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身女子護擁著雯夏急急上了馬車,催動馬車伕趕馬向前,絕塵而去。
阮籍瞇縫著眼睛直到看不見那馬車的影子,才懶懶地張口道:「既然出手了,幹嘛不出來?小康,你可真是彆扭的緊。」阮籍說著,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截被削成兩半的竹筒,道:「若不是你出手,扔出這個砸偏了對方的劍,我還真沒把握能一下子便擋住那兩人。」
竹林深處傳來腳步聲,漸漸近了,阮籍沒回頭,只自顧自地從腰間解下一瓶酒,笑道:「酒都喝完了,就剩這一瓶,要一同品嚐麼?」
「如果你沒喝夠,喝了就是,何必又拿到我眼前來?」嵇康面沉如水,抱著琴從竹林茂密處走了出來。
「哦?」阮籍似笑非笑,將一雙醉眼瞇縫起來,頭晃來晃去,笑道:「既然討厭她,又何必要出手救她?小康,你何時也成了這般濫好心的人?」
「竹林乃是幽雅之地,我也不想讓塵世喧囂污濁了這裡。」嵇康冷冷挑眉看了一眼阮籍,便俯身坐在地上,將琴放在雙膝之上,歎道:「我好好一具琴,被你一碰,音便有些不准了。」
阮籍將那瓶酒捧在手裡宛如寶貝一般,小口小口地抿著,帶著七分醉意笑道:「准不准有什麼關係,反正就是高興時彈彈而已,彈過便算了,連曲子都不一定有譜,琴音準不准也沒什麼區別。」
嵇康帶著三分不滿三分反對四分無奈撇了一眼阮籍,歎道:「如你這般對待樂曲隨隨便便的性子,竟然也能彈奏出令鳥雀寧靜的樂曲來,這也算是奇跡了。」
「想彈什麼就彈什麼,這樣才算痛快。」阮籍不耐小口小口地抿酒,索性一仰頭,又將一瓶酒倒進了嘴裡,連帶著他袒露的胸口也沾上不少。
「這麼好的美酒,得被你浪費一半去。」嵇康看了看已經軟癱在地上的阮籍,搖了搖頭,雙手輕觸琴弦,側耳細聽琴音中的偏差。
阮籍晃了晃空瓶,又將瓶口對準了眼睛向瓶底張望,半響,失望道:「小康,還有沒有酒了?這麼點兒大的瓶子才裝多少酒,不夠啊!」
「沒有了。」嵇康心無二至,隨口應允,仍將全副心思都放在調整琴弦正音上。
阮籍鬆手放脫已經空了的酒瓶,醉笑道:「小康,不就是一曲鳳求凰麼?至於這樣小氣不彈?況且是美人相求啊,若是換了我,早就彈奏了。可惜啊!美人要聽的不是我的曲子。」說著,阮籍歪歪斜斜走到嵇康身前,伸手輕輕按住嵇康膝上之琴,笑道:「是怎麼樣的鳳求凰,不能彈給美人聽,那彈奏給我聽聽也好,正好讓我偷學了去。」
嵇康生怕自己費了半天心思調正了的音弦再被阮籍這麼一撥弄弄亂了,忙不迭將那只放在自己琴弦上的酒鬼爪子撥開,寶貝似的將琴抱在懷中,眉間帶了微微一層嗔怒,道:「鳳求凰之音,嵇康此生只彈奏給心儀的女子聽。」
「哈!」阮籍毫不在意嵇康將自己的手推開,捧腹大笑道:「小康,你也會心儀一個女子?恐怕就是那瑤池仙子下凡,也難換的你心動!」
嵇康看了一眼阮籍,不再答話,雙手輕按撫琴一曲,聽出樂音已正,滿意地點點頭。
「小康,你說那些要殺她的到底是什麼人?她就這麼走了,能避得開麼?」阮籍盯著地上那被砍做兩截的竹筒,忽然開口問道。
嵇康悠閒地撥弄著琴弦,道:「若是擔心,不妨追上去看看啊!」
阮籍隨意一笑,道:「我可追不上那四條腿的馬匹,不如喝酒,不如喝酒!」說罷忽然便栽倒下來,不再言語。
嵇康半響不聞阮籍說話,回頭一看,卻見那個醉鬼仰面朝天,正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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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熱,雯夏在馬車中卻抱著毯子瑟瑟發抖,好似身處數九寒天一般。那長身女子用馬車中所帶的小巧暖爐為雯夏熱了些湯水來,雯夏緩緩喝下,才覺得有些回魂,回想起剛才一幕,還是忍不住有些驚恐懼怕。
有人要殺她!這不是鬧著玩兒的,而是真刀實劍,要見血的東西。想到看到是一回事,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雯夏還以為自己死過一會的人不會再那麼懼怕死亡,其實正是因為失去過一次生命,所以才更加懼怕失去。只有失去過一次,才察覺到擁有生命能活在陽光之下是如此美好,所以當那鋒利的劍刃向她襲來之時,雯夏才會那麼害怕,甚至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現在稍稍恢復了些,雯夏細細回想起來,馬上便想到那一刻自己那種似真似幻的感覺。為什麼在劍刃逼近身體的時候自己會看到那樣的景象?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記憶?清晰真實的讓人無法相信那僅僅是幻覺。
雯夏身體忽然打了個哆嗦,她有些明白了,恐怕那便是埋藏在這具身體裡的記憶,在自己遭遇危險的時候不由自主被激發了出來。
雯夏早先就有過些懷疑,為何這具身體貴為郡主,卻會身著舊衣躺在那樣的深谷之中?如果說這個念頭以前不過是一閃而過的懷疑,但是遭遇了今日的遇襲,這件事便在雯夏腦中逐漸清晰並重新梳理起來。
如果她跌落懸崖和今日的遇襲是有關聯的,那麼雯夏便確定,一定是有人想要將這個郡主置於死地。可以說對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站在這裡的並非以前的郡主,而是她——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但是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情,就算她說出來,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
今日若非那長身女子和阮籍相救,雯夏恐怕自己是逃不過的,那些殺手實在太厲害了些,她連那些殺手的身形都看不清,更別提用這具天生羸弱的身體逃跑了。可是為何從跌落懸崖至今已經有兩個月時光,直到現在才有人再對她下殺手?
雯夏想了想,明白了,很簡單的道理,對方不知道她還活著,或者說不知道這具身體已經重生了。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在山濤或是蔡文姬處,這兩人離群索居,住處本就偏僻,而她也從不主動提及自己的身份,所以這才無人得知。可是現在不同了,對方已經得知永嘉郡主還活著的消息,這次殺她不成,以後一定還會再下殺手的!
要躲到哪裡去?要逃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