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和小喬又站在吳家墳塋。墳塚已經不少,現在又添了一個。春桃已下葬,乾硬的墳土在積雪中格外醒目,刺人眼眸。狼人站了很久,面無表情,心卻在哭泣,他是不是從春桃淒涼短暫的一生,想到了自己?小喬一雙眼睛腫成了桃子,她還在哽咽。春桃還年輕,就像一朵花,卻遭到摧殘和**,提前凋零。
太陽越升越高,他們的影子越來越短。沒有風,清冷的空氣似乎把一切都凝固,四週一片寂靜,時間也彷彿停頓。小喬猩紅的大氅與漆黑的墳丘,形成強烈的反差,在白雪中顯得格外醒目。
狼人拍了拍小喬肩膀,柔聲說:
「走」
小喬挪動已經僵硬的雙腿,轉過身,眼淚又已流下。她緊緊靠著狼人,像靠著一面牆,沒有他,小喬不知道還能不能走下去。狼人伸出手,摟著小喬肩膀,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停步。城門大開,街上人來人往,忙忙碌碌,這就是塵世,這就是人生。有陽光,也有陰影;有善良,也有罪惡。
客店裡,狼人和小喬慢慢喝茶。午後的陽光照在院內積雪上,晃得人睜不開眼,小喬瞇著眼,看著大門口發呆。她還沒有從灰暗的心情中擺脫出來,狼人也在想心事,他們沒有說話,但心情都不好。
狼人抬頭看著小喬,笑了笑:
「走,我帶你去逛街!」
「真的?」
小喬來了興致,她畢竟是個年輕姑娘。狼人站起來,伸出手,眼裡露著笑意。小喬一把拉住狼人的手,一蹦多高,牽著他跑出門去。狼人給拽得跌跌撞撞,但他的心卻是快樂的。
小喬身著猩紅大氅,走在街上,像一朵怒放的臘梅,她笑靨盈盈,宛如嬌羞的花瓣。她一路上指指點點,高聲笑談,引來路人關注,等到看見小喬的臉,都張大了嘴,被她的驚艷迷住。甚至買東西時,老闆不是忘了收錢,就是忘了拿貨。小喬走了一條街,一半人都停下來看她,還有幾個年輕人本來已走過去,又折回來,跟在身後。小喬回頭看了看,問道:
「他們不會又是衝你來的?」
「這回不是,他們的目標是你」
「為什麼?」
「因為你是小喬,他們想多看你兩眼」
小喬臉色通紅,她低著頭,嘟噥:
「我不想讓他們看!」
「看人也不犯法,挖人眼睛可得坐牢!」
「我沒讓你挖人家眼睛,人家有點不習慣嘛!」
小喬嘴撅得更高。
「我給你出個主意,戴張面具,最好是青銅面具,他們保準跑得比誰都快!」
話沒說完,狼人身上已經挨了小喬幾拳。
狼人和小喬逛了整整半天,最後累得小喬腿都軟了,他們才回到客店。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漸漸朦朧。狼人走到門口,猛見亮光一閃,房間裡有人點著了燈。狼人抬起的腳又放下,小喬瞪大了眼睛。狼人把她推到身後,忽然撞開門,一步跨了進去。
桌旁坐著一個老僧,面色蒼白,鬍鬚稀少凌亂,卻又捨不得剔去,顯得說不出的滑稽可笑。身後兩個灰衣僧人,也是面色蒼白,眼神卻透著怨毒。
小喬從狼人肩膀上瞧了一眼,格格笑出聲來:
「狼哥哥,大和尚變年輕了,你看,鬍子都沒幾根了!」
狼人沒有笑,因為他從和尚的眼中看到了痛苦,一種出家人絕對少有的痛苦。小喬看了看狼人臉色,吐了吐舌頭,摀住了嘴,可她的眼睛仍在笑。大和尚身後的兩個灰衣僧人瞪著小喬,眼裡快冒出火來。
「我在等你」,和尚歎了一口氣。
「我看得出,不知空性大師找我何事?」
「我已經等了整整半天」
空性言不及義,狼人沒有再問,他等著。
「你走後不久,本月十五,少林寺遭遇橫禍,百弟子死傷大半,廟宇燒燬九成」
空性臉色更白,他渾身顫抖,抬頭盯著狼人,眼睛通紅,咬牙問道:
「是不是你?」
狼人聽後大驚,他以為聽錯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喬也目瞪口呆,緊緊抓住狼人胳膊,渾身亂顫。接著又聽空性問道:
「跟你有沒有關係?」
「你認為我有那麼大能耐?」
「你沒有,可是有人有!」
「那你找我幹嘛?為什麼不直接找那個人?」
「你敢說跟那個人沒有關係?」
「誰?」
「巴特王爺!」
狼人一愣,他看著空性,一字一句地說:
「他是王爺,我是草民,根本扯不上關係」
「你不認識他?」
「聽說過,沒見過」
「草民不但受王爺統治,也為王爺賣命。像你這樣的草民並不多,誰知道你是不是替他賣命!」
「我不為任何人賣命」
狼人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他看著空性,眼中露出不滿,覺得這句話侮辱了他。
「為什麼你一來少林寺,就遭遇如此大禍?你不覺得太巧?」
「我沒去過正義堂,殺人兇手的帽子不照樣扣在我頭上?」
這句話太尖刻,像一道封條,粘住了空性的嘴。狼人接著說:
「你來興師問罪?」
「你看像嗎?」
空性苦笑道。
的確不像,任何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即使少林寺再沒人,也不會出動三個人來捉拿兇手,而且其中一個還是方丈,除非寺裡只剩下他們三個。狼人語氣緩和,又問道:
「那又為何多此一問?」
「換作你,也會這麼做。我畢竟對你心存懷疑,事情重大,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狼人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我可不可以坐下來了?」
「當然,這是你的房間」
「我還以為是少林寺的禪房,或是衙門的審訊室」
狼人挖苦道。空性看著他,臉上苦笑之色更濃:
「少林寺大雄寶殿上,你都敢殺人,就算這是審訊室,如果你想坐下來,恐怕也沒人能欄得住你」
狼人坐下來,閉上了嘴,他覺得方纔那句話確實有些過分。他停了半晌,歎道:
「你還是在懷疑我」
空性沒有回答。狼人接著說:
「看來我要想證明跟這件事沒有關係,只有一個辦法」
空性抬頭看著他。狼人笑了笑:
「我只好去找巴特王爺,當面問清楚,他為什麼這麼做」
「狼哥哥,你不能去,這麼一來,豈不是羊入虎口?」
小喬急得臉色都變了,她瞪了空性一眼,轉臉看著狼人,目光裡滿是懇求。
「他已經算準我會這麼做的,所以才會來,而且一直餓著肚子等到現在。我如果不去,豈不是讓他失望?」
「你當然可以不去,沒有人逼你!」
空性氣得臉色通紅,可是並沒有拂袖出門,也沒有站起來,身子連動也沒動。
「不過我還是得去!」
「狼哥哥!」
小喬叫了一聲,急得流出了眼淚。狼人衝她笑了笑:
「別擔心,我跟王爺無冤無仇,他不會對我怎樣,既然他能做到敢作敢當,就一定敢說出動機!」
「你說得沒錯,他已經承認!」
空性說著,從袖中掏出一面黑鷹令旗來,遞給狼人。接著說道:
「蒙古兵撤走時,把令旗插在寺院周圍,一共十六面」
狼人接過令旗,陷入了沉思。空性又問:
「你看這件事跟正義堂血案有關係嗎?」
「看不出來,你認為呢?」
空性也搖了搖頭,他歎了一口氣,神情透出說不出的疲倦和衰老。狼人看著他,心裡生出一絲憐憫。他說道:
「大師儘管放心,我一定會盡心調查此事!」
空性點了點頭,緩緩站起來,朝狼人合十行了一禮,邁步出門。身後兩個僧人如影隨形,三人慢慢消失在夜色裡。
狼人站在門口。天色越來越暗,濃的像墨,黑得像漆。風從門外刮進來,冷如刀割。小喬走過來,從背後抱住他,越來越緊,她在顫抖。
狼人轉過身,看著她,笑道:
「別擔心,我去的地方不是虎口,我也不是羊!」
「我知道你是狼人,可我還是擔心!」
小喬說著,淚珠滾下面頰。狼人緊緊抱著她,眼眶也已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