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薰身形直覺性地一顫,隨即將玉筆筒放下,轉過身來。
蕭若宸正站在門口,修長玉立的身影映著背後空靈清冷的月光,宛如踏月而回一般。
因為背對著他,蕭若宸並沒有看到葉薰的動作,只是看到她臉色有些不好,他連忙快步走入房內,緊張地問道:「姐,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葉薰把緊握的手縮回袖子,壓下波動的心緒,笑道,「沒什麼,就是來看看你而已。」
手心裡那粒冰冷的銀耳墜被她灼熱的掌心捂地幾乎融化,珍珠嵌飾被攥緊的手指大力壓迫,牢牢卡在掌心裡。
門口處光影一錯,又一個身影出現在門邊,是賀駿萬。
葉薰知道他是蕭若宸的心腹,眼見兩人相繼走入屋內的模樣,便知兩人有要事商議。她原本就感覺心緒繁亂,不堪久留,當即說道:「你有公事要忙碌,我先回去睡了,明天再見。」
仔細看了看,葉薰的臉色已經恢復正常,蕭若宸才鬆了口氣。猶自不放心,又喚來湘繡,將葉薰送回房裡才安心離開。
夜沉如水,冷月如鉤,嫻靜的銀光灑滿了屋裡的每一個角落,葉薰獨自坐在桌前,月光灑落在她攤開的掌心,兩隻精緻的銀耳墜反射著點點碎銀光華,相映生輝。
回想起那個風雪飄搖的黃昏,那個走投無路的夜晚,就是這只耳墜跌落在雪堆裡,險些暴露她和沈歸曦的行蹤。
可是這只耳墜怎麼會出現在蕭若宸地屋裡?記得當是是被一個聞聲前來的突厥兵撿到了手裡了。之後呢?自己和沈歸曦就跳進了金菱的房間。從而躲過了一劫。至於耳墜地去向,完全沒有留意。
對了,記得那些突厥兵好像是在護送什麼人。
那個背影。那個驚鴻一瞥的身披斗篷的背影……
葉薰覺得心臟一陣顫抖,似乎有隱約的寒意蔓延上來。
是京城的秋天來的格外早嗎?這個盛夏的夜晚,她竟然感覺出奇地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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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若宸信手翻開書卷,問道:「皇上今日又服食極樂散了?」
「正是,宮裡傳來消息,下午的時候皇上服食了一劑,之後在渡月宮歇息了。」賀駿萬稟報道。
蕭若宸輕笑一聲,「看來他那些不理俗世,羽化登仙的奇思妙想是越來越泥足深陷了。」
「皇上一生安樂,未曾經歷過那般劫難。至今無法釋懷也是難免。」賀駿萬笑道,「聽宮裡的人說,皇上回宮之後晚上時常做惡夢呢,直到有了極樂散,晚上這才能睡得安穩。」
蕭若宸冷哼一聲。對這種失敗之後就只知道逃避現實。甚至需要借助藥物來逃避現實地懦夫,他根本不屑一顧。但是眼下皇帝是他最重要的靠山,可不能在他大業未成之前。靠山先倒下了。
「皇上近來的精神越來越不好。只怕也有聽說了突厥敦略可汗御駕親征的消息的緣故。」賀駿萬掂量著說道。相比於自家這位僅上過一次戰場就慘敗而回地皇帝陛下,突厥的敦略可汗可是能征慣戰,揚威沙場的名將了。而且敦略可汗南下又帶了十萬精騎增援,也難怪皇帝要受刺激了。
「已經老邁昏庸地獅子根本無足輕重,只是他身邊的幼獅才是真正的危險。」:|來,他並沒有太擔憂。根據突厥國內的情報,近些年敦略可汗年紀漸大之後,越發獨斷專橫,不停諫言了。而且涼川一直掌控在陸謹手裡,經過長期的經營。他的勢力已經根深蒂固。如今突厥皇帝親自南下,兩股勢力交纏,未必能夠融洽一心。
想到了陸謹。蕭若宸神色凝重起來,問道:「陸謹那邊的消息怎麼樣?」
「那邊一切安好。並無絲毫異常。而且沈涯的動向也盡在掌握之中。只等我們兩相配合,即可讓他有去無回。」賀駿萬笑道,語氣中有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蕭若宸點點頭,他心中地隱憂卻依然揮之不去。這次沈涯單兵輕進給了他一個極佳的可乘之機,可事情真的會這麼順利嗎?不僅沈涯是隻老狐狸,涼川城裡地那一位,心機敏銳可也絕對不遜於自己。
心情
躁,蕭若宸背著手來回走動了兩圈,問道:「沈涯日軍報你看完了沒有?」
「已經看過了,」奇怪蕭若宸為何會再次提起這個問題,賀駿萬略一思索,道,「並無可疑之處,根據前線地兵報,路線也依然如我們預料中的。」想了想,賀駿萬偷看了蕭若宸的臉色一眼,遲疑著說道:「只是……」
「只是什麼?」蕭若宸眉頭一挑,問道。
「只是兵報上還提到了清儀公主的婚事……」賀駿萬神色有些雀躍地說道,「說起來,皇上以前是口頭上答應過將公主殿下指給沈歸暮的,可如今沈歸暮已經娶親,公主的親事就要再議了,這對少主來說可是一個好機會……」
賀駿萬鞭辟入裡地分析著,全然沒有注意到蕭若宸神情間升起的頭疼不耐。
「……皇上並不想將公主殿下改配給沈歸曦,一方面是對沈家的暗中存疑,另一方面,也未嘗沒有介意沈歸曦身上外族血統的緣故……」
「如果少主娶了公主那可是一大助力,更何況公主殿下本來就對少主癡心一片,只要趁機提親,必然能夠……」
「夠了!誰說我要娶她了。」蕭若宸忍了又忍,終於按乃不住,開口打斷道。
賀駿萬一時愕然,道:「可是如果讓沈歸曦娶了她,只怕沈家的勢力更加難以……」
蕭若宸皺起了眉頭,私心而論,他還真巴不得沈歸曦娶了清儀。只是這些話終究不能直說,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關於這件事我自有安排,不必多說了。」
賀駿萬還想再說,但看到蕭若宸滿臉不耐厭煩的神情,也只好把接下來的諫言統統吞進了肚子。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放下這邊,賀駿萬立刻想到另一件要事,連忙稟報道,「少主,安排在普光寺那邊的人注意到,有人在暗中打探柳夫人的家世底細。」
「誰?」蕭若宸一驚。
「就是沈歸曦。」
「……沈歸曦……」沉默了瞬間,蕭若宸輕聲重複著。
提起這個名字,他的語氣裡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森寒,讓旁邊賀駿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不禁偷瞧了自家少主一眼。那種寒意……剎那間他甚至有一種錯覺,這個沈歸曦才是那個一手把持朝政,籌劃陰謀,導致蕭家全盤覆滅的罪魁禍首。
「都是屬下失職,若是上次在城外截殺成功,也不會有今日的後患了。」賀駿萬悔之不及地告罪道。本來沈歸曦入京的時間路線,隨行人數都已經盡在掌握之中了,卻因為刺殺對像本身的武功遠超預計,使得十拿九穩的行動功虧一簣。
「這不是你的過錯,我也沒有料到,不過幾年的功夫,他的武功竟然能夠突飛猛進到這種程。」蕭若宸冷哼一聲,擺手道,臉上的寒意一閃而逝。
沉默了片刻,他緊接著問道:「他怎麼會忽然打聽這些?」
「詳細的原因也不清楚,只是根據探查,是在普光寺與小姐見了一次面之後,才開始派人打聽的。」
蕭若宸面沉如冰,靜默了片刻,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一線笑意,「他既然這麼急著想知道,就讓他知道好了。傳令下去,消息傳遞隨他自便,不必刻意阻攔。」
「這……」賀駿萬驚詫地抬頭看了蕭若宸一眼,見神色便知他不欲解釋,只好低頭領命道,「是。」
兩人又對這幾日軍中的幾件要事商議了一陣,方才完結今晚的公務。
賀駿萬告辭而去。蕭若宸坐在椅子上,疲憊地按住額頭。
他揉看揉有些昏沉的頭腦,一邊靜心思量著剛才的商議,從沈歸曦到清儀公主,思緒很快轉到葉薰身上。
想著她剛才在自己房中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他的嘴角無意識地浮起一線淺笑。
「用不了多久了……」他對著無人的虛空輕聲呢喃著,語調裡蘊含著淡然卻堅韌的自信。
這一卷終於完結了,實際上這一卷整體上都算是為京城的內鬥做鋪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