,他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
雯夏一聽,怔住了。「中散」,是嵇康的字,當旁人對他表示尊重的時候,就會以此相稱。等到那二人稍微走遠了些,雯夏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也不管會不會被人認出來,跑上前去就阻住那二人去路,道:「你們剛才說什麼?中散先生?」
那二人中方才問話的一人道:「你不知道麼?現在這件事已經是滿城風雨了,洛陽城中老幼婦孺,哪個不知道?」
「他怎麼了?」雯夏急著催問道。
二人中年紀稍大些,方才答話的那個道:「中散先生被大將軍抓了起來,說他聯絡諸王意欲謀反,聽說不日就要問斬。」
雯夏一晃,差點摔倒,她晃了晃頭,定了定神,才繼續問道:「現在他在哪兒?」
「在大牢裡。」那年紀稍大些的道:「剛抓進去那幾日還許人探望,這幾日卻不許人進去,什麼人都不許進去,據說問斬令就要在這幾日發出。太學院的學生聯名上了萬言書,為中散先生求情,卻也不見什麼動靜。」
雯夏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怎麼就忘了,嵇康是被殺死的啊!
這麼重要的事情,她怎麼就偏偏忘記了呢?就算是她離開了,嵇康也不會平靜安樂的過完這輩子。
嵇康最後是被問斬而死的這件事,雯夏原先記得很清楚,後來大概是在古代待得久了習慣了的緣故,她居然就漸漸淡忘了歷史的走向,只是作為一個不知道未來的人而考慮事情。她怎麼能忘掉,她是知道歷史走向的!
怎麼辦?如果歷史不可改變,那麼這一次嵇康就真的要死了!可是歷史真的可以改變麼?曹芳沒能扭轉曹氏頹敗的命運,她是不是也不能改變嵇康的命運呢?
作為現代人,嵇康必死這是改變不了的歷史。可是作為雯夏,作為一個那個時代的人來說,嵇康還是有一線生機的,只要人不死,就會有生存的希望。嵇康為了救她,付出了那麼多努力,現在輪到她來救他了。
墨影走進,對那兩個被雯夏攔住正自不知所措的太學生道:「多謝,你們可以走了。」等那二人走遠,墨影問雯夏:「怎麼?不是下定了決心要走麼?又要做節外生枝的事情?你不擔心永遠都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