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順著子沉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頎長的身影背光站在遠處的陰影裡,只剛剛長到耳際的短髮被風吹起,映著身後的月光化出一片凌亂的孤獨。
那身影慢慢的走近蘇離和子沉,漸漸在蘇離的眼前映出一張俊朗的容顏。
蘇離站起身來,笑道:「子憂,你怎麼也過來這裡了?」
顧子憂瞥了仍舊端坐如山的子沉一眼,然後面無表情的對蘇離道:「太子,時間已晚,還請回賬休息。」
蘇離看了子沉一眼,對方笑著向她做了個拜拜的手勢,示意她回去。
蘇離將身上的薄棉衣脫下來仍舊還給子沉,然後指著地上劈到了一半的木材道:「這些事情,明天再做,天太冷了,早點休息要緊。」
子沉笑著,大大的點頭。
蘇離笑了一笑,雙手握著才吃掉一半的冷饅頭跟著子憂往回走去。
出了火頭班的營帳區,會合了等在外面的玄衣和士兵。
蘇離與子憂並肩走在前面,玄衣雖對子憂滿心好奇,卻仍舊跟士兵一起跟在兩人的身後。
靜靜的走了半晌後,蘇離問子憂道:「怎麼知道我在那裡的?」
子憂看了蘇離一眼,卻沒有回答。
蘇離等了半晌,見子憂仍沒有給出任何動靜。便邊走邊瞅著子憂的側臉又問了一遍道:「子憂,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那裡地呀?」
子憂直視著前方道:「除此之外,你還有可能在哪裡?」
蘇離想了一想,笑道:「這樣的說法好怪。」
子憂沒有說話。
走了一段,蘇離突然想起悕所說的關於宣和公主喜歡的人其實是子憂的說法,便向子憂試探道:「子憂……你應該也聽到了消息……我是指宣和公主的事情。」
子憂奇怪的看了蘇離一眼,點了點頭,道:「怎麼?」
蘇離想了想道:「你是如何看的?」
子憂道:「什麼?這件事情嗎?這種事情與我沒有關係。」
蘇離道:「不是曾經同她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嗎?」
子憂皺了皺眉頭,道:「也算不上是相處。秦公主不太喜歡我們楚人,將軍也不願意過去討好她,所以頂多每天由我去向公主報告行程而已。」子憂地神情冷淡,似乎也只是在說著一個陌生的人而已。
蘇離歎了口氣。的確,依照宣和公主的高傲脾氣,就算是真地喜歡子憂,也不太可能會因此而對子憂態有別。說不定倒反而會更加刁難子憂。子憂雖然此刻說得平淡,但倒可能其實心底並不十分喜歡,甚至是有些反感宣和公主,不過是因她現在已死。所以才沒有多說什麼。
子憂奇怪的看向蘇離道:「怎麼會突然提起秦公主來呢?」
蘇離笑了笑,道:「沒有什麼,不過我們今天之所以會在這裡。不就是因為宣和公主嗎?所以便想起來問問你覺得宣和如何?」
子憂靜默了一下後。突然幽幽的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很多立場是從出生地那一刻就已經被決定了的。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得要去承擔你的立場所帶給你的責任和桎梏。而如果你想要逃離自你一出生就已經被確定好了地命運。或是妄圖想要得到本不屬於你的東西,那你就一定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艱辛和代價。」
蘇離想了想子憂地話,點了點頭道:「是呀,也許宣和公主就正是想要逃離她身為公主地義務和責任,所以最終才會付出生命地代價。」
子憂搖了搖頭。
蘇離看著子憂道:「難道這代價還不夠巨大嗎?」
子憂道:「死,已經是最終的結
算不上代價。也許並不是付出了一定地代價就能夠償,但至少是要活著,那所有的付出才能夠被稱為代價的。死掉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蘇離細細的品著子憂話中的語氣,微微驚訝的道:「你似乎其實很同情宣和公主。」
子憂淡淡的道:「人死如燈滅,總不能同死者去計較些什麼。」
蘇離歎氣道:「啊……果然……」果然還是討厭,或者說是曾經討厭過。蘇離的感覺中,子憂一直都是一個很壓抑而隱忍的人,雖然現在似乎是好了一些,但畢竟這已是多年所養成的性格。大概對於子憂來說,喜歡或討厭都已算是非常難得的感情了,就連對於子沉的討厭,現在想來也還真是子憂難得的感情流露。這樣的子憂,竟然會說出「計較」這樣的話來,還真是讓蘇離覺得這個宣和公主實在有夠強大,才能讓子憂產生哪怕是反感的情緒。蘇離雖然不知從秦到楚的這一路,究竟發生過怎樣的事情,卻可以想像得出,宣和公主一定是做了很多足以刁難子憂的事情。只不過,在於子憂這邊,這大概是一段相當讓人不快的經歷,而對於宣和公主,這卻有可能是一場隱秘不宣的秘密愛戀,甚至是在明知對方對自己全無好感的情況下,反倒要讓對方因為討厭自己而把自己記得更牢。若果真如此,那算來宣和公主也許是非常成功,他日若在能夠相見,子憂甚至也許還會皺皺眉頭以表示對這個女子的記憶猶新。然而,隨著宣和的死亡,便連這樣的感情也隨之而消失不見。這也許是上天的一種恩賜,愛可以在對像消失不見的情況下仍舊持續下去,而恨卻不能。可是很奇怪的,有的時候,恨卻比愛更能激勵一個人的意志。
子憂奇怪的看著蘇離突然的陷入沉思的樣子,好半晌後,才後知後覺的道:「果然什麼?」
蘇離消化了一下子憂的問句,想了想,不答反問道:「現在……還是討厭子沉嗎?」
子憂愣怔了一下,突然「呵」的輕笑了一聲,道:「現在嗎?從前……其實也不是特別討厭,只是有些不甘罷了。為什麼所有我想得卻得不到的東西,他都可以輕易得到,卻又棄之如敝呢?看著他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堆在我面前,想要送給我討我歡心的樣子,那個時候沒有開心,卻只是覺得生氣。後來的時候,曾經以為,我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去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沒有必要再把他放在心上。可是,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其實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他還是可以輕易的得到一切,得到我想要而不可得的,哪怕到了現在也還是這樣。討厭嗎?也許,對,是真的討厭!」
蘇離愣愣的看著子憂,疑惑道:「你想要得到什麼……他得到了?」
子憂深深了看了一眼蘇離,然後淡淡的指著前方道:「營帳已經到了,夜深風寒,太子還是早些睡。」
蘇離皺著眉頭,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子憂卻不說話,只是退後了一步,向蘇離施了一禮,然後毫不遲疑的轉身走了開去。
蘇離追著子憂走了半步,旋即歎了口氣,停了下來。
從前的時候,子憂總是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從不僭越。那時她知道,子憂所真正想要的是一個可以被人正視的身份,一個可以讓他不再只能夠跟在他人的身後將自己的存在感竭力抹殺的身份。然而如今的子憂,已經與她並肩而行,可以在不想回答她的時候轉身而去,可是為什麼,他的背影卻還是那樣的孤單和哀傷,如今的子憂又到底想要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