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夜晚,路上是一片泥濘。因為已經宵禁,白天熱鬧的城市,到了晚上的時候卻寂靜得有些嚇人。
燎洛獨自點了一盞小小的燈籠,深一腳潛一腳的走在因為冰雪的徹底融化而變得舉步維艱的小道上。大約只是前幾天的時候,到了晚上地上的融雪還會再一次冰凍起來,然而此刻卻是連夜晚的降溫都已經無法讓土地變得堅硬了。也許再過上幾天,地上的雪水便會消失不見,只留下大小形狀不一的各樣腳印,然後等上再過些日子,便連這些腳印也隨著莫名的消失,那時人們就會忘記不久之前還白雪覆城的樣子,只一心的歡慶春天的到來了。
燎洛至今還記得,去年立春的那天,城中非常的熱鬧,晚上也破例的沒有宵禁。不論是顧府還是王宮裡面,都舉行了非常熱鬧的聚會。可是他和子沉,卻躲到了一家小酒館中,喝了個大醉。或者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他將子沉灌了個大醉。
那年王宮中的太子,還乖巧的坐在滕姬的身邊,甚至席間還很是熱絡的過來跟他搭了句話,不過他那時好像因為一直惦記著怎樣溜出去跟子沉見面,也就根本沒有注意。後來他到小酒館的時候,子沉卻沒有過來,讓他好等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才看到子沉顛顛的跑來。其實他等的時間並不很長,也沒有等得非常生氣,可他卻故意的向子沉虛報了時間,說是已經等上了好久,藉以來讓子沉喝酒。
那晚子沉喝得很醉,聽說後來回去之後,還被顧大人很是懲罰了一下,說他小小年紀的偷跑出去喝酒。完全不像個樣子。
還記得子沉那時好像很委屈來著,而且跟他抱怨了很多,完全沒有發現他從頭到尾一直都在偷笑……
燎洛想到這裡,竟忍不住莞爾了一下。那時的記憶至今還異常明晰的刻印在腦子裡面,因為畢竟也才過去了一年不到而已。可是,只是這一年不到的時間,卻真的是已經發生了太多地改變。
順著小路一直走下去,直走到一顆大樹的前面停下。大樹根旁。立了一塊很是平整的大石。很少有人知道,這棵載在顧家後院圍牆旁邊的大樹是他和子沉整整繞了顧府一圈後才好不容易找到。而樹旁的巨石也是他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找來立在這裡的。
燎洛將燈籠吹熄,放在一旁,用了一段時間來適應黑暗。然後便小心的踩上巨石,攀上樹去,說實話,這工作他做得實在不夠得心應手。畢竟從前也只是在一旁看著子沉做過,因為需要經常性地偷溜回府,以免被家中的父親大人知道有人習慣性地偷跑的人可不是他。費了一番功夫,燎洛才終於攀到樹頂,又順著承受慣了子沉重量的樹枝搭到顧府的圍牆上去。燎洛橫著跨坐在圍牆頂端,向下望了一望。雖說在下面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圍牆著實不矮,但等到真的上來了。卻更又覺得它好像比之在底下看時還高出了一些。
燎洛有些為難地皺了皺眉,雖然從小跟在蘇北身邊的時候,雜七雜的東西實在是學了不少,但對於這類不動腦子而動身體的事情他卻真的並不在行。
深吸了口氣,燎洛換了個坐姿。將兩支腿都懸空搭到院子裡面,然後眼睛一閉,手上往後一推,便直直的蹦了下去。
落地的瞬間,雙手杵到了泥裡,膝蓋和整個小腿上也沾得滿都是泥。甚至身上也都被濺得哪都是了。不過好在因為地上潮濕柔軟。所以雖然有些疼痛,但卻似乎並沒有受傷。
燎洛大大地吐了口氣。將胸中的鬱悶吐去,然後站了起來,使勁兒的甩了甩手後,又跺了跺腳。然而身上的泥濘根本沒有辦法甩除乾淨,燎洛沒有辦法,也只得咬了咬牙,就這個樣子小心翼翼的往子沉地院子摸了過去。
好在燎洛進來的地方本就與子沉的院子距離不遠,沒走兩步就已經到了。院門已關,燎洛也不想再去翻牆,索性敲了小門。磨蹭了很久,才有人過來應門,來人本是疑惑的打開小門,見了燎洛的樣子不由驚了一跳。
不過好在子沉院中的人本就不多,都是跟了子沉多年,見了燎洛,雖一時受了驚嚇,卻也還是莫不吱聲地將燎洛引了進去。
燎洛本以為那麼晚子沉也該睡了,還想著他出來地時候該是何等慌慌張張的一副剛從被窩裡面爬出來地樣子。卻不料見到子沉的時候他還穿戴著整齊,根本就還沒有入睡。
兩廂比較之下,倒是燎洛的樣子有些滑稽得可笑了。
然而子沉卻也沒笑,只是唬了一跳,隨後默默的將燎洛引進了屋子。又命人去悄悄的燒了熱水,給燎洛支了盆子,讓他洗澡。
盆子裡面填滿熱水的時候,自有小廝服侍了燎洛脫下滿是泥點的髒衣,又就著衣服將雙手擦了。隨後子沉查看了一下,見燎洛只是小腿上濕了一片,膝蓋也有些紅腫,別處倒沒有什麼,便扶了燎洛進到盆子,順手將貼身的小廝和一直跪在地上擦著燎洛所踩進來的泥印的小廝都揮了下去。
燎洛坐進木盆,大大的舒了口氣,自打成年之後,他可是已經有好些年都沒有如此狼狽過了。
子沉站在一旁,向燎洛身上撩著熱水,好半晌後才輕輕的問道:「怎麼大半夜的卻跑過來了?」
燎洛的臉,被熱氣弄得有些發紅,卻帶著一點慘然的樣子苦笑道:「是啊,大半夜的,還偷偷摸摸的跑來,我還真是狼狽。」
子沉靜默了一下,直視著燎洛,認真道:「燎洛,發生什麼事了?」
燎洛抬起臉,正對著子沉,默默了看了半晌後,才道:「子沉,你帶離兒逃。」
子沉凝了下眉,遲疑道:「你認為王上會殺了離兒嗎?」
燎洛苦笑了一下,低頭道:「不是父王,是蘇北。」
子沉一時沒有說話,對於蘇北,他始終所知甚少,雖然一直隱隱的察覺到他在整件事情背後所起的關鍵性作用,但對於他的力量,子沉卻一直都沒有真正的親身體會過。
燎洛也知子沉有些不懂,卻也已經沒有心力再去多說什麼,只道:「子沉,我知道你現在正努力的說服王族和各大臣來保離兒,可是你不明白,現在的關鍵已經不在父王了,而在蘇北。」
子沉皺眉道:「難道蘇北還非得要置離兒於死地不可嗎?他跟聞家就有那麼大的仇怨嗎?」
燎洛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對聞家究竟是怎樣的心態,可是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他要的是什麼,也知道了為了得到他要的,他會不擇手段,不惜代價。哪怕是父王,到頭來也不過只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
子沉想了一下,正色道:「那麼我們就扳倒蘇北。」
燎洛聞言,猛的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道:「不可能的,子沉。」
子沉皺眉,不解道:「為什麼?」
燎洛苦笑道:「因為他什麼也不怕,但是我會怕,你會怕,離兒也會怕。」
子沉更是不明白的道:「怕什麼!」
燎洛笑道:「如果……子沉,蘇北以我或是離兒的性命威脅你,難道你不怕嗎?」
子沉愣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燎洛繼續道:「所以,子沉,你帶離兒走。」
子沉皺眉,然後正色道:「那我們一起走。」
燎洛失笑的搖了搖頭,道:「子沉,我已經不能夠再去見離兒了。」
子沉窒了一下,想說什麼,卻終於只是囁嚅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出口來。
燎洛伸手抓住子沉的胳膊,任著水漬在他的衣袖上漫開,道:「子沉,上回你說,你要留給我一個後悔的餘地。可事實上,我不後悔,因為就算重新選擇一次,我也會這樣做。所以我也不需要一個後悔的餘地。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離兒去死……但是我拋棄了她,所以我也就已經不能夠再去見她了。我會留在這裡的,你帶離兒走,我來拖住蘇北。他要的,不是離兒的性命。」
子沉輕輕的搖頭道:「這這麼可以……」
燎洛微笑的將自己陷入到更深的水裡道:「沒有關係,反正也不過是暫時的做個傀儡而已。蘇北的動作會很快的……因為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