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是個很無所謂的男人,對感情無所謂、對生活無所謂、對事業無所謂、對理想無所謂,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稀里糊塗,得過且過。
男人活著有許多的壓力,比如背負生活的重擔,承受環境的逼迫,道德良心和個人私慾的衝突,身不由己的無奈,等等。這些感受我幾乎沒有,我的生活環境和世界觀有其局限性,從小到大我都生活在老媽的溺愛中,雖然沒有那些敗家子作風,也沾染不少類似習性,很少受到現實的約束,即便在貧困生活中也自我感覺良好。
過於簡單平凡的生活經歷使我缺乏遠大的追求,心態也不像一般男人那麼敏感脆弱,大多時候顯得遲鈍而麻木,習慣於隨波逐流,很少主動出擊。反正也是混日子,索性混得輕鬆一點。
所以責任和道德對我沒有太多的約束,許多男人經常面對的世俗壓力和心理起伏對我來說就像隔岸觀火,只是一場與己無關的綻放罷了,這種根本性的差異使我難以理解其它男人的憤怒和自尊。比如我曾被老爸指著鼻子罵沒出息、被陶桃的家人百般奚落千般貶損、被親戚朋友嘲笑「賣姓求榮」做招贅女婿、被陳文賢數落一事無成,換作別人或許會有激烈的反應,我卻並沒多少惱恨,因為這本就是事實。
我渾渾噩噩好吃懶做,別人說做上門女婿很受氣,必要時該發作一下,於是我就偶爾發作一下;別人說能及時享樂就別錯過,於是我就及時享樂一下;別人說要爭取自己的利益,沒有什麼比人民幣更實在,於是我就爭取一下;別人說如果日子過得太憋屈,不妨出出軌偷偷情,給自己找點刺激,於是我就找點刺激……
二十歲的男人已形成定式,有自己鮮明的性格作風,我卻疲疲沓沓懶懶散散,總也鮮明不起來。這就像一個煤球掉進水裡,剛開始它只是靜靜地趴在水裡,因為還在融解過程中,等它被水泡開,才會成為污染源。或許我現在就像這個煤球,正在適應水裡的環境,尚未發黑。
生活有時會推著你前進,很多轉折就在這時產生,好像大河分出一條小溪,往山腳某處潺潺流去,行經軌跡和沿途風景完全不同,小溪貌似細弱,卻比大河多了幾分蜿蜒曲折。
月萍的變化越來越大,患得患失,動輒起疑,令我束手無策。此後幾天過得手忙腳亂,幾乎不能做一件完整的事,每隔半小時月萍就會打電話詢問我的動向,每天下班前必須把手機裡的短消息和通話記錄全部刪除,不論重要與否,因為月萍要仔細檢查,稍有嫌疑就會大哭大鬧。
這天週末,我求李玉桂幫忙勸解月萍,母女二人說了一陣,就去醫院檢查,月萍不許我離開,讓我在家等她回來。我只好照辦,閒著無聊,就去家門口抽煙曬太陽。
早已入冬,天氣卻不冷,坐在陽光下甚至還有點熱,我懶洋洋靠在躺椅上,不由回想起前陣子同樣如此無所事事,才短短幾個月時間,我竟然已擁有價值數百萬的固定資產,真是恍然如夢。
現在市場還有不少商戶爭搶最後幾個舖位,我們也照樣收取轉讓費,可惜這些錢與我無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民幣流進陳文賢和鄧祖榮的腰包,周婷婷勁頭十足,一心想好好表現獲得陞遷,我卻打不起精神來,給別人撈錢終究不如給自己來得愉快。
我顧自發呆,手裡的煙也忘了抽,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前方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喂,帥房東!」
我一愣,抬起頭看去,只見眼前俏生生站著一個女孩,眉目如畫,清雅動人,襯著身後慵懶的陽光,彷彿把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到她身上。我心頭一陣恍惚,也沒看清她的長相,週遭一切都黯淡下來,她顯得分外醒目,牢牢吸住我的目光。
女孩「噗哧」一笑,說:「你怎麼了?呆頭呆腦的,像個傻子。」
我定睛一看,這才終於認清楚,她就是那個名叫花花的女孩。
「你好啊,花花。」我說。
女孩穿一件白色衣服,頭戴一頂小帽,長髮披散下來,俏皮又雅致,背著雙手站在我面前,把她美好的五官展現出來,令人賞心悅目。對我微笑道:「我住了這麼久,才第二回看見你,今天要不是去小店買東西,我還不會經過前門,難得見你一次,平時很忙嗎?」
我說:「工作嘛,總不能經常在家,今天難得清閒,才有機會和你重逢。這兒住著還行?」
女孩說:「還不錯,翠翠老是不在家,我等於一人租一間房,特別自由,有空看看書、寫寫東西,挺好的。」
我說:「你在哪上班?做什麼的?」
女孩露出一抹無奈,說:「我還沒找到工作,我的專業最適合做老師,可我不想做,只能天天賦閒。」
我問:「那你想做什麼?」
女孩的表情十分生動,微閉雙眼思索一陣,說:「我最想開一家書店,能看許許多多的書,又能賣書賺錢,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我笑道:「要不我這家茶樓轉讓給你,你去進一批書來,一邊喝茶一邊讀書,別提有多愜意。」
女孩苦笑道:「好是好,可我沒有那麼多錢,只能想想而已。」
我問:「你多大了?應該不超過二十二歲?」
女孩說:「胡說,我二十四了,比你老婆還大一歲呢。」
我奇道:「你怎麼知道我老婆的年紀?」
女孩說:「翠翠告訴我的,我還見過你老婆兩次,她個子真高,長相也很出眾,我都不敢靠近她,大老遠就感到壓力。」
我笑道:「沒錯,很多女人看見我老婆都有這感受。」
女孩上下打量我幾眼,說:「你和你老婆很般配,如果你再高五公分,那你們就是絕配了。」
我說:「身高不是問題,關鍵還是性格。」
女孩浮起由衷的羨慕之色,歎息道:「你們真是很美滿的一對,生活富足,情投意合,又即將誕生愛情的結晶,沒有比你們更好的了。」
我笑道:「別急,你這麼漂亮,一定能找個好郎君,也一定很富裕,不用擔心。」
女孩的表情千變萬化,也不知想到什麼,一下子又傷感起來,搖頭苦笑一陣,說:「哎,我上樓了,再見,幸福的明明。」
我頗有幾分不捨,說:「不能坐下說說話嗎?」
女孩歎道:「看到你和你妻子生活如此美滿,我不由聯想起自己,覺得很孤單……哎,不說了,我上樓看書去。」
我想起一事,問道:「你叫什麼?」
女孩說:「花花。」
我笑道:「我問的是真名。」
女孩此刻特別像那位自艾自憐的林黛玉女士,沒精打采地說:「我姓蘇,叫蘇月華。再見。」向我擺擺手,顧自走了。
我喃喃道:「蘇月華……嗯,是個好名字……什麼?蘇月華!」
——居然又是個帶「月」的名字!
「喂!」我急道,「那個花花、蘇月華,你等等……」
女孩的背影一閃而逝,消失在轉角處,剩下我一人坐著發呆,音容笑貌卻彷彿猶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