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麼受不了氣的人,別人說我窮、說我沒出息、說我一事無成等等我都不在乎,當年陶桃的家人早已把所有最難聽的話都說完了,那些人是真正的鄉村土暴發戶,文化程比我老丈人低得多,奚落嘲諷起來也刺耳得多,那時我都挺得住,自然更不在乎陳文賢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我是一塊煤球,擱哪兒就把哪兒全部染黑,我自己就是最黑的,當然無所謂別人的一點點黑。我的抗擊打能力很強,現在根本不是我為自己辯解的時候,無論怎麼說我還是沒錢沒出息,那就索性啥也不說。
至於從幸福村出來回家找我老媽,這不是跟陳文賢賭氣,說穿了還是習慣性行為,從小到大我都這樣,不論在外面受委屈還是受表揚,第一個想告知的就是我媽,或者什麼也不說,就想看看她。
人說慈母多敗兒,估計我就是典型,我從小受我老媽百般寵溺,哪怕家裡再窮,還是有不少公子哥脾氣,甚至到現在還不認為自己是個窮人,除了金錢我什麼都富裕,這是讓老媽給寵的,到現在二十歲了,性格脾氣早已形成定式,想改也改不了,沒事就往老媽那兒跑,只有一點和小時候不同,現在是我給老媽錢,不是跟她要錢。
我和月萍結婚得到陳家二十萬禮金,我都交給老媽,後來老爸上門來要錢,老媽和我商量一下,就把這二十萬分成四份,老爸五萬,弟弟五萬,她和我各五萬,我當然不會要這錢,全交給老媽保管。
後來我想讓老媽和我們一起住,遭到陳文賢的反對,丈母娘十分仗義地幫了個大忙,動用手頭權力把我媽戶口調進幸福村,算是我和老媽分開住的一種補償。月萍想給我媽買套新房子,我媽不要,於是月萍就把這片老牆門整個買下,一併送給老媽。如今這片老屋子就我老媽一人住,以前那套小房子也賣了,她坐擁十幾萬,日子是比以前好過得多,只是特別孤單,所以我沒事就會過來住一晚。
最近老爸和弟媳婦又來要錢,一個說我侄兒的學習和健康最重要,一個說買房子還缺一筆人民幣,令我老媽十分頭痛。這會兒我有牢騷話也不說了,省得她更操心。
睡了一晚,第二天起來吃老媽做的早餐,母子兩人說說笑笑。沒過多久,月萍來了。
我說:「月萍,一起吃早飯。」
月萍向我媽問一聲好,說:「我吃過了,你吃完跟我去公司。」
「幹什麼?」
「昨晚我和媽媽說過了,在公司裡給你安排一份新工作,茶樓交給別人管。」
「算了,我沒那本事,再說你老爸還未必答應。」
「公司內務你可能不會做,但是你做交際應酬挺在行,畢竟當年做過總助,我們找爸爸談過了,他已答應下來,那家剛建好的女裝市場正在招商,以後你去招商辦上班,不用呆公司裡。」
「招商辦主要幹什麼?我以前沒做過這個。」
「很簡單,就是接待一些客戶,仔細篩選一下,最後決定讓誰進場設點。這是中高檔女裝市場,不是普通的批發中心,需要你來把把關,不能放地攤貨進市場。」
「屬於什麼編製?你老爸公司還是常青服裝城?」
「這個女裝市場由幾個股東共同籌建,大股東是常青服裝城,我爸和鄧叔叔是第二、第三股東,招商辦裡有兩個經理,鄧叔叔公司代表做總經理,你做副總經理,算是我爸公司的代表,當然最後決策者還是常青服裝城總部,你的編制劃入新市場。」
這位鄧叔叔就是幸福村第二號富翁鄧祖榮,和陳文賢交情不錯,是多年的生意夥伴。
我媽在一邊插話說:「阿明,月萍這樣幫你,你可別辜負她,這就答應,有份穩定工作也好。」
月萍見我沉默,又說,「那位總經理年薪六萬,你不能高過總經理,所以定下五萬年薪,等招商任務完畢,你回公司和我一起工作。」
我媽見我顧自抽煙,在桌底下偷偷踢我一腳,向我連使眼色。
「行,」我點頭說,「就這麼辦,以後我給老丈人打工,省得他說我不務正業。」
月萍眼裡那絲淡淡的憂悒浮現出來,說:「你還在賭氣?」
我拍拍她肩膀,說:「沒有,放心,我會好好幹。」
憂悒漸漸淡化,月萍取出一包東西遞給我媽,說:「媽,這是幾盒蜂膠丸,你拿去補補身子。」
我媽拿著蜂膠丸走進屋裡,又拿出一袋東西,說:「月萍,這是我給你和你媽織的圍巾,本來想等天冷了給你,既然今天你過來,就順便帶回去。」
月萍浮起難得的笑容,說:「很漂亮,謝謝媽。」
她們婆媳二人就是這樣,相敬如賓,從來不吵架,但也不親熱。不過這也正是她們的性格,我媽跟誰都親熱不起來,包括弟弟和侄兒,只有我最親,月萍也一樣,對她老爸老媽也難得笑一笑,只有和我獨處的時候有幾分本色。
真是難能可貴,這兩個女人都只和我一人親熱,我總算又發現自己一處與眾不同。
「有份工作也好,」我笑道,「本來從現在就能看到二十年後的我,這下至少看不清楚了,好歹也有點盼頭。」
月萍那絲悒色又隱隱浮現:「我不喜歡你這樣,總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我笑道:「所以你讓我飛得更高,對?」
月萍卻不跟我的思路,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認為在這種環境下怎麼飛也飛不高,所以才得過且過,可你不能把自己看扁,至少也要去努力。」
「說得很好,」我笑道,「這才是我老婆,常常給我勵志加油,讓我更有幹勁。」
月萍還是不笑,定定地看著我說:「你這人一旦習慣某種規律就很難改變,所以最好讓你不停地動,希望你明白我的用心。」
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只是懶得去做,這就叫習慣成自然。我放下碗,說:「走,上班去。」
月萍握了一下我的手,又放開,說:「好好幹,別讓我爸說你。」
我笑道:「他想說我隨時能找到機會。」上前抱抱我媽,說,「先走了,週末來看你,多出去走走,別老悶著。」
我媽說:「知道了,你們去。」
月萍說:「媽再見。」
老媽送我們出門,月萍沒開車,就坐進我的車,開回陳文賢公司。
陳文賢不在公司,我沒事可做,在月萍電腦上玩遊戲,月萍現在也很空,坐我身邊看書,直到中午時分,陳文賢的電話來了,讓我和月萍去一家豪華酒店吃飯,說是陪重要客戶。
我在電話裡十分認真地問:「岳父大人,這回要不要注意細節?」
陳文賢哼了一聲,說:「多敬酒、少抽煙。」
「哎!」我大聲說,「多敬酒少抽煙,記住了,保證完成任務!」
月萍又難得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