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萍住院五天,由於婦寶醫院病床緊張,只好出院回家。我請了一個月子保姆來看護孩子,順便教我家保姆一些護理知識,起步月薪居然要三千,比我們公司項目經理還高,不過這姓張的大姐確實有能耐,陳瑤被她看護兩天後就不認我這個爹了,我一抱她就哭,張大姐一抱她就笑,要不是月萍給她吃奶,她連媽也不認,只纏著張大姐一個,氣得我。
月萍坐月子是陳家的大事,李玉桂、俞小蓮、陳淑珍、兩個保姆都圍著她轉,生怕一不小心落下病根,我也不得怠慢,比如前一個禮拜不能洗澡、不能著涼、不能喝冷水、不能受累,等等,都要學個遍,充分填補我的空缺,對女性生理知識的掌握有了長足的進步。
老婆孩子成了我生活的重心,工作只好暫緩,事務大多交給助理小黃,每天下班立即回家,再不去交際應酬。月子保姆只做一個月時間,後面的任務還要自己解決,於是我不得不繼續補充知識,給孩子換尿布、泡奶粉、洗澡、觀察病症反應,等等。其實我和月萍都不是幹這種活的料,兩人在家務方面向來好吃懶做,幸好還有保姆馮嫂,這些活兒由她承包,我們只需掌握基本要領就行。
時光飛快,陳瑤已足月,我們決定在村口大酒店為陳瑤辦滿月酒,幸福村每戶人家都有代表出席,我的親戚朋友自然也少不了。酒席定於晚飯時分,午後李玉桂前去張羅具體細節,剩下一幫陳家人和我,陳麗芬和陸曉敏兩個丫頭在房裡陪月萍母女,我被陳文賢喊去書房,說要開個家庭會議。
書房裡坐著陳文賢、陳文貴、俞小蓮、陳淑珍、陸康五人,我心中暗自警惕,表面不動聲色,坐下點起一根煙,說:「爸,開始。」
陳文賢一改以往作風,十分溫和地看著我,說:「阿明,全家長輩都在這裡,我希望你看在大家的份上仔細考慮一下,陳家不能缺少男孩,你不要反對了,好嗎?」
我一聽明白過來,敢情老頭是動員大家來勸我生男孩,硬的不行就跟我玩軟的。不禁苦笑道:「爸,你也體諒一下我的苦衷,瑤瑤才剛滿月,晚上就要辦酒慶祝,你們讓我繼續生個男孩,這對我女兒很不公平。」
陳文賢說:「我理解,這事也不急,你和月萍好好保養身子,明年年底前順利懷孕,後年生個大胖小子。瑤瑤是陳家的長孫女,誰也不會虧待她,你放心就是了。」
我說:「我可以不答應嗎?」
陳文賢還沒說話,陳淑珍插嘴道:「阿明,大哥找你商量,這已經很有誠意了,你最好認真考慮。」
我不理她,看著陳文賢重複一句:「我可以不答應嗎?」
一旁的陳文貴笑瞇瞇地說:「阿明,這兒有五位長輩,大家一致要求你和月萍生第二胎,而且我保證做好後續準備,計生委和派出所絕對不會找你麻煩,即使罰款也是陳家的事,不用你出一分錢,如果你還不配合,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呵呵。」
我不理他,繼續問陳文賢:「我可以不答應嗎?」
陳文賢搖頭歎息,說:「阿明,我很真誠地請求你答應這個要求,陳家不能絕後,我們必須有一個男孩,你現在也是陳家的人,應該考慮大局,不可任性,我一定會好好謝你。」
我說:「你的意思是我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對不對?」
陳文賢皺起眉頭,眼中的厲光暗自閃動,隨即又漸漸隱去,和顏悅色地說:「這樣,我給你和月萍辦投資性移民,或者去加拿大、或者去歐洲,你們在那裡生孩子,孩子出生後就有外國國籍,你和月萍去外國生活,讓孩子接受先進教育,長大後回來繼承家業,這樣總好了?」
我苦笑道:「爸,你究竟把我當作什麼?把你女兒當作什麼?又把你剛滿月的外孫女當作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傷感情?」
陳文賢長歎道:「阿明,其實我很喜歡瑤瑤,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孩子,將來一定是個小仙女,可她終究是個女孩……你聽著,我保證瑤瑤這輩子衣食無憂,把她伺候得像個公主,直到她長大成人。但是為了陳家,我必須有一個外孫,他叫陳中航。陳中航和陳瑤是完全不同的,這點你必須明白。」
我說:「算我求求你,你就讓我做一個女兒的父親,我正在積極扮演這個角色,不想分心做別的事,月萍也一樣,你別再讓她承擔壓力了,好不好?」
陳文賢雙眉緊皺,沉默不語。一旁的陳淑珍又插話說:「阿明,大哥是什麼身份,他這樣低聲下氣求你還不答應,你究竟想幹什麼?陳家對你仁至義盡,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瞥她一眼,吐出兩個字:「閉嘴。」
陳淑珍臉色一變,說:「你說什麼?」
我緩緩地說:「你他媽的給我閉嘴,沒聽見麼?」
陳淑珍呆住了,她老公陸康大怒道:「你什麼態?造反啊!」
我瞪著他緩緩說:「誰造誰的反?你是什麼東西?有膽的再說一句試試。」
許是我此刻目露凶相,他們兩夫妻明顯嚇住了,沒敢衝我發脾氣,陳淑珍當即對陳文賢說:「大哥,你看看你女婿,簡直無法無天,咱們不能饒了他!」
陳文貴冷笑道:「一個上門女婿也敢對我們咆哮,看來還真讓月萍寵壞了,少不了要做做規矩。」
做規矩?我巴不得,他媽的,憋了滿肚子的火,正好發洩一通。於是站起身,來到陳文貴面前,俯下身正對他的臉,說:「叔父大人,你準備怎樣給我做規矩,不妨說來聽聽。」
陳文貴有些驚恐,急道:「大哥,這小子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你看見了麼?」
我瞪著陳文貴,緩緩說道:「我說過,你們要是敢逼我,我保證讓陳家永世不得安寧,這兒每個人都別想好過,你們別以為我是鬧著玩的,我絕對做得出來。」這話其實是對陳文賢說的。
陳淑珍冷笑道:「月萍對你好,你就把屁股翹上天,你別忘了,月萍歸根結底還是陳家人,她不會為了你這個外人背叛陳家,遲早有一天她會顧念家族大局,你根本——」
「彭」的一聲巨響,我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陳淑珍和俞小蓮嚇得尖叫一聲,急忙躲到老公身後。
我心裡湧起一股惡念,只想把眼前幾人揍成肉餅,深吸幾口氣,好歹壓制下去,說:「你們這幫愚昧無知的土農民,我打心眼裡看不起你們,老天讓你們這些鄉巴佬發家致富,簡直就是瞎了眼。成天標榜名譽地位,穿得人五人六,吹得天翻地覆,說到頭來你們也是土老帽!我真不知你們的優越感從何而來,我要是你們早就自卑死了,這年頭還重男輕女、還上門女婿、還他媽做規矩,操!你們先給自己做做規矩,農民的臉皮都讓你們丟乾淨了!」
是不是、是不是,我的話多有穿透力,他們一個個都臉色大變,一副怒氣衝天又不知如何反駁的模樣。我說的是事實,他們挖空心思脫離農民階層,對外從來不說自己有農民戶口,彷彿上流人士一般,可他們做的事卻活脫脫像個農民……不、根本比農民還不如,這年頭農民沒錢不要緊,只要思想先進、具有科學發展觀、深刻掌握三個代表和榮恥,遲早有翻身的一天。他們倒好,早已脫離小康奔向富裕,貌似進入**,卻受幾百年前的封建思想荼毒,至今不能覺悟,別說比我差得遠,全國任何地方的農民兄弟都比他們強,他們除了幾個人民幣就一無所有!
——更可悲的是,我居然還做了這種人家的上門女婿,我以後要是思想覺悟不到位、做出什麼有悖於和諧社會的事來,他媽一準是被他們害的!
「丟人,真丟人,」我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歎息道,「回頭辦個思想教育班,我給你們上上課,今天到此為止,我忙我閨女的酒席去,大家散會。」說完擺擺手,向門外走去。
沉默半晌的陳文賢終於開口了,大聲說:「站住!」
得,還就沒完沒了,繼續跟農民們嘮。
突然想起一事,我的戶口早已劃入幸福村,其實我也是個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