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讓我繼續回憶往昔——
我的理想從小時候的科學家、音樂家、畫家慢慢演變成傑出的室內設計師,後來慢慢演變成收入穩定的室內設計師,又演變成能餬口就行的室內設計師。
弟弟的理想從來沒有變動,我讀中專兩年後他考進一家技校學烹飪,我在月秋手下工作時他技校畢業,進入一家四星級大酒店做廚師,我失業後他又考出特三級廚師證,成為這家酒店廚房部僅次於技師和特一級廚師的第三號人物。
這就是我和弟弟的區別,他堅韌不拔,具有一往無前的幹勁和決心,我卻心思浮躁,游移不定,從來不會刻苦鑽研某一件事,腦子裡總想著走捷徑佔便宜,結果耗費了許多青春年華,渾渾噩噩過一年又一年,弟弟卻可以驕傲地對所有人說:我終於實現了兒時的夢想。
每次一家四口坐下聚餐,我聽著弟弟不帶炫耀而又著實令人羨慕的表述,看見老爸衝著我意味深長地微笑,我心裡就有一種衝動,可是又不知道該往哪兒使勁。
那年股市特別紅火,我媽的幾個老姐妹都在炒股,我手頭有五萬塊錢,是跟隨月秋離開公司時得到的遣散費,我就把錢交給老媽,讓她和幾個姐妹一起炒股,這也正是月秋教我的投資理財方法,可是誰叫我這人懶惰成性呢,沒準備自己炒股,索性讓老媽操心去。
時間飛快過去,我再也沒有找到比月秋那家公司更好的單位,這也很正常,因為我學歷不高手藝也不精,更沒有遇見一個需要我安慰的女老闆,本來外表和口才是我唯一的優勢,這下展現的都是劣勢,我只能四處飄蕩,從未在一個單位呆過半年時間。
俗話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這話沒錯,我算是入錯了行,其實我壓根就不喜歡美術,更不喜歡設計,我這人腦子很聰明,可是卻選擇了一個根本不感興趣的專業,所以始終無法投入,我的專業能力永遠停留在那個階段,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充其量只是半桶水。連續換了幾家設計公司,我終於明白這個道理,原來不是我比別人笨、也不是我缺乏背景,僅僅只是入錯了行。
那麼我究竟喜歡什麼?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到現在還是沒想通,我愣就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別人培養興趣研究專業的時候我都在女人身上馳騁,等我想學點東西的時候別人早已超越了我,我拍馬也趕不上那些原本比我笨得多的人。
後來我索性不再從事室內設計,想讓自己嘗試新的工作,我換了一個又一個單位,要麼做廣告平面、要麼做房產經濟、要麼做裝潢施工員、要麼做業務員,我從科學家、音樂家、畫家、設計師一直做到無業遊民,還是不消停,股市突然崩潰,我交給老媽的五萬塊錢跌得血本無歸,老媽抱著我痛哭一場,讓我原諒她的失誤,我嘴裡柔聲安慰,心裡卻在吐血,那時我暗自發誓,以後要是再有閒錢,我寧願花個精光也絕不炒股。
日子過得越來越苦,老媽已經病退,身體也不好,不能出去工作,我繼續在外找工作,可是就跟說好了似的,老天爺總不給我安定,沒有一家公司願意讓我呆過試用期,老媽只好把那套小房子租出去,每月收六百塊租金,然後和我搬進一個老式牆門。
牆門是我們這邊的說法,在北方就是四合院,現在已經很少見了,那年頭還有不少這樣的老房子,一個天井大院裡圍著好幾戶人家,有些還要用馬桶,幸好我們這個牆門隔壁不遠處就有一個公共廁所。老媽租了兩間屋,一間在樓下,算是客廳和廚房,另一間在二樓,是我們母子倆的臥室。
這時候偏偏又傳來喜訊,弟弟在廚師長師父的大力提攜下,正式升任為那家賓館廚房的第二號大廚,並且考出特一級廚師證,這還不止,他居然得到餐飲部副經理的青睞,兩人談起了戀愛。
廚師和餐廳服務員談戀愛是常有的事,但是被餐飲部經理倒追的情況就比較少見了,那女孩名叫鄭虹,是那家賓館最有前途的餐飲部經理,弟弟公開戀情之後,很快就成為廚師們一致推崇的偶像,他和鄭虹也就成了賓館裡的模範雙職工。
我不甘落後,工作比不上弟弟還就算了,找對象是我的強項,我不能比他遜色,於是我一邊換工作一邊也忙著泡妞,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願意收留我的公司,在裡面呆了四五個月,鈔票沒賺到幾個,卻玩了個挺時髦的遊戲,就是網戀。
那時候的網戀不像現在這樣目的性明確,除了一夜情就是騙錢騙色。我們在網上談得很開心,女孩叫陶桃,比我小三歲,是本省南部某個小鎮的商人子女,和我從qq聊天發展到電話聊天,然後過來見面,幸好沒有見光死,我長得挺對得起觀眾,她也很漂亮,是個溫柔可愛的女孩,那時她還在讀大學,見面後就回學校了,一個月後我特意趕去見她,在那個城市裡和她確立戀愛關係。
隨後就是漫長的戀愛過程,我們的關係維持了兩年,可真正見面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一個月,每次都是她過來看我或我過去看她,也沒工夫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過。她很愛我,說畢業後一定過來陪我,從此地久天長永不分離。
後來弟弟訂婚了,眼看他和鄭虹婚期將近,我不由急了起來。陶桃已經畢業,在自己家的公司裡上班,我覺得挺無趣,既然最後要回自家手工作坊,那還上什麼大學?不如來我這個城市找份工作,和我一起生活。於是我拎著許多禮品登門拜訪,向陶桃的家人正式提親。
真是一次終生難忘的經歷啊!
沒想到陶桃以前一直都在騙我,她說她正和家人商量我們的事,其實我和她相處兩年多時間,她從來沒跟家人說過,我這次擅自上門提親令他們極詫異,隨即就是極力反對。
我被陶桃的父親、母親、大哥、二姐、姐夫五人推出家門,她父親冷冷地說:你們簡直是胡鬧。她大哥冷笑道:我妹妹不可能和一個窮人過日子。她二姐譏笑說:你別想打我家的主意,門都沒有。她姐夫索性破口大罵:你沒房沒車、沒穩定工作、更沒存款,就想把我妹妹領回家,做夢你,以後不許纏著我妹妹,給我滾蛋。還是她老媽比較溫柔,很和善地對我說:你是大城市裡的人,我女兒配不起你。
陶桃躲在房間裡,我沒搭理她的家人,在樓下揚聲大喊,讓她現身給我一個說法,她始終沒有探出頭來,我等了很久,她的家人首先不耐煩,那位姐夫大人衝過來罵道:你他媽給我滾蛋,再騷擾陶桃我就打死你——
我抓住他後腦頭髮,把他的臉重重推向牆壁,在慘叫聲中轉身離去。
真是個操蛋事兒!
我一直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擁有許多金錢以外的資本,可以令人忽略我的家境,沒想到我居然被幾個文化程比我還低得多的鄉村暴發戶如此奚落,這讓我鬱悶到極點。
陶桃再也沒有見我,電話也停機了,我失魂落魄回到家中,看著老媽滿懷期待的神情,我不敢告訴她事實,只說女方家人還在考慮中,同時我也感到肉痛,那些禮物整整花去我三千塊錢,早知道就該拿回來孝敬老媽。
沒等我後悔幾天,那堆禮品就全部退還,寄到我家裡,這個操蛋事兒也終於瞞不住了,老媽抱住我痛哭流涕,第二天弟弟從老媽嘴裡得知此事,過來安慰我,當晚老爸也來了,卻不是安慰,而是一頓劈頭蓋腦的臭罵,說我沒出息,連鄉下小地方的人都看不起,他也跟我一起丟人現眼。弟弟和老爸大吵一通,老媽怕我發火,連忙拉我離開,還不停地說她對不起我……
他媽真是個最操蛋的破事!我本來對陶桃沒有太深的感情,她家人雖然羞辱了我,可他們說的也是事實,我確實沒實力讓陶桃過好日子,所以我心裡也不是特別怨恨。可這會兒見老媽這麼傷心,我就不由火冒三丈,偏偏又不知該如何發洩,只能越來越煩躁憋屈。
這事令我和老爸關係更僵,幾個月沒說一句話,直到弟弟結婚才總算緩和下來。
本來弟弟不想這麼早結婚,可是鄭虹懷孕了,兩人只好匆匆登記辦酒,把買房子的事延後。婚禮那天老爸特別高興,和我對飲三杯,父子倆多年的恩怨暫且擱置,全家人一起祝福弟弟成家立業。
我是那種觀眾越多狀態越好的人,俗稱「人來瘋」,尤其那天弟弟結婚,還正好坐在鄭虹一幫小姐妹的酒桌裡,我就特別興奮,不止一掃近日頹喪,還超常發揮,給一幫女人留下挺不錯的印象——這是鄭虹後來反饋的消息,讓我好歹虛榮了一回。
弟弟小兩口蜜月去了,我卻不得不重返現實生活,依舊那麼殘酷,股市成了一潭死水,我的工作還是不穩定,老媽成天唉聲歎氣,我就成天在外投簡歷找工作,同時還不忘買彩票碰運氣,什麼體彩福彩通通買遍,結果連個屁也沒有。
這時候我才真正感到急迫,我二十七歲了,稍一不留神就會奔向三十,可我依然碌碌無為,別說房子車子,連一萬塊存款也沒有,我找的工作沒一個合適的,要求高的都被高學歷人才搶走,要求低的都被有關係有背景的擠走,我高不成低不就,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只能乾著急。
後來鄭虹生下兒子,我們全家聚會慶祝小生命的誕生,老爸開心得忘乎所以,當場做出決定,我和他之間的冷戰徹底結束,所有恩怨一筆勾銷,以後全心全意照顧他的寶貝孫子。
本來這也是個值得慶祝的事,畢竟我和老爸關係太差,這些年說過的話加一塊不超過二十句,可我還是高興不起來,眼看弟弟擁有妻子和兒子,還即將擁有房子和更多的銀子,我卻一事無成,心裡又焦慮又無奈。
這個時候,我精明能幹的弟媳婦鄭虹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看見一絲隱約的曙光。
原來那天我在婚宴上良好的表現吸引了鄭虹的一位姐妹,問明情況後興致勃勃地給我張羅起來,說要安排我去相親,女方來自一戶富裕人家,是個二十二歲的女孩,那晚婚宴上的照片傳到那女孩手裡,我格外顯眼,她略有好感,表示願意見一面,於是鄭虹對我提起此事,讓我不可錯過這等機會。
我滿腦子想的儘是那女孩家中的財產,隨口問一句對方名字,鄭虹的話令我吃了一驚:
陳月萍。
又是一個帶「月」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