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飛已在屋裡悶了整整三天,他吃得很少,甚至連母親的手擀面和父親的手扒羊肉也吃不下。他迅速消瘦下去,蘇薇每次看見都會嚇一大跳,每次走出門都傷心得幾乎暈倒。上官鼎一天三次,一成不變地將蘇薇送到門口,再等著她出來,默默地攙著她下樓。
第四天清晨,上官雲飛照例坐在床上發愣,蘇薇悄悄推門進來,手中照例托著一碗麵,一盤羊肉,輕輕放在桌上,看著兒子,她不知怎樣安慰上官雲飛,只是哀求地望著他。上官雲飛仍然呆呆發愣,蘇薇眼淚流了下來,她轉過身,打開門。上官雲飛忽然叫道:
「媽媽!」
蘇薇身子一哆嗦,這是三天來,上官雲飛說的第一句話,蘇薇轉過臉,見上官雲飛正笑吟吟地望著她,雖然在笑,可這笑容在一張蒼白憔悴的臉上,看著卻讓人心酸。
「媽媽,我餓了」
上官雲飛看著蘇薇,有點不好意思,像是饞嘴的孩子乞求一塊額外的糖果。蘇薇眼睛一亮,眼淚流了下來,可她的心卻是快樂的。上官鼎站在門外,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大步下樓,他知道,今天的蘇薇已用不著攙扶。
上官雲飛吃了滿滿一大碗手擀面,整整一盤羊肉。蘇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上官雲飛吃完麵,甚至把麵湯也喝得一乾二淨,然後抬起頭看著母親,樣子有點無奈,笑道:
「太香了,我還想吃一碗,可是肚子實在太飽,連一根麵條也裝不下了」
蘇薇臉上樂開了花。
上官鼎坐在客廳慢慢喝茶,看著老家人掃院子裡的落葉,碧空如洗,沒有一絲雲彩,他的心也掃去了往日的陰霾,變得格外清爽。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灑在他身上,有如春天般溫暖,兩條拉長的身影緩緩來到門口,越來越近,來到懷前,雖然擋住了陽光,可他卻感覺到更溫暖。
蘇薇拉著上官雲飛的手,容光煥發,快樂得像個小姑娘。上官雲飛筆直地站著,目光柔和,恭敬地看著他。上官鼎站起來,伸手拍了拍兒子肩膀,他雖然沒有經歷過情火涅磐的滋味,卻目睹了上官雲飛的痛苦,他真能沐火重生嗎?從古到今,能有幾個人真正參破「情」字?上官鼎眼裡滑過一絲隱憂。上官雲飛似乎沒有注意到父親眼中的變化,他扭頭看了看母親,說:
「我想通了!」
上官鼎看著兒子,點了點頭,眼裡充滿了讚許。上官雲飛又問:
「您都知道了?」
自從抬著空轎回家,這是他說的第三句話,而且都是今天說的。不說話,當然不能告知事情原委。就算上官鼎夫婦急得團團轉,看著兒子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忍心追問,幸好去的並不是上官雲飛一個人,尤其那個跟上官雲飛開過玩笑的轎夫,口才特別好,說得一絲不漏,讓人身臨其境。恐怕連上官雲飛自己也說不那麼周全。
「家人都告訴我了」
上官鼎答道,他抬起頭,看著天邊生成的一塊烏雲,眼裡掠過一絲陰影。
「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不但丐幫長老申簡、少林寺空明、武當靈虛子、山西火藥堂雷霆死於非命,正義堂吳正義和他兒子吳秀也被人殺死!」
他頓了頓,看著上官雲飛,接著說:
「這些人都死於一種兵刃之下,而且一招致命!」
上官雲飛脫口問道:
「什麼兵刃?」
上官鼎盯著上官雲飛,眼角有些跳動:
「劍!」
上官雲飛吸了口涼氣,眼角也抽搐起來。能殺一流高手的人,當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能一劍致命的劍,當然是把快劍。上官鼎正是這樣的高手,恰好也使劍,而且是獨一無二的快劍!上官鼎的劍雖然掛在藏劍閣,仍可以摘下!上官雲飛看著父親,身子有些發抖。
上官雲飛既然能擰下吳秀的手臂,當然能要他的命;能躲開靈虛子的一劍,當然也能一劍刺入他的胸膛!上官鼎雖然退出江湖,上官雲飛卻風頭正勁,據說他出劍的速絕不比父親慢,甚至有人敢肯定,他已經超過了父親「快劍上官」!父親望著兒子,也有些發抖。
蘇薇這幾天心思一直撲在兒子身上,上官鼎眼看母子倆一天天憔悴下去,只有把這些話埋在心底,現在見上官雲飛終於站了起來,他才吐出口。蘇薇臉色忽然煞白,腿一軟,差點暈過去。上官雲飛把母親扶到桌邊坐下,倒了一盞茶,放在她手裡,伸手輕輕按了按母親肩膀,手掌溫暖而穩定。蘇薇忽然間覺得兒子已經長大,她抬起頭,見父子倆站在一起,挺拔如兩座並立的山峰,她的手不抖了,心裡也漸漸平靜。
「正義堂上下一百二十口,全部被殺,其中十名手下,七十九人死於刀傷,幾乎都是一刀斃命!這樣的刀法,江湖中本不多見,雖不像一人所為,可是出刀的手法和出手的部位又實在太像!」
上官鼎略一沉吟,看著上官雲飛,說道:
「河西巡捕梁都頭說,據刀傷判斷,殺人者用的是草原中常見的彎刀!」
「絕不是他,我敢肯定!」
上官雲飛看著父親,平靜地說。上官鼎眼神帶著疑問。
「一個人心裡有愛,就會珍惜生命,不但是自己,也包括他人。所以,他做不出這麼殘酷的事,他雖然孤獨,卻不殘酷!」
上官雲飛看著父親,眼神卻似乎拉得很遠。他自己心中豈非也有愛?那麼他孤獨嗎?他為什麼會這麼相信一個人?而且還是自己的情敵,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情敵!
「我見過他的眼睛,他有不屈不撓的勇氣,這個人不會被任何人左右,當然也不會被任何人收買!」
上官雲飛語調仍然平靜。上官鼎目光露出讚許,蘇薇卻痛苦得直流淚,她知道,上官雲飛此刻心裡該有多麼痛苦!你肯定過自己的情敵嗎?是不是一想到他的名字,就會和另一個人掛鉤?痛苦得心都快被撕裂?
上官鼎緩緩踱了兩步,本已清掃乾淨的庭院,又落了一層樹葉,天邊的烏雲已被秋風撕碎,飛揚如棉絮,陽光稀薄干黃,像偌大的空室中如豆的燈光。上官鼎緩緩說道:
「既然殺人者不是一個人,刀當然不止一把!」
上官雲飛抬起頭,忽見父親大步走出門去。大門口走進來一位紅衣官差,腳步甚急,臉上也有些驚慌。上官鼎迎了上去,官差一把抓住他的手,邊走邊說,腳步也有些不合節奏,顯得磕磕絆絆。
上官雲飛低頭看著母親,輕聲說:
「客廳有些涼,請母親先回內堂歇息」
蘇薇點點頭,站起身來,用勁握了握兒子的手,緩步走出客廳。
上官鼎雖然掛劍歸隱,可是大門仍舊敞開著。他的朋友雖不多,卻一點也不比別人少,只是這些朋友中,沒有一個武林中人,這是上官鼎的規矩,既然退出江湖,就要退得一乾二淨,不能拖泥帶水。河西鎮梁都頭就是他的朋友之一,吃官飯的衙門人,比的不是真才實學,而是見風使舵、投機鑽營的本領,一個人精力畢竟有限,此消彼長,用腦動嘴的時候多,舉手動足的機會就少,所以他的武功也不高。一個武功平庸的人忽然交到「快劍上官」這樣的朋友,就像一個乞丐,突然有一天,皇上成了他的二大爺,這份激動可想而知。更難得的是,上官鼎居然很看重他這個朋友,所以,梁都頭成了河東河西兩鎮巡捕中最有面子的一個,連縣太爺都高看他一眼,他也因此風光了多年,他從心眼裡感激這個朋友,每次看到上官鼎,都眉開眼笑。但今天他卻沒有笑,甚至有些慌張,這麼早,他當然不是找上官鼎喝酒的,而且他知道,上官鼎早上從不喝酒。
上官雲飛也迎出來,躬身施禮,對父親的朋友,他一向謙恭有禮。梁都頭抬頭看見上官雲飛,眼裡神色似乎更著急,忙一把拉著他的胳膊走進屋裡。梁都頭看著上官胤,目光焦急:
「還等什麼!先躲過風頭再說,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時候兇手現身,人們自會明白原委,沒人會笑上官家軟弱,現在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渾身是嘴也講不明!」
「我不走,他也不走!」
上官鼎瞟了一眼上官雲飛,上官雲飛點了點頭。梁都頭急得一蹦多高:
「官府向來不管江湖仇殺,這次縣太爺雖然使盡渾身解數,只封鎖了三天消息,如今幾大門派高手已經齊聚河西鎮,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上官鼎上前拍了拍梁都頭肩膀,目光中透著感激:
「兄弟,謝謝你!」
梁都頭心裡一熱,鼻子發酸,他默默地低下頭,頹然坐在椅子上,上官鼎看著他:
「梁老弟,你先走,改天我們喝酒」
梁都頭慢慢抬起頭,目光堅定:
「我今天不想走,而且現在就想喝酒!」
上官鼎眼圈一紅,轉過頭吩咐上官雲飛:
「雲飛,給我們拿一罈酒來!」
上官鼎和梁都頭已經喝了三碗酒,他們雖然沒有說話,可心裡已經火熱,上官雲飛沒有喝酒,心裡也有團火在燃燒。他們已經端起第四碗酒,就見老管家慌慌張張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只用手指著大門,乾瞪著眼說不出一句話。上官鼎衝他擺了擺手,老管家躬身退下。門外忽聽一聲佛號聲震屋瓦,一位鬚眉盡白,紅衣袈裟的老僧緩緩步入大門,兩旁幾十名青衣武僧緊緊相隨。上官鼎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深施一禮:
「空性方丈!」
空性雙手合十:
「上官施主!」
上官鼎伸手將空性讓進廳堂。接著是武當掌門沖虛,丐幫幫主張奎,山西火藥堂雷霆兄弟雷震,甚至還有天山劍派、崆峒劍派、衡山劍派、峨嵋劍派等各大劍派掌門人及其弟子,黑壓壓擠了一屋子,簡直把上官家的廳堂當成了武林大會會場。眾掌門圍坐一圈,有身份的各大弟子站在身後,其他人只有站在門外。大家都不作聲,只是看著上官鼎父子,有幾個按耐不住的,咬牙切齒,眼裡好像要冒出火來。上官鼎肅然而立,眼神看不出是冷漠還是無奈。上官雲飛負手立在父親身後,白衣似雪,腰間一把烏鞘長劍耀人眼目,他仰著臉,目光如高山之巔的白雪,冰冷、高貴,令人不敢逼視。
空性站起身來,看著上官鼎,目光灼灼,朗聲道:
「上官施主恐怕已經知道我等為何而來」
上官鼎點了點頭,空性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那師弟空明雖然破了酒肉之戒,卻也是為了少林至寶易筋經,沒想到中州大俠吳正義千辛萬苦覓得此書,剛交到師弟手上,就遭不測。空明一雙波若掌罕有敵手,能一劍傷他的人不算多,上官施主想必知道是誰!」
上官鼎搖了搖頭。沖虛站了起來,大聲道:
「上官鼎!時至今日,你還想抵賴嗎?」
上官雲飛瞪著沖虛,目光如冰,冷冷道:
「你不用大嚷大叫,這裡沒人是聾子!」
沖虛噎得直翻白眼,面色紫漲。上官鼎伸手止住上官雲飛,問道:
「我為什麼要殺他們?難道想要易筋經?想做武當掌門?想要銀票?這些東西豈非都在?!」
沖虛身後一個馬臉弟子伸長脖子叫道:
「你當然不是為這些東西殺他們!」
「說下去!為什麼?」
上官鼎逼問。馬臉道人衝口說道:
「因為他們跟吳正義在一起!」
上官鼎冷冷地看著沖虛,緩緩說道:
「據我所知,他們不但跟吳正義在一起,而且還做成了一筆交易!這筆交易若做成,恐怕我就要到各位府上替兒子討個公道了!」
空性、沖虛臉色發紅紅,沒有做聲,損人利己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他們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沖虛身患痼疾,一心想把掌門之位傳給師弟靈虛子,怎奈靈虛子劍術雖精卻恃才自傲,眼高於頂,武當門下頗有微詞,於是沖虛一面放言本派眾人,能得到各大門派掌門推薦信的,即可接任掌門之位,一面暗中活動,怎奈靈虛子在別的門派人緣也不盡人意。忽然一天,吳正義寄來書信,說事已辦妥,要靈虛子來取,並有一事相求。沖虛看完,有些踟躕,靈虛子哪把別人放在眼裡?攜劍昂然下山,沒想到竟成永訣。師兄弟二人情同手足,沖虛一聽噩耗,摧心裂膽,發誓要為師弟報仇雪恨!
空性雙手合十,說道:
「空明一時性急,答應了吳正義非常之請,老衲這裡陪罪!只是他四人既然傷不了虎子,就該網開一面,放了他們才是,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上官鼎冷言道:
「犬子若是想殺他們,恐怕也是罪有應得!」
一想起四人半路劫人花轎,伏擊新郎,上官鼎就氣得不打一處來:
「既然當時放過他們,豈非已沒有誅殺的必要?」
張奎背後一個乞丐跳出來嚷道:
「你真正的目的是想對付吳正義,不殺他們是你故意布下的疑陣,若殺了他們之後拿走東西,我們還會懷疑吳正義,恨他們辦事不力,只可惜你忘了這點,而且我們恰好知道,『快劍上官』是個讓金子絆個跟頭也不撿的人!」
不等他說完,另一個乞丐也嚷道:
「還有身上的劍傷,我們又不是瞎子!」
張奎闊嘴一咧,露出一口黃牙:
「就算不替他們報仇,正義堂上下一百二十口人命債你也甩不掉!」
說著一頓手中竹竿,站起來,乞丐們手中竹竿也一齊點地,啪啪之聲不絕於耳。
「亂敲什麼!要飯也得看地方!」
梁都頭忽然走出來,大聲斥道。上官鼎的一聲兄弟,不但喚醒了他蟄伏多年的血性,幾碗烈酒更燃起了他的男兒豪情。
張奎翻著三角眼,氣得嘴唇直哆嗦,黃牙咬得格格響:
「原來這還藏著一條狗!」
他晃了晃手中竹竿:
「我們要飯,也要人命;這根棍子打人,更打狗,尤其是你這種狗眼看人低,動不動就亂叫的官狗!」
說畢,手中竹竿一輪,向梁都頭天靈蓋擊落!梁都頭眼睜睜看著竹竿帶著刺耳的風聲劈下,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他不但像個等著挨打的呆子,更像段毫無知覺的木頭,忽然他覺得手臂被人一扯,身子驟然偏移,竹竿走空,緊貼著身側擊下!梁都頭驚出了一身冷汗。
眾人直覺眼前一花,梁都頭已站在上官鼎身側,他們當然知道誰出的手,可手法實在太快,雖然他們瞪大了眼睛想見識一下「快劍上官」的武功,可還是一點沒看出來。當然有人看到了,而且還一清二楚,但絕不會超過五個!張奎也是其中之一,他眼裡滿是驚異和不信。
「梁都頭是我朋友,你不能傷他!」
上官鼎冷冷道,他看著張奎,目光冰冷如霜,接著說:
「二十年前我就說過,在我家裡妄動干戈者,毀其兵刃,傷人者死。想必你忘了!」
張奎呆了呆,忽然記起上官鼎確實說過這句話,但二十年已經不短,比這更重要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誰還會記住一個退出江湖之人說過的一句話?但他想在顯然想起來了,而且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二十年前,上官鼎宛如天神,說出這句話時,張奎眼皮不禁跳了一下,二十年後,張奎雖然當了十年丐幫幫主,聽到這句話,眼皮又跳了一下。身後三個丐幫長老慢慢走上前,其中一人白眼一翻,嘴角掛著譏笑,哼道:
「丐幫幫主的權杖豈是說交就交,說毀就毀的?」
「用來傷人,就是兵刃!」
他回過頭看著上官雲飛,吩咐:
「毀掉他的兵刃!」
上官雲飛走上前,目光越過三大長老,冷冷地盯著張奎:
「交出兵刃!」
「你敢!」
三大長老幾乎同時喝道,隨即掌中竹竿化作三條碧綠的毒蛇,分別向上官雲飛咽喉、胸口、小腹點去!眾人驀見一道燦爛的光華掠過,又聽見錚地一聲脆響,三人竹竿竟被一齊削斷!上官雲飛仍垂手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劍也仍在鞘中。如果說上官鼎出手還有五個人能勉強看見的話,上官雲飛一劍揮出,再還劍入鞘,能看清楚的絕超不過三個!眾人卻都知道,這一劍絕對出自上官雲飛之手!因為漆黑的劍穗兀自在他的腰間飄搖擺動。空性鎖緊了眉頭,沖虛也變了臉色。
上官雲飛仍然冷冷地看著張奎,一字一頓地說:
「交出兵刃!」
張奎慢慢站起身,臉色灰白,眼皮跳得更急。他分開三大長老,看著上官雲飛,眼神夾雜著憤怒、無奈和哀傷。他抬起竹竿,忽然閃電般出手,竿頭直刺上官雲飛左眼,他太恨這雙冷漠高傲的眼睛,恨不得一竿戳個稀爛!鏘!劍光閃過,竹竿應聲而斷,但張奎手中半截竹竿去勢更急,仍然刺向上官雲飛的左眼!竿頭已到上官雲飛面門,上官雲飛突然側身,一把抓住竹竿,借勢一拽!張奎竹竿脫手,身子越過上官雲飛肩頭,重重摔到地上!上官雲飛順手一拋,半截竹竿飛上半空,接著抽出長劍,凌空一刺,劍尖穿進竹管,手一抖,竹竿碎裂如絲,紛揚而落!上官雲飛長劍入鞘,慢慢退後,站到上官鼎身後,目光仍然冰冷如雪,臉色仍然冷漠高貴,散發出不可逼視的傲人氣息。
張奎被弟子七手腳地扶起來,臉色死灰,目光空洞,一縷鮮血從嘴角彎彎曲曲流下來,嘴唇翕動,模樣有如見鬼。他忽然仰天狂喊:
「不可能!」
哇!一口鮮血衝口而出,眼睛一翻,竟然昏了過去!丐幫弟子趕緊把他放平地上,一時間手忙腳亂,呼叫連天。三大長老回過神來,扔掉了手中半截竹竿,分開眾弟子,為幫主推拿。半晌,張奎悠悠醒轉,臉如白紙,他扶著弟子肩膀慢慢站起來,歎了一口氣,神形甚是蕭索,緩緩說道:
「我們走!」
「且慢!」
上官鼎忽然說道。張奎身形突地定住,猶如聽到咒語,他回過頭,看著上官鼎。
「張幫主不想替手下報仇嗎?」
上官鼎問道。
「申簡好色無,不分青紅皂白,被人利用,死不足惜!這個仇不報也罷!」
張奎面無表情,眼中卻充滿無奈。
「那麼正義堂一百二十條人命呢?身為武林重要門派,怎能袖手旁觀?」
上官鼎又問。張奎歎了一口氣,說道:
「丐幫雖然人數眾多,怎奈飯桶也多,我自己豈非就是個最大的飯桶?」
他咧嘴笑了一下,神色甚是淒涼,接著說:
「既然技不如人,也只好抽身事外了!」
上官鼎盯著張奎,說道:
「你還認定上官家是兇手?」
張奎閉上了嘴。上官鼎歎了口氣,說道:
「那麼稍坐一會兒又何妨?這件事畢竟跟貴幫有關係」
張奎竟像個聽話的孩子,默默返回座位,坐了下來。
有時武力就是力量,武力就是發言權!如果你是個懦弱的人,不但沒有地位,有時甚至連坐的機會都沒有,更別妄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插嘴。現在上官父子雖然站著,可坐著的人比站著還難受,上官鼎不開口,他們也只好等著。
空性白眉動了動,看了看上官鼎,上官鼎說道:
「方丈大師有話請講!」
空性念了一句佛號,站了起來,屁股下的椅子實在不舒服,他覺得這樣說話才自在。
「上官施主本是淡泊名利,不願傷人結仇的人,方才丐幫眾人下手狠辣,依上官施主信條,本該取其性命,但施主只毀掉他人手中兵器,足見宅心仁厚!」
空性四圈看了看眾人,眾人有的微微點頭,有的沉默不語,忽然間大家都成了明理之人,完全沒有了方才恨不得把上官父子碎屍萬段的霸道氣勢。空性調回目光,又道:
「但血案種種跡象均指向上官施主,若吳正義不死,還可以懷疑他攜私報復,怎奈正義堂上下沒有一個活口,老衲即使心存替施主開脫之心,也找不到借口!」
他頓了頓,接著說:
「還是施主嫌疑最大」,上官鼎看著空性,緩緩說道:
「天下使劍的人,並不止我父子兩個;使刀的人也不止狼人一個,這一點大師應該明白!」
「話雖如此,天下的快劍和快刀畢竟不多」
「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正在崛起的英雄不知有多少!隱在市井,棲身草莽的豪傑更是不計其數」
上官鼎看了一眼兒子,像在教誨,上官雲飛點了點頭。上官鼎收回目光,接著說道:
「想必這一點大師也應該明白!」
空性歎了一口氣,僅憑猜疑,沒有一點證據,確實有失公正,倘若此事真的不是上官父子所為,設身處地想想,上官父子此刻心情會何等悲憤!他看了看沖虛、雷震,又看了看張奎,三人雖不言語,面色卻漸漸緩和。他思忖了半刻,說道:
「此事若非施主所為,必然會關係到中原武林的命運,想想江湖上即將掀起的血雨腥風,上官施主雖然退出武林,於公於私,想來都不會置身事外?」
上官鼎說道:
「我已發誓退出江湖,不再過問武林紛爭!」
空性臉色暗了下來,眾人也不禁露出失望之色。上官鼎回頭看著上官雲飛,又說道:
「但上官雲飛仍在江湖,所以上官家也仍在江湖!」
他頓了頓,接著說:
「就算這件事不牽扯到上官家,上官家也絕不會置身事外!」
上官雲飛挺直了腰桿,他似乎已經猜到父親會這麼說,所以眼神裡沒有一絲驚詫。上官鼎看著兒子,這副擔子對一個剛出江湖的孩子來說,實在有些沉重,但是上官雲飛的眼中沒有退縮,只有堅定。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眾人終於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空性這一刻忽然覺得上官父子絕不是血案兇手,就像來之前認定他們絕對是兇手一樣,判斷迅速。他被這個判斷驚得一哆嗦,妄下斷語,豈非正是佛家所戒?!他雙手合十,長宣佛號,向上官鼎施了一禮,朗聲道:
「上官施主保重,老衲告辭!」
說罷大袖一飄,邁步出門。各大門派也紛紛起身告辭,來的急,去的更快。
上官鼎跟梁都頭已經在喝第三罈酒,上官雲飛也喝了三壺茶。梁都頭醉眼朦朧,舌頭也有點大了,他忽然拍了拍上官雲飛肩膀,豎起大拇指,嘖嘖讚道:
「你是上官家的驕傲!」