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這可算得上是稀客。平素蔡文姬這裡本就少人拜訪,就算是有訪客,也多是山濤、向秀二人,嵇康和呂安都不常來,阮籍更是從未曾同他們幾人一起來過。在雯夏的記憶力,只有三月三那次踏春,她為人所傷時,阮籍才來過這裡。
倒並不是阮籍和蔡文姬不合,而是阮籍這個傢伙更願意隨興而往逍遙而行,喝醉了酒,馬車停在哪裡就算是哪裡,不在乎要去哪兒,只是乘興而行。
可是這個傢伙的馬車現在就停在蔡文姬的屋外,而那股濃濃的酒香味也表示他就在附近。
「阮籍怎麼會在這裡的?」雯夏看了看王弼,見後者也同她一樣一臉的茫然,便推門進屋,笑道:「既然不知道,進去問問不就知道了,何必在這裡猜。」
王弼看著雯夏的背影,有了一絲恍惚。旁人看他,自然是看到他身體漸漸好轉的一面,唯有他自己心中清楚,這好轉不過是表面而已,那一日是早早晚晚的事情。這一個多月的時光,比他從前過的一生都漫長,都精彩,若沒有這一個多月,他可以做到坦然面對死亡,但是現在,他卻生出些不捨來。
雯夏總是說,有一日便快樂一日,不要去想明天的事情,但是王弼如何能不想。命不久矣的人,總會想到自己的身後事,而讓王弼想的最多的,依然是雯夏。王弼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卻不能不在乎雯夏的生死,雖然雯夏說過,她自己也服了同樣的藥,也活不了多久的,但是王弼卻依然希望雯夏能比自己活的久,希望雯夏能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自己一般。一生糾葛於病痛。
愛一個人,總是會為她著想。王弼此刻也是這般考慮,自己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雯夏將要何去何從?
雯夏看到王弼有落在後面一個人出神,便猜出他又不知鑽了什麼牛角尖,想到什麼問題了。折身回去拽起他地手,笑道:「不是答應了這幾天都要陪我,不去想那些無聊的事情麼?難道你這根木頭要食言?」
看著面前少女臉上燦爛堪比陽光地笑容,王弼心中想著,「能陪她一天,就是一天!能給她一日的歡樂。就不要帶給她一點煩憂,這也是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雯夏拉著王弼推門進去的時候,發現屋子裡不僅僅是阮籍。還有山濤。
阮籍的神色很難看,蠟黃著臉,兩頰都凹陷了進去,他雖然是跪坐在山濤旁邊的,但是彎腰駝背,整個人都快要趴在地上了。
這就是那個衣袖翻飛倚立松下在雯夏眼中宛如仙人一般的阮籍麼?這就是那個瀟灑自在即使是醉酒之中依然風采卓然的阮籍麼?現在的阮籍看起來就是個落魄之極的酒鬼,他地身上沒有一點點從前的影子,雯夏簡直都要懷疑是自己看錯了人。
山濤一臉無奈的表情,半拉半扶著阮籍,以防後者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文姬先生,學生實在無法,求文姬先生幫忙。」山濤對著蔡文姬彎了彎腰,道:「他最近吐血又嚴重了些,學生無能。實在診斷不出他究竟是生了什麼病。」
「哦?」蔡文姬一挑眉峰,道:「連巨源都診斷不出?那恐怕我也無能為力了。」口中雖然這樣說著,蔡文姬還是伸手搭上了阮籍地腕脈。
「學生才疏學淺,怎能和先生想比。」
「別跟我來這套。」蔡文姬笑了笑,道:「你的醫術很厲害。不下於我。我說的是實話,到了我這兒。別再繞那些彎子,直說便是。」蔡文姬轉頭看著阮籍,按了左手又按右手,過了半天,鬆開手坐好,看了看山濤,道:「巨源,病由心生,其實你早就知道他怎麼了,對麼?只是你不知該如何解,所以就繞了個彎子來求我?」
山濤一笑,被當面戳穿了他臉上也沒有尷尬的樣子,依舊如先前一樣淡定,「學生知道病由心生,可苦無解法,只好來求先生。他是我的好友,無論如何學生也不能看著他這般下去。」
蔡文姬搖了搖頭,道:「心中的事只有自己才明白,這病我怎麼診治的了?只有他自己看開了才行。」
兩人一說一應,雯夏聽了半響,也沒聽出來阮籍到底是生了什麼病。看阮籍那副憔悴樣子,雯夏忍不住問道:「文姬先生,阮籍他到底怎麼了?很嚴重麼?」
蔡文姬回頭望著雯夏笑,道:「他根本就沒病。」
「沒病?」雯夏瞪大了眼睛,沒病的話,阮籍怎麼會是那樣一副半人半鬼的模樣?看著就像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一般?
蔡文姬看出了雯夏的疑惑,笑道:「他那病,都是自找地,那是心病。」
阮籍還會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會將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麼?在雯夏的心裡,阮籍是不會將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他應該是無牽無掛的。是自己看錯了麼?雯夏看了看阮籍,他一臉地憔悴,哪裡像個沒病的人?
「文姬先生說,他是心病?」
「心情好了,自然便會好,就算是真有病的人,心情好了,身體也會好一些的,弼兒和你不都是這樣麼?」蔡文姬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雯夏很不好意思。此刻有山濤阮籍在座,蔡文姬就這樣把話講了出來,就算雯夏臉皮厚,也會有些尷尬,回頭看王弼,這個素來面薄地傢伙,已經低著頭匆匆回屋了。
不過蔡文姬說地對,王弼最近的確是很好,精神也好體力也好,都比春天地時候好了很多,有的時候雯夏都會忘記他的病,只認為他是體力弱了點罷了。
「累了一天,雯夏,你的身體也禁不起勞累的。一會兒我讓媚兒把飯給你和弼兒送過去,現在先去休息。」
被蔡文姬這麼照顧著,雯夏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家中,每當她帶著一身疲憊敲開門的時候,總會有母親慈愛的目光迎接她,還有一桌子熱騰騰的可口飯菜等著。
可是如今,雖然眼下的生活也很好,還有至愛相隨,但是每每想起遠在千年之後的父母家人,雯夏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他們恐怕早就把她當成死人了?如果是那樣,父母會不會也像自己現在想念他們一樣想念著自己?
不過雯夏倒是寧願父母親人能忘了她,因為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去了,無望的想念只能給人帶來折磨,倒不如忘記。可是父母親情,養育了她那麼多年的父母又怎麼可能忘了她呢?
雯夏黯然搖了搖頭,前世不可追,而今生也前途渺渺,唯有珍惜眼下的生活才是她應該做的事情。
「每次回來都是吃現成飯,我都不好意思了。」雯夏吐了吐舌頭,道:「我的身體很好,不覺得累,不能總勞煩先生和媚兒,媚兒還比我小呢!我去幫幫她。」
蔡文姬看雯夏的神色一時黯淡消沉,但隨即又轉作高興的模樣,只當她是擔憂王弼的身體。這件事蔡文姬也是無可奈何,就算她精於醫術,這些年又下工夫研究那奇怪的藥方,卻是翻遍了醫書依然遍尋不到解決之策,只能是拖延地一時算一時。
看著雯夏和王弼終於能好好相處,兩人之間那般相互照應心心相通,倒是讓蔡文姬憶起自己年輕時的事情,她一生三嫁,在被掠到南匈奴之前,曾遠嫁河東衛家的衛仲道,衛仲道學識淵博,兩人恩愛非常,那是她第一次那般純真又那般熱烈地愛上一個人,可惜好景不長,不到一年,衛仲道便因咯血而死。
想起過往,想起自己也曾經歷過的生死離別,蔡文姬深知陰陽相隔此生再不能相見的痛苦,看著雯夏,想到雯夏也要經歷同自己一樣的離別之傷,蔡文姬也是深深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