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眼神離開葉薰身上,轉向萬總管,神態和緩下來,不用擔心,我精神好些了,所以出來透透氣。」
不待葉薰稍微鬆口氣,他視線又回轉過來,神態淡然地問道:「你叫什麼?」
是在問我嗎?不會是在問我。葉薰自我安慰地偏過頭去,想假裝不知道,上面繼續傳來的話語卻徹底打破了她想當鴕鳥的心態,「就是你,剛剛話不是很多嗎?你叫什麼名字?」
葉薰無奈地抬起頭,畢恭畢敬地回答:「葉薰。」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少年挑了挑眉頭,問道。
這位大少爺不會對這個感興趣?葉薰在心裡嘀咕著,臉上卻滿是誠懇地點頭說道,「是真的。」所以少爺您為了自己的安全健康著想,趕緊將我趕出去。
「你身邊的人都不幸過逝了?」眼前這位大少爺好像真的對這個很有興趣,微微偏著頭看向葉薰,再三追問道。
好學求知是好習慣,但太卦、太直白就不可愛了,葉薰暗暗腹誹道,臉上卻擺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繼續認命地點了點頭。
「嗯,那萬叔,就把她留下。」少年繼續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緩緩說道。
「什麼?!」葉薰瞬間瞪大了眼睛看向二樓,她沒有聽錯?
大少爺,難道你就不怕被我剋死,好,就算你是新時代五講四美的好青年,不吃封建迷信那一套,或者是你心底純良堪比聖母不忍心放我這個禍害出去害別人,但你現在是個重病號啊,看看你自己病懨懨的臉色,至少你也要猶豫一下。
想到這一點的顯然不止葉薰一個人,旁邊的萬總管已經迫不及待地開了口:「少爺……」語氣之間帶著明顯的不贊成。
萬總管,還是您老明智啊。葉心底滿是感激。
「這樣不是很好嗎?反正我的命硬的很。」少年的眼神一瞬間浮起奇異的冷漠,彷彿無色的流水般清冷,不帶焦距地掃過堂下眾人,然後停滯在萬總管身上,「我已經決定了,就留下她。」他的語氣平緩,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沉穩。
一句話說完,不等萬總管開口,就果斷地轉過身去。
旁邊的小廝手忙腳亂地掀起簾子,略顯纖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影影綽綽的珠簾之後,留下大堂裡愣了一地的眾人。
「這……」萬總管無奈地將視線收回,轉頭看著葉薰,眉頭皺了起來。
您老別皺眉毛,我比你更想要皺眉毛呢。葉薰低下頭看著腳尖,心裡卻越發焦急不安。怎麼辦?白白浪費她編造出那麼一大通話來。這個少爺未免太多事了,心緒來潮的一句話就把他們兄妹二人的計劃全部打亂了。
萬總管啊,您老千萬不要遵從那個任性少爺的意見。他只是一時興起,您一定要堅定立場,果斷地把我掃地出門啊。此時此刻,葉薰只能暗暗祈禱著。
萬總管神色陰沉不定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看起來侷促不安的女孩,壓下心頭的煩惱,思量了一陣子之後終於開口道:「既然少爺發話了,你就一起留下。」
葉薰心裡一沉。
看著她的臉色,萬總管略一沉吟,隨即又問道:「你剛剛說還有一個弟弟?」
「正是。」沒等葉開口,旁邊的王大娘已經先插嘴了,「名叫葉宸,人也在我那裡。很是乖巧機靈的一個孩子,生的也好,做個書僮小廝真是再好不過的了。就是身體稍微弱了些,當然,也沒有什麼大病……」
「無妨,那也一起留下。」萬總管毫不介意地說道,「就這七個人,一起算銀子。」
王大娘愣一愣,難以置信就這麼簡單地又賣出去一個,等反應過來,臉上頓時堆滿喜色,口裡塗了蜜般忙不迭地稱讚著,「萬總管果然好眼力啊,難怪將軍大人和老太太這般看重……」然後歡天喜地的跟著小廝下去領銀子去了。
葉薰愣在一旁,大腦險些反應不過來,不是要買丫鬟嗎?怎麼會忽然出言把蕭若宸也一起買下了呢?三兩句話就把局面又重新反轉了一遍,結果竟然是兩個人都被賣入了這裡。
她疑惑的抬頭看著萬總管,萬總管神色叵測地瞥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似地開口說道:「少爺看中了你,是你天大的福分,至於把你弟弟一起買下,是為了讓你安心伺候少爺。你們姐弟身世堪憐,不想分開也是常理,我們沈家向來是仁善之家,只要你們好好服侍主子,盡自己的本分,自然不會虧待你們。」最後一句話卻是向著幾個女孩子一起說的。幾個人連忙躬身應是。
葉薰心神一震,聽他的話語,似乎是看出自己心裡打的那點小算盤了,她禁不住偷偷地抬頭看向他。是猜測,還是剛才自己的話語露出破綻了?
正好萬總管銳利的眼神向著她掃過來,「至於你那些什麼天煞孤星之類的說法,不過是鄉間野夫的胡言亂語,不必當真,日後也不可再提起。」說到後
逐漸嚴厲。
「是。」葉只好以盡量溫順的姿態低頭應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而且,就算是真有其事,入了我們沈家也不必為此擔憂。我們沈家不是已經救過你們姐弟一次了嗎?皇親貴冑豈懼區區鄉間流言?所以這些怪力亂神的胡言亂語日後誰也不可當真。」說著,眼神越發冷厲,威然掃視著堂中眾人,「等回了本家,若有誰隨意亂傳這些不著邊際擾亂人心的東西,一概從重處罰,打死了事。」
大堂之中眾人忍不住凜然,紛紛低頭應是。
葉薰卻在聽完萬總管的這一番話後剎那之間臉色變得蒼白如紙,她竭力壓抑住奔湧而上的震驚,隨著眾人一起躬身下去,卻抑制不住身體的輕顫,剛剛萬總管他說什麼,「沈家……皇親貴冑……」不會這麼湊巧。而且他還說「已經救過你們姐弟一次了」
葉薰覺得自己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狂跳起來,激烈的躍動聲充斥著耳膜,形成雷鳴般奔騰的響動,卻依然沒有阻擋住接下來的話語傳入耳中。
「從今以後,你們也是靖北將軍府的人了……」
之後萬總管繼續交待了些什麼,她完全沒有聽清楚,直到堂中眾人都安排散去了,她依然呆呆地愣在那裡。
好在她一直維持著低頭躬身的姿勢,萬總管等人也沒有察覺異狀。
「阿薰,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身邊傳來一個輕柔的呼喚聲,葉薰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
她身體一顫,方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轉頭看向旁邊的雁秋,勉強笑道:「我沒事,就是覺得有些巧……」
「是啊,竟有這麼巧的事情,我們六個都被買下了,而且連小宸哥也被一同買下了,真好,我們車裡的人又不用分開了。」陳卉兒欣喜清脆的語調響起。
「是啊,是啊……」周圍幾個女孩子歡喜地贊同著。
葉薰強自壓抑住內心的震撼,保持著虛弱的笑容,此時的她心裡只餘下一句話在不停的迴盪著,沈涯,官拜靖北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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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蒼白的陽光如清洌的水晶,投射在大周後宮重重的金紅琉璃瓦上,熠熠生輝。在這座整個大周權力最集中的宮殿裡,連空氣似乎都浮動著富貴繁華的氣息。
外面寒風凜冽,陳設精美的正堂裡卻暖氣薰人,陽光透過半透明的鮫綃窗紗投射進屋裡,將房內端坐的兩個身影籠罩進淡淡的金色光華之中。
「母親和歸暮如今可好?車駕走到哪裡了?也不知道是否一路安泰。」一個華服鳳冠的女子依靠在窗台前,語調略帶惆悵地歎道。正是大周新冊立的皇后沈含嫣。
「昨天剛剛傳來消息的,車隊已經快到白汶城了,想必今晚就是宿在那裡。等過了白汶,快則三五日,慢也不過七日就能夠抵達涼川了。」沈涯依然一身素淡的青衣布衫,含笑說道。
「母親……她身體可好?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原本就經不起車馬勞頓,今次難得過來看我一趟。卻又偏偏無緣得見……還有歸暮,身體也是一直……」沈皇后偏過頭看向窗外,語調惆悵地說道。
沈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影,聲音卻依然平和地安慰道,「你放心,母親身體尚好。有歸暮陪伴照顧,病情也大有起色。」
「反正是我不孝,不能順她老人家的意……」沈皇后苦笑一聲,轉過話題問道:「如今你那裡一切可順利?晉封兵部尚書的旨意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情了,朝中切莫再起波瀾。」
「朝中事情我都已有準備,這些你大可不必擔心。」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沈皇后眉頭微蹙,問道:「東西還是沒有找到嗎?」
不等沈涯回答,見到他凝重的面色,沈皇后便已經知道了答案。她思索了一陣子,忽然問道:「會不會只是蕭國丈那隻老狐狸傳出來的謠言呢?故意擾亂人心,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一封文詔不可能封存這般久遠……」
「也有這種可能,」沈涯沉默了片刻頷首道:「這件事情我會命人暗地裡加緊追查,一旦有消息,我自然會告訴你,你不必太憂心。」
聽了沈涯的話,沈皇后沉默了片刻,忽然意外地坐直了身子,抬高聲音說道,「別擔心,別擔心,你總是這樣,什麼事情都是別擔心。朝中的事也罷了,還有母親歸暮他們,什麼消息都是報喜不報憂,難道我就不能為你分擔,還是你根本沒有相信我。自從我入了宮……」
「含嫣。」沈涯的聲音拔高,語氣也急促起來,打斷了她的話,「我怎麼可能不信你,這個世間,若是連你也不可信了,還有我沈涯可信之人嗎?」
沈皇后身體一顫,彷彿鬆弛下來一樣依靠到軟椅後背上,沒有說話。
沈涯的語氣放緩,
聲說道:「我只是擔憂你,宮中諸般事端已經足夠你又怎麼能讓你再為這些雜務耗費心力呢。至於文詔的事情,此事頗有蹊蹺,待我有了眉目,再好好向你解釋。」
沈皇后神色依然鬱鬱,沒有開口,一時之間,屋裡氣氛陷入沉寂。
「在這裡住了有一段日子了,滋味如何?」眼看氣氛僵硬,沈涯放下手中的茶盞,刻意轉變話題笑著問道。
「若要真細說起來,這鳳儀宮的陳設可是比我那緣月宮寒酸多了。」沈皇后頗帶嘲諷意味地笑了笑,無趣地說道。
「那是因為皇上看重你,自然什麼最好的都是先由你挑。」沈涯淡淡地說道,這十幾年來,沈貴妃寵冠後宮,但凡有各州縣以及國外進貢的諸般器皿玩物、衣食果品,除了太后那裡,就是先由著沈貴妃居住的緣月宮挑選,為此蕭皇后也不知吃了多少乾醋,生了多少悶氣,卻始終無可奈何。
聽了沈涯這句話,沈皇后卻只是悶悶地哼了一聲,偏頭看向旁邊窗台上。那裡陳設的花瓶中插著幾枝含苞待放的月光白。若有若無的清香縈繞在花朵周圍,一滴清亮的露珠正沿著花瓣將滴未滴。
她伸手去捻起一朵花,觸手處卻感覺不對勁兒,這才想起,大冬天的哪裡會有牡丹花,不過是宮中巧手的宮女用新綢緞裁出的假花而已。滴上了幾滴清新的露珠,也就栩栩如生了。
無端的心裡頭惱火起來,沈皇后信手拔出一枝花,恣意撕扯著白綾裁剪的花瓣。
「這瓶花又怎麼惹惱你了?」身後沈涯清雅溫和的聲音響起。
沈含嫣不耐煩地扔下手裡的花朵。
「你如今貴為皇后了,明裡暗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眼裡盯著,心裡念著。行為舉止更要小心,步步謹慎。明年又有選秀……」
「這我知道,」沈皇后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道,「惦記我的多了去。以前是那份恩寵,現在是這個位子,宮裡頭這麼多年都過來了,豈會在這個時候栽了跟頭?」
沈涯的表情微怔,語氣一滯,原本端和的神情浮現起些微苦澀,沉默了片刻柔聲說道:「含嫣,這些年苦了你了。」眼神之中竟然有著毫不掩飾的黯淡。
沈皇后愣了愣,不太自然地轉過頭,「也沒有什麼,皇上待我一向很好,在宮裡頭只有我給別人委屈的份兒,再說無論什麼風險,如今我們不是熬過來了嗎。」聲音終於和緩下來。
「當初本不應該送你進來。」沈涯的表情帶著幾分沉痛,「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可怨我……」
「別說了。」沈皇后別過頭,不想讓眼前的人察覺她細微的波動,她搖搖頭,緩緩說道,「局勢所迫,豈能輪到我們選擇,這些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宮裡頭的事情有我操心,你不用費心,好好把精神放在朝政上頭。」
沈涯沉默了半響方才嗯了一聲。正要繼續說什麼,門口傳來一聲高呼:「娘娘,大人,點心準備好了,要奴婢現在奉上嗎?」
沈皇后怔了怔,隨即恢復了端莊怡然在姿態,向門口說道,「端上來。」
待幾個宮女掀開簾子走進屋內,屋裡又是大周的皇后娘娘和靖北將軍端坐相對,既是兄妹,亦是君臣。
宮女將果品點心香茶等端上桌。
「這是新近西疆貢過來的金絲蜜棗,與雪蓮子一起熬湯最是鮮美不過,又能醒神補腦,你嘗嘗看。」沈皇后含笑說道,微一示意,伶俐的宮女已經將湯盛好,捧上來。
沈涯恭謹地起身謝過賞賜,方才端起來慢慢品嚐著。
也不過一碗湯的時間,女官悄悄上前,湊在沈皇后耳邊輕聲提醒道:「娘娘,已經申時末了……」
礙於宮規,外戚自然不能久留,沈涯隨即起身告退。沈皇后送他到門邊方分別。
回到房內,貼身的女官建議道:「娘娘今日親手做的蜜棗蓮子湯,不如送去皇上那裡嘗一嘗。」
「不必了。」沈皇后眉頭蹙起,果斷地拒絕道,似乎感覺自己有些失態,又補了一句:「皇上不喜歡吃甜的,改天再做別的東西。」
眼見幾個宮女上前準備收拾茶盞,她擺了擺手,「不必收拾了,我想用些點心,你們先退下,不必服侍了。」
正堂裡很快空無一人,只餘下寂靜的寒風吹過廊下的聲音。她手裡銀調羹無意識地攪動著透明的湯汁,心情卻也如同手裡的這碗羹湯般,像是在被什麼東西攪動著,動盪難安。視線空濛地投向窗外。華燈初上,月色清朦。寒風吹過廊下,幾盆菊花隨風搖動,受不住風力的花瓣零星飄落下來,連這個季節撐的最晚的花朵也開始有了凋零的跡象,明明記得幾日前還開得正盛的。
她嘴角浮動起酸澀的笑容,帶著淡淡的哀傷,冬日的腳步總是來的這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