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空濛一片,黯淡的陰影下,遠處起伏的山嶺宛如擇人而噬的巨獸。
沈歸曦飛速掠過密林,漆黑的夜色遮掩下,迅捷的身影如一隻掠過的巨鳥,幾個起落間就接近了天龍寺主殿。
正踏足一座殿堂的房頂,忽然感覺腳下一顫,緊接著地動山搖般的巨響在耳邊炸裂。
是雷聲?
他抬頭看向天邊,花白的閃電瞬間將天空映地恍如白晝,炸裂的雷聲如千軍萬馬奔騰,卻掩不住遠方遙遙傳來的轟鳴。
雷電不可能有這種效果,腳下顫抖的感覺簡直像是地震一樣了。可真的是地震嗎?沈歸曦疑惑的視線投向四周,漆黑的夜幕之下,以他的眼力最遠也只能勉強看清主殿那邊的燈光而已。
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詳的感覺,就像是有什麼長久存在、密不可分的東西,被不經意的一刀生生割裂,痛得刻骨鑽心,卻又模糊難辨。他禁不住按住胸口,這份莫名的慌亂究竟從何而來?
因為這不同尋常的震動,腳下有些廟堂已經有了騷動,紛紛點亮了燭火。沈歸曦強打起精神,壓下心頭的慌亂不安,向前掠去。
沈涯主持葬儀,按照時間估算,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必須提早潛入他落腳的主殿。否則沈涯身邊親隨高手眾多,到時候再潛入的話必定要驚動不必要的人了。
今晚一定要和父親好好談一談,沈歸曦遙望著主殿璀璨的***,暗暗想著。
御駕落腳的地方戒備森嚴,大批地精銳禁軍將主殿嚴密掌控。但在這樣陰暗不利的天氣裡,要擋住沈歸曦這樣的高手還是略有不足。
飛速翻過圍牆,沈歸曦進了主殿院子。奇怪地是禪房周圍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是皇帝不喜侍從打擾嗎?他一邊疑惑著,腳下卻沒有絲毫停頓。身輕如燕地掠過迴廊,來到了禪房門前。
腳下剛剛站穩,一個意外的聲音傳入耳中:「你終於來了,我已經等待很久了。」
沈歸曦轉過身,立刻看到了大殿門前站立地那個人。
他正環臂而立。意態悠然,那閒適的姿態讓沈歸曦一瞬間以為他是正站在清風夕陽之下,等待著約定的好友。而不是站在傾盆大雨之中,等待著敵友難辨的他。
他就這麼站在雨裡,全身上下早已被大雨淋得透濕,雨水順著他的衣角髮絲,也順著他精緻地下頜滴落。天空中電光劃過,璀璨的光芒如流水般淌過那張風景秀麗的臉龐。
沈歸曦靜靜看著他,等待他的開口。
「你好像並不意外我會出現在這裡?」蕭若宸輕笑著問道。對自己全身濕透的現狀似乎毫無感覺。
「實際上,我很意外,」沈歸曦緩緩說道。語調平淡地坦誠著現實。
他的視線情不自禁地投向蕭若宸身後,那應該是皇帝的房間。
面聖?!
以蕭若宸如今在逃欽犯的身份?沈歸曦心中忽然升起一陣不安。比剛才的更加強烈。更加明晰。
「你幹了什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一字一句地問道,逐漸轉冷地目光凝固在蕭若宸身上。
「當然是做了我應該做的。」蕭若宸以同樣冰冷的目光回視著他。緩緩說道,卻又忽然展顏一笑,「至於留在這裡,是為了告訴你一句話,你不必去那個房間等待了,因為你要等地人已經永遠不會出現了。」
一瞬間天地間一片靜謐,四周墜落的雨珠似乎停滯凝固了。準確地瞭解了話中隱含地意思,沈歸曦感到一種冰冷沁骨地寒意直衝心頭,他低聲問道:「你說什麼?」聲音裡帶著難以遏制的顫抖。
「我說……沈涯已經死了,所以,你不必浪費時間等他了。」蕭若宸淡淡地說道,語氣好像在說今天地晚飯已經吃完了。
「你撒謊,父親他武功絕世,縝密謹慎,身邊護衛高手眾多,怎麼可能……」沈歸曦咬著下唇緩緩說道。
「他確實武功絕世,但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軀,重逾千斤的泥沙巨石打落下來,我不信他能夠逃生。至於護衛高手,如果不在身邊,再盡職的護衛也同樣毫無用處。至於警惕謹慎,」蕭若宸冷笑一聲,緩緩說道,「如果事關自己的至親摯愛,他還能夠如往昔一般警惕嗎?」
腦海中瞬間閃過剛才的轟鳴地震,難道是……沈歸曦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遠方,那裡是皇陵地宮的所在地,千斤泥沙巨石……皇陵坍塌?怎麼可能,除非是……
他亮地驚人的目光投向蕭若宸,緩緩問道:「你說過,不會再有對他的任何報復行為的。」震顫的語氣帶著森然的寒意,彷彿已經凍結了千萬年的冰霜。
「我確實沒有過任何舉動,自從答應你之後。」蕭若宸輕聲笑了,那笑聲傳入沈歸曦耳中是無比尖銳冷厲的諷刺,「因為所有的事情,在那之前都已經完成了。」
沈歸曦的身形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這個消息。
他低著頭,蕭若宸無法看清楚他的臉色,卻能夠看到他顫抖的雙肩。
蕭若宸邁開步子,緩緩走近他,一直近到兩人幾乎相貼才停下腳步,帶著輕薄的姿態,他貼近沈歸曦的耳邊,調笑著道:「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呼出的熱氣就吐在他耳朵上,如這個森寒夜晚唯一的溫暖,但從其中吐出的,卻是能夠把他生生拖入地獄的話語:「是我殺了沈歸暮,你還不知道?他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對了,我差點忘記了,你好像也根本不知道他們的關係。」蕭若宸好笑地說道,「不過這些無所謂了,反正沈家如今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伴著蕭若宸清冷淡漠的語調,沈歸曦雕塑般一動不動,彷彿這些錐心刺骨的話語都只是充斥天地間的風雨聲,只有按在胸口的那隻手在不停地顫抖著。指尖深深扣入胸膛,細微的血線沿著指甲蜿蜒流下,鮮紅的顏色昭示著這個軀體的脆弱與剛強。
「恨我嗎?那就殺了我報仇。」蕭若宸盯著他冷冷說道,「我給你這個機會,或者說你連報仇都……」
剎那間天地一片蒼白,如極光映照,之後又是末日般的無盡黑暗。
光影交錯的一瞬間,未說完的話語噶然而止,蕭若宸猛地按住胸口,握住從那裡直透而過的利刃。
鮮血從胸口噴湧而出,順著他纖長的手指滴落到地上,在漫天滿地的風雨聲中竟然詭異地刺耳,像是在繼續他未完的話語。
寒冷的雨打在兩人身上,兩個年輕的身軀細微地顫抖著,像是兩片飄零在這個深秋的落葉。長劍如一道詭異的光,將他們連接在一起。
蕭若宸握緊了穿胸而過的劍刃,緩緩抬起頭,他輕聲道:「你救過我一次,這一劍算是我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