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對追蹤很有把握,多年的草原生活,已把他的嗅覺訓練得非常靈敏。有誰見過比狼還可怕的獵手?眼前就有一個,就是狼人。他雖然是人,卻是狼的領袖,他不但讓所有的狼群臣服,也讓聽說過的人聞風喪膽。喬家大院中那道彎彎的刀光,一瞬間把他的名字照亮,塞北武林立刻引起了江湖人的注意,熱心人都在議論這個草原傳奇。可是狼人對這一切都不在乎,他心裡似乎只有一個人,她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他甘願為她獻出所有。
狼人已經追蹤了三天,他應該離劫持者越來越近才對,因為對方還抱著一個人。可就在第三天中午時分,在一座小鎮,狼人忽然失掉了兩個人的蹤影,好像突然蒸發似的,甚至連最後一點氣味,也消散在空氣中。狼人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腮邊的肌肉不自主地痙攣起來,他生平頭一遭感到心裡沒底。但他畢竟是狼人,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決心和毅力。忍耐、不屈不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豈非也是狼身上最為人稱道的品質?
他這三天吃得很少,甚至連吃東西都在跑動,現在忽然一下子跟丟了目標,他才覺得餓,而且非常餓,餓得肚子裡所有腸子都在大聲抗議。他望見前面有一家飯館,雙腳條件反射似的走了進去。一進門才發現這裡根本就是自己不該來的地方,但他還是撿個空位坐了下來。有點檔次的地方,服務當然要好一些,但只是針對有錢人而已,所以到這種地方,即使沒錢也要穿得體面些,雖然掏腰包時心疼得要流淚,也要咬緊牙關裝闊。
跑堂的走了過來,跑堂的應該是跑著過來才對,最起碼也得緊走幾步,但這位跑堂小二既沒有快走,更沒有跑,架子看起來比掌櫃還大。他跟其他地方的小二並沒什麼兩樣,甚至更會裝孫子。這家飯館是鎮子裡最好的一家,客人當然是有錢人居多,越有錢的人越想處處當爺爺,所以要想讓他掏腰包,只能乖乖當孫子。今天他也不過當了半天孫子而已,現在是中午,他至少已挨了個人的罵,外加上胖掌櫃的重重一腳。現在他心裡正窩著火。
狼人身上藍布衫不但破舊,還沾滿塵土,頭髮紛亂如草,臉色本來就黑,又幾天未洗,顯得更黑。說實話,在小二眼裡,他更像一個偷了主人家東西,倉皇逃跑的小毛賊,至於腰間那把破刀,小二根本就沒看在眼裡,這裡毗鄰草原,別一把常見的彎刀並不稀奇。小二猜忖,從他身上搾不出一點油水,對這樣的主兒,誰會點頭哈腰,忙不迭地跑來跑去呢?除非他腦子有毛病,腦子有病不但進不了這種飯館,就連小飯館也進不去。小二站在狼人面前等著。果然不出他所料,狼人只要了三大碗抻面,只是吩咐要快。小二勉強點了點頭,鼻子都懶得哼一聲,轉身招呼別人去了。
狼人等的時間不算長,比他晚到的一桌客人,不但菜早已上齊,酒也飲過了三巡。聞到飯菜香,狼人肚子叫得更厲害,這是他忽然注意到,小二不但沒進後廚,甚至連抻面兩個字喊都沒喊一聲。狼人決定不再等了,他叫道:
「小二!」
人的聽覺在有了狗之後,已慢慢退化,但是還有兩種人聽力超過常人,一是跟班,也叫貼身僕人,他們豈非也充當了狗的角色?二就是飯館跑堂,所以小兒聽到了狼人的召喚,至少比別人聽得清楚。狼人已經叫了三遍,小二終於轉過頭來,一臉的厭惡和不耐煩:
「鬼叫個甚?沒見我正忙?」
他操著山西腔。
「我的面!」
狼人雖然能忍,可看見小二那副嘴臉,還是忍不住想過去揍他一拳。
「我知道你的面!沒看這麼多客人?多等一會兒能咋?你是餓死鬼投胎?」
他還想再加上一句:你那碗麵值幾個錢,還沒等說出口,見狼人已經站起身,朝自己慢慢走過來。小二火了!叫花子似的一個人,也配找麻煩?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出氣筒,怎肯輕易放過!小二擼胳膊挽袖子,大步走了過來,生怕狼人掉頭跑掉,嘴裡高聲罵道:
「狗雜種!看老子怎麼修理你!」
聽到小二叫罵,胖掌櫃聞聲進來,他沒有制止小二,只是瞇著眼旁觀,臉上表情,像是看見叫花子,解開惡狗脖頸繩索的主人。旁邊客人也在笑,坐在後邊的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其中罵過小二的幾個人笑得更開心。
狼人本不想過分,他不願在無意義的小事上浪費時間,只想揪住小二脖領,把他提到廚房,叫他趕緊把面端來。但小二話裡的「狗雜種」三個字激怒了他,他恰好是個棄兒,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他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一個嘴巴扇了過去。這一掌並不快,可是小二偏偏沒法躲,臉倒像自己送了過去,啪!一聲脆響,小二半邊臉腫了起來,小二驟覺臉一麻,隨即火辣辣的疼痛直鑽腦門,他肺都氣炸了,嗷地一聲怪叫,伸出雙手朝狼人抓去,啪!又是一聲脆響,小二另半邊臉也挨了一掌,小二臉腫成了大號發面饅頭,現在他才像個掌櫃,臉不但比掌櫃胖,也比掌櫃紅。小二這才發現碰上了釘子,他摸了摸臉,轉身就跑。
胖掌櫃看見小二挨第一掌時,臉上笑紋已經收起,掉頭鑽進後廚,第二掌抽到小二臉上,已經笑盈盈端出三大碗麵來,快步放到狼人桌上。小二跑了幾步,見此情景突又站住,他正是要找掌櫃。胖掌櫃朝狼人躬身作了個揖,伸手把狼人讓回座位,回頭見小二還呆立著,變了臉,抬腿一腳踢在小二屁股上,小二疼痛未消的尾椎骨又挨了一記重踢,不覺疼痛難忍,嗷!一跳老高,一手捧臉,一手揉著屁股跑進後廚。眾人本來準備看場店小二怒打窮小子的好戲,不但沒看成,倒見掌櫃親自服侍起窮小子來,他們覺得自己反而像是受到了冷遇,有些怏怏不快。
掌櫃忙著沏茶倒水,狼人低頭呼呼吃麵,三大碗麵轉眼一掃而光。他抬頭看著胖掌櫃,吩咐道:
「再要二十張大餅,十斤醬牛肉,用油紙包好,要快!」
胖掌櫃利索地唱了一遍,肉球似的滾進後廚。狼人慢慢地喝水,耐心地等著,他知道這次不會等太久。這時門外大剌剌地進來四個跨刀佩劍的大漢,一進門就大呼小叫,催著快上酒菜,好像只要他們到了這兒,別人都得等著。小二腫著臉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忙著擦桌抹凳,沏茶遞水,一個紫臉大漢瞥見了小二臉上指印,問了一句,小二偷眼窺了狼人一眼,忙低下頭,像是剛被貓撓了一爪子的老鼠。四人扭過頭看了看狼人,狼人沒抬頭,自顧喝茶。紫臉大漢似乎不想惹事生非,轉移話題說道:
「兄弟剛才見了個妞真叫漂亮,還穿著大紅衣服,像是誰家新娘,不過又不太像!」
三個人伸長脖子,顯然引起了興趣。紫臉漢子接著道:
「你想,新娘不在家坐婚床,跑到大街上來幹什麼?」
三人點點頭,狼人也豎起了耳朵。
「更奇怪的是被一個人抱著,那人肯定不是新郎,因為新娘不但害怕,還有些不情願,另外還有一點」他從三人臉上溜了一圈,說道:
「你們見過穿黑衣服的新郎嗎?」
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忽然閉住了嘴,同伴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狼人。胖掌櫃正好掀簾捧著兩個油紙包走出來,看見五個人對著眼,暗道:完了,今天怎麼碰上這麼個祖宗!
四個人已經站了起來,滿臉不屑地看著這個窮小子。狼人盯著紫臉漢子的眼睛,問道:
「他們在哪兒?」紫臉漢子嘴巴一撇,笑道:
「誰們?」
「你剛才碰到的人!」
「難道你是新郎?」
紫臉漢子指著狼人,看了看周圍,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出了眼淚。忽然他驀覺手腕被人捏住,身子突地離地,又落下來,脖領也被人攥住。他不笑了,一個一百十多斤的大漢,被人隔著桌子輕輕提過來,要是還能笑出,一定是個精神病,紫臉漢子傻了,三個人也傻了。浪人還是那句話:
「他們在哪兒?」
紫臉漢子已被鐵鉗似的手壓迫得喘不過氣來,臉色更紫漲,他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來。他忙用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狼人鬆了鬆手,但還是抓住不放,紫臉漢子急急說道:
「就從這條街往北去了!」
狼人鬆開手,轉過身,走到仍張嘴發愣的胖掌櫃面前,抓過紙包,伸手掏出塊銀子放在掌櫃手裡,掉頭大步走出店門。胖掌櫃呆了半天才緩過神來,低頭看了看掌心,足足有五兩銀子,胖掌櫃又愣了愣,想喊狼人站住,找給他錢,卻只是揚了揚手,嘴張了張,一個字也沒叫出來。
紫臉漢子四人默默地坐下來,也不再大呼小叫了,似乎忘了來幹什麼,他們已經沒了食慾。過了半晌,紫臉漢子抬起頭,忽然又趕忙低下,垂手站了起來,其他人轉頭看了一眼,也忙起身垂手站在一邊。門外緩緩走進一個灰衣人來,他徑直來到四人面前,四人抱拳施禮:
「侯爺!」
侯爺並不是真正的侯爵,只是姓侯,可四人的眼神比見了真正的侯爵還尊敬。侯爺點了點頭,問道:
「交代的事辦好了?」
紫臉漢子點頭應道:
「辦好了」
侯爺聽罷,轉身就走。紫臉漢子忽然追問:
「侯爺,那個人是誰?」
侯爺駐足,並沒有回頭,說道:
「狼人!」
四人一怔,面上血色登時褪得一乾二淨,紫臉漢子的臉色更白,目光空洞,冷汗沁出,溻濕了衣背。店裡其他客人都張大了嘴,忘了吃喝,啪!筷子掉到地上,叮!酒杯脫手摔得粉碎。小二忽地放了個響屁,堆在地上。胖掌櫃捏著銀子,喃喃自語:
「是他?怎麼會?」
狼人恢復了精力,他沿著長街疾走,陽光照在脊背上,他覺不到溫暖,但是心裡卻有火在燃燒!出了城,是一片楊樹林,樹葉已快落盡,北風掃過樹枝,殘葉飄落,樹梢舞動如鞭,嗚嗚尖叫。狼人踏著落葉,調動眼睛耳朵甚至鼻子,仔細搜尋蛛絲馬跡,確實有人經過,地上的腳印,狼人絕對肯定,他加快了腳步。轉出樹林,腳印向西折去,忽然間腳印增多,竟像是有人故意碾踏似的,狼人眉頭皺了皺。他腳步減緩,慢慢向前走,眼睛雖然盯著地面,身上的肌肉卻都已調動起來,轉過一道荒丘,當狼人重新辨認出腳印時,他驀然頓住,一聲弓弦聲響,兩隻利箭劃破空氣,帶著刺耳的風聲,從身前背後對射而來!一瞬間,箭頭已到前胸後背,狼人已感到箭尖的森森寒意,有如毒蛇粘濕的信子同時舔上肌膚,狼人忽然豹子似的斜斜竄起,啪!箭尖對撞,炸開,竟然騰起一團黑霧!箭頭內竟然藏有火藥,摻毒的火藥!狼人身形尚未落地,草叢中隨弓響躍起的四道黑影,已到身前,四道刺眼的刀光,從上下左右向狼人閃電般劃來!狼人下落的雙腿一曲,拔刀揮出!彎彎的刀光從左到右畫了個半圓,又從上到下畫了個整圓,好像孩子胡亂比劃的遊戲,只是動作更快,更連貫,也更有效!如果說閃電夠快,那麼狼人的刀光更快!快得出乎人的想像,快得不可思議!四個人沒有看到狼人出手,也沒有看到他的刀,只看到了讓人目眩的刀光,狼人已站到地上,刀仍在鞘中。
狼人再也不看他們一眼,抬腳就走,他不想知道他們是誰,也不想知道為什麼劫殺他,他只關心一個人,一個給了他名字,又佔據了他整個身心的人,他好像活著就是為了她,否則生命對他而言,根本毫無意義。
四個人倒了下去,在他們手中刀剛劈到中途,忽然間看到兩道彎彎的刀光,同時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身上滑過,他們無疑也是高手,甚至是頂尖高手,於是趕緊撤刀,但狼人卻起腳走了。狐疑中,他們驚恐地發現,身上慢慢滲出血來,這才感覺到椎心刺骨的疼痛,然後傷口越來越大,上半截身子跟下半截漸漸斷裂,終於分離。原來那一瞬,狼人已經把他們攔腰斬斷,只是神經血脈尚且相連,他們仍能撤刀,但是卻永遠不能出刀了,甚至連走動也不能,他們只是感到疼痛時哆嗦了一下,就忽然斷裂摔倒。世上真有這麼快的刀?他們至死都不相信!他們連對手的刀什麼模樣都沒看見,就已死在刀下。
狼人已經走遠,他沒有理會埋伏在草叢中的弓箭手,似乎他們已不足為懼,確實如此,他們直到狼人身影看不見了,才敢嗷嗷嘔吐,一邊吐,一邊抽搐。
日影西斜,狼人加緊追趕。喬妹妹……狼人心裡一遍遍呼喊。狼哥哥……小喬雖然昏了過去,模糊的意識裡,也在一聲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